16 春來雪融

第二天一大早,雲惟珎去看郭小弟的時候,他已經醒了,看雲惟珎進來,就掙紮着下地給雲惟珎磕頭,雲惟珎趕緊攔住。對郭萍道:“醒了,怎麽不去叫我?”一邊問,一邊給郭小弟把脈。

“剛醒,正準備去叫少爺。”郭萍道。

“嗯,燒退了,病算是漸好了,只是小郭你年紀小,以前日子苦,傷了底子,日後要多注意才是。”雲惟珎對着郭小弟道。雲惟珎年紀雖小,但氣勢足,說話不由得讓人信服。

“少爺,您收我弟弟做個小厮跑腿吧!”郭萍猛得跪地道:“我弟弟最聰明不過,往日在學堂窗外聽兩遍,就能把書背下來,比別人強百倍,若不是家裏耽誤了他……”

“好了,好了,起來再說,你們兩兄弟這懂不懂就跪的毛病,先改改,若要跟着我,可不能這樣。”雲惟珎無奈先扶起郭萍道。

“少爺!”郭萍驚喜呼道。

“先不說這些,你也放心,我肯定等你們病都好了再離開,賣身為奴的話不可輕易出口,一旦落入了這等境地,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污點了。”雲惟珎知道以他們的能力,能活下來就不容易了,哪裏有資本好好保養自身。往日也看了許多話本,賣身報恩、賣身報仇之類的,殊不知,一旦入了奴籍,生死榮辱都系于主人一身,奴告主罪在十惡不赦之列,奴才哪兒能有自己的恩仇。

郭萍還想說什麽,碧溪就已經端着托盤就來了。

“少爺。”碧溪微曲膝行禮。

“拿什麽好吃的來了。”雲惟珎活躍氣氛道。

“給郭家小弟備的,肉糜粥,少爺的早飯在外面呢,新來的婆子做的,有西北風味。”碧溪一邊把托盤放在小桌上,一邊解釋道。

郭萍主動把炕桌搬來放在郭小弟身邊,又把食物放上去,準備照顧弟弟用飯呢。

“郭萍,你看着你弟弟,這麽一大碗粥,不能一次吃完,半個時辰吃一次,一次只準吃一碗,今天就只能喝肉糜粥了,等明天再加其他好克化的。”雲惟珎道。

“是,少爺。”郭萍答道。

“等你弟弟好了,就出來用早飯。”碧溪補充道。

雲惟珎和碧溪剛到外廳的飯桌上坐定,郭萍就出來行禮,道不放心他弟弟,拿了個饅頭,說要進去守着。

“急什麽,碧溪,給他拿個托盤,揀兩樣東西上去。”雲惟珎脫離的西方魔教,早飯的規模驟減,可也是三五碟小菜,兩三樣主食,只有這碩大大的饅頭最具西北地方特色。

“謝少爺,能吃白面,已經好得不行了,往日也只有過年才能吃。”郭萍越說聲音越低。

“好了,好了,去吧。記着,可不能給你弟弟吃這些小菜,他的身子經不住。”碧溪把托盤放在郭萍手裏道。

郭萍又行了一禮,退出去了。

雲惟珎和碧溪安靜的用了早飯,往院外走去賞景,大雪初霁,蒼茫一片,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與這天地間雪白清冷一片,形成鮮明對比。

雲惟珎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走到廊下觀景小臺坐下賞景。他們租的是富人區的房子,可能原本是租給商人做生意,或是富貴人家的別院,景致不錯。

碧溪從自己帶的食盒裏取出小爐子和熱茶水,倒了一杯給雲惟珎。雲惟珎握着熱茶暖手,示意碧溪也坐。

“少爺,您要帶這兩兄弟一起走嗎?”這已經是碧溪第二次問了。

“看看吧,再看看吧。”雲惟珎還是這般模棱兩可的答道。

“少爺!”碧溪急了,他們現在還在西北,據西方魔教也就一個長城阻隔,總覺得沒有安全感。

“碧溪,我近幾日常常想到紅珠。”雲惟珎押了口茶,淡淡嘆息道:“當初,她的處境比你艱難,我從枯竹手上救下了她,又委以重任,也不幹涉她嫁人的決定。救命之恩、主仆之情、知遇之恩,成全之情,她在我身邊三年,我待她不可謂不厚。這樣的情形下,她明知我無人可用,還是明哲保身,出教嫁人了。”

“我就在想,到底是女子容易惑于情感,還是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若是有人對我有此恩德,我定不離不棄。我以為我這般真誠待人,人也這般真誠待我才是,沒想到,将心比心,比錯了。所以,看着這對兄弟,我不敢輕易做決定。他們還小,不明白賣身為奴是什麽意思,若是長大了,奴仆的身份阻礙了出人頭投地的青雲路,是不是要怨我施恩求報了。”雲惟珎茫然道。

“少爺,紅珠忘恩負義,您何必再念着她!”碧溪心裏發苦,碧溪從小生在教中,見多了生死別離,和比死更慘的日子,所以對雲惟珎的照顧、恩情感受更甚,她是真的一心把自己的性命奉給雲惟珎。可是紅珠不一樣,雖是小家碧玉,卻也受寵非常,等到了教中,還沒有吃什麽苦頭,就被雲惟珎救了,因此,總是多為自己想幾分。

“少爺,您心存善念,總會有好報的。至少,碧溪會一直在您身邊,等個十年,少爺再回西域,看看紅珠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一個沒有娘家的孤女,能在官宦人家後院立住嗎?”碧溪發狠道,她就不信紅珠那個多年不見的所謂叔叔能善待她。

看着碧溪憤恨的表情,雲惟珎啞然失笑道:“好碧溪,我知道你的心意。放心,也就是突然這麽一說,管他紅珠綠珠,都過去了,不提了。”雲惟珎一口飲盡茶水,道:“我昨日開了個方子,放在卧室書桌上,你易容出去抓點藥回來。咱們一行人,身子都太弱了。”

“是,碧溪告退。少爺,您也別待太久了,西北的天氣,冷得緊。”

小孩子的病,好起來是非常快的,郭家小弟,也很快恢複了精神,和他哥哥郭萍一樣,是個閑不住的,總能找着事做。

“郭小弟,下來吧,你這小胳膊小腿的,當心摔了。”碧溪喊道,他們在這邊城小鎮也待了一個多月了,馬上就是新年,雲惟珎想着過了新年再走,如今正在屋檐下挂紅燈籠呢。

郭小弟自告奮勇去爬梯子,郭萍給他扶梯子,看的剛從廊下拐過來的碧溪驚吓連連。

“碧溪姐姐,我沒事兒,你看,好看不?”郭小弟養了一個多月,食補藥膳的,臉色已經紅潤起來,臉頰上也有肉了,不再是當初瘦骨伶仃的模樣。

“好看,下來吧,餃子好了。”碧溪招呼道。

三人進門先跑去熏籠那裏,把自己烤暖和了,再往裏屋去。雲惟珎往年在教中養尊處優的,适應能力也不強,年節前,小病了一場,搞得現在碧溪等三人都拿他當瓷娃娃了。

碧溪端了一大盤餃子過來,各種餡兒的都有,花色也各有不同,就他們四人圍坐一團。随院子買來的那對夫妻,雲惟珎讓他們自己團年了。

相處這些日子,郭家兩兄弟也知道雲惟珎不是拘泥的人,吃起東西來也十分放得開。衆人吃完了餃子,碧溪也偷懶,先不把髒碗筷放回廚房,只和幾人圍在火爐邊說笑。

雲惟珎從爐子上取下烤熟了的花生,碧溪接過去剝開,道:“少爺我來吧,您吃的時候也小心些,別吃的滿嘴黑灰。要我說,這些上火的東西,少爺記不該吃,枉少爺還是懂醫術的呢,這……”

“好碧溪,碧溪姐姐,碧溪姑奶奶,您饒了我吧,年三十兒的,您還要教育我呀。”雲惟珎苦着個臉道。

“噗呲……”碧溪看着那張俊臉皺成包子樣兒,忍不住笑了出來,郭家兩兄弟也是眉眼含笑。

“啊,新年新氣象,來,大家都說說自己新年有什麽願望吧。”雲惟珎看大家都在笑話他呢,連忙轉移話題道。

碧溪假裝沒有看出來,配合道:“少爺先說吧,我也想聽聽呢。”

“為什麽是我先說,我提議的自然是你們先說,說出來,讓大家聽聽,能不能實現,大家也幫幫忙。”雲惟珎湊趣兒道。

“要不,我先說吧,我的願望,少爺肯定能幫我實現。”郭萍接口道。

“你說。”雲惟珎喝了一口紅棗茶道。

“我想少爺收我弟弟做仆從。”郭萍認真道。郭萍自認為自己已經是雲惟珎的奴才了,最近都致力于讓雲惟珎答應手下他弟弟。

“嗯,嗯,我也想。”郭小弟從旁附和。

雲惟珎放下茶杯,道:“你們還小,不明白什麽是仆從……”

“明白,我明白的少爺。仆從就是把自己賣給主子,為主人拼死效命!我和弟弟的命都是少爺救的,我們想做少爺的仆從。”郭萍表白道。

“對,對,我也明白,也明白。”郭小弟道。

“少爺,他們兩兄弟既然心意已決,您就收下他們吧。”碧溪也幫腔道。

“郭萍,以前你說,我只當你是一時激動,現在聽來,你是想清楚了的。我原本打算在鎮上給你們買做小院子,再買給小鋪子,你們兄弟二人,靠着小鋪子的租金也能過活。把鋪子買在衙門旁邊,也不怕地痞流氓,若是還怕有人找茬兒,我和縣令大人也打過兩次交道,可以托他照顧你們。等過個三五年,郭萍你就是成人了,難道,還沒有信息過上好日子嗎?”雲惟珎道。

“少爺,我想……”郭萍連忙道。

“你想什麽!”雲惟珎打斷他道:“那樣的日子不好嗎?做個自由的百姓,不把自己的生死,交在別人手上,你不是說你弟弟有讀書的天賦嗎?你送他去學院,将來考個進士,豈不更好。”

“少爺,那樣的日子可能真的很好,可我們兄弟身受少爺重恩,不能不報。若是受恩不抱,與畜生何異!”郭萍縮下椅子,跪在地上道。

“就是,就是。”郭小弟也跪在郭萍旁邊幫腔。

“唉,真拿你們沒辦法,起來吧,我應了。”雲惟珎無奈嘆息,不等兩兄弟笑開,就道:“你們跟着我可以,但戶籍上還是先單獨立戶,等滿了十六歲,成年了,也見識了外面的世界,再來和我說。”

郭萍不在意的把弟弟拉起來,道:“十六就十六,就是等到六十歲,我也不會改主意的。”

郭小弟在旁邊點頭,然後期期艾艾的看着雲惟珎,小聲道:“少爺,我能再許一個願望嗎?”

“當然能,剛剛是你哥的願望。”雲惟珎笑道。

“我想要個名字,少爺給我取個名字吧。”郭小弟興奮道。

“那你想要個什麽樣的名字?”雲惟珎一口應下,取個名字倒是無妨,他以前也經常給朋友出主意,說孩子要叫什麽名字,甚至專門衍生出了一門姓名學。

“少爺取吧,什麽樣兒的都行。”郭小弟道。

“你哥哥是萍,你就叫安,好不好,取平安之意,相信你們的父母在天之靈,一定也希望一門一生平安康順。你的名字叫安之,既來之則安之,你以後就安心的跟着我吧。”雲惟珎道。

“郭安之,郭安之,我有名字了,哥哥,我有名字了,郭安之,碧溪姐姐,我叫郭安之!”郭小弟,不對,郭安之興奮道。

“好,好,郭安之。”碧溪笑着喚道。

郭萍聽到雲惟珎給取了名字,心也安定下來,自古除了父母和師父,還有誰能給你取名字?只有主上了。

雲惟珎根本不知道一個名字,對此時人的意義,轉頭問碧溪:“你呢,新年願望是什麽?”

“我的願望是能安頓下來,過安穩日子,我也想看看像我名字一樣的溪水呢,少爺說南方樹木衆多,水草叢生,溪水是遠望是碧青色的,我也想見識見識呢。”碧溪笑道。

“會實現的,你們的遠望都會實現的。我們等過完正月就出發,往南邊走。待到春來雪融,我們就已經在江南安家了。”雲惟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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