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山雨欲來
親戚或餘悲,其他人且已歌。先帝已去世五年,又不是逢十大忌,想來除了禮部負責儀典的老學究,已經沒有人記得先帝忌日了。
尊貴如帝王,在這個日子裏,也只有他的兒子和雲惟珎表示一二了,哦,可能還有後宮。後宮女子素來心細,皇帝雖在外都沒有對先帝的駕崩有什麽超常反應,但在固定的日子裏吃素,五年的時間,是個傻子也該發現不對了。
雲惟珎相信,一個人在世上,必須有感情寄托,父母、兄弟、親朋、好友、戀人、伴侶,他此身,父母緣淺,兄弟俱無,有若幹貼心屬下,但都謹慎守禮,從不越矩。因此,雲惟珎的情感慰藉,竟然只能從朋友上獲得一二。這也是他為何與陛下關系那麽好的原因,對陛下來講,他的情感寄托,恐怕比雲惟珎更不如了。
三日時間須臾而過,雲惟珎此時已經在運河上的快船裏了。
毅然、爾然、杉然、思然是十八衛中的前四人,此次跟着雲惟珎下江南,到了船上,雲惟珎把他們叫過來,叮囑一二。
“坐吧,此次去江南,任務繁重,阻力巨大,我雖推演過幾次,但形勢瞬息萬變,到時候還要看你們的臨場反應,因此,我先給大家說說計劃。”雲惟珎讓毅然等四人坐下,慢條斯理的道來。
“十二連環塢盤踞江南四省水上通道多年,幫衆多為普通百姓,若遇戰時,化民為匪,平時就隐于民間,這樣的情況,對我們很不利,稍有不慎,就會牽連無辜,激起民憤,所以,你們行動的時候,要快,要準。”
“當然,能入幫中的都是頗有能力的漢子,這次天風堂撞毀民船,到如今都沒有加以撫慰,這讓民心大部分站在了我們這一邊,這是好事。不用擔心大規模的百姓阻撓,我們行動起來也方便。我把燕子塢的鄭定叫來了,他熟悉江南水道,精通水戰,你們要多向他請教。”
“我們劍一堂通過以往整治江湖之事,豎立了威望,而此事,就是一個分水嶺。以往處理的幫派都是二三流,影響也不是很大,若是此次能一舉收服十二連環塢,必定讓劍一堂威勢更強,于最終目标更進一步。所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大家更要打起精神,小心做事。”
雲惟珎先肯定了這次行動的重大意義,在說對他們個人的好處。“你們在我身邊也十年了,武功精進,我早就說過,日後會讓你們脫離十八衛的身份,開山立派,弘揚武道。日後免不了要作為一派之主處理這種情況,你們要從現在開始學,日後,才不會被人算計。知道嗎?”
“謹遵少爺之命。”四人站起來,抱拳,異口同聲道。
“嗯,要重視此事,不能有輕敵之心,也不能有怯戰之态。好了,先去準備吧。”雲惟珎吩咐道。
“是。”四人沉聲應諾,魚貫而出。
雲惟珎端起桌上的熱茶,押了一口,道:“處理十二連環塢,從民船入手也就是了,四衛辦事,我放心。只是對那些盤踞江湖頂端的巨擘,還得想個切入口才是。”
“少爺,打垮了十二連環塢,還有什麽所謂‘巨擘’,一并處置,也就是了。”郭萍一直站在雲惟珎身後,等四衛出去了,才坐下道。郭萍随時都注意給雲惟珎豎立威望,因為他武學宗師的身份,常常有人嚼舌根子,說雲惟珎待人苛刻,郭萍都已經到了如此高度,還挾恩圖報,不肯讓他自立門戶。因此,即使在自己人面前,郭萍也很注意維護雲惟珎的臉面。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湖人的性子,最愛為兄弟兩肋插刀。對付一個普通幫衆,和一個朋友甚多的名人,處理手段自然要不一樣。”雲惟珎微笑,不管在哪個領域,頂層的人才,總是要受到與衆不同的待遇,所謂“特事特辦”。像鷹眼老七這樣的人物,縱橫江湖多年,人脈衆多,加之江湖人的習氣,處理不好,保不齊會冒出一個“正義使者”來。
“那少爺準備從何處入手?”
“花滿樓。”雲惟珎吐出一個名字。
“花侍郎和花将軍的弟弟?”原諒郭萍的思維,已經固定在朝堂之上了。
“是,他不僅是花滿竹和花滿溪的弟弟,還是江南富豪花如令的兒子,花家號稱富可敵國,家中本是巨商大賈,這代又有兩兄弟入仕,官商相合,實力更甚。難得的是花家七個兒子,個個都能找到自己喜好的事業,衆位兄弟感情好得不行,令多少為家産反目之人羨慕。花滿樓幼年蒙難,目不能視,花家上下更是對他疼愛有加。更難得的是,花滿樓是個溫潤君子,身有殘疾,卻風度翩翩,世所罕見。”雲惟珎道。
“能的少爺如此誇贊,定是難得的人物。”
“他本就難得,并不是因為我誇贊、貶低能改變的。在他身邊如沐春風,你上次沒見過他,這次可不能再錯過了。”雲惟珎打趣道。
“少爺是準備從花滿樓入手嗎?”
“是,他身在官商之家,又在江湖頗有名氣,兩邊都沾,是最好不過的切入點,更妙的是,他有一個知交好友。”雲惟珎意有所指道。
“誰?”
“陸小鳳!”雲惟珎篤定答道。
“阿嚏,阿嚏!”陸小鳳連着打了兩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道:“七童,肯定有人在背後罵我呢!”
“你昨夜在屋頂吹了大半夜的冷風,美酒倒了一身,就是沒人罵你,你該打噴嚏才是。我已經叫花平去買藥了,你待會兒記得吃。”花滿樓一邊給花澆水,一邊說道。
“天啦,這麽點兒小傷風,還用吃什麽藥!最煩喝苦藥了。”陸小鳳誇張大叫,順過花滿樓的噴壺,随手就開始澆花。
“陸小鳳,陸小鳳,澆太多了,不是所有花都一樣的,哎,你快把噴壺放下。”花滿樓一時不察,陸小鳳已經開始幫倒忙了。“你呀,我本來讓花平買的惠民屬的成藥藥丸,現在,必須去抓一副草藥,讓你長個記性才是。”
花滿樓這麽說倒不是記恨陸小鳳把他的花兒澆壞了,而是陸小鳳作死,直接把噴壺裏的水倒在了自己身上,嘴裏還振振有詞道:“花兒不能多喝水,陸小鳳确是可以的。”這種不作不死的行為,聖人如花滿樓,也不能忍。
陸小鳳像只落水的小雞似的,快速抖動身子,想把水甩幹,結果濺得花滿樓一身水、陽臺地板一灘水。花滿樓無奈後退,去房間裏拿幹淨帕子。
“嘿,說來這成藥還是那位雲大人發明的吧。”陸小鳳把帕子網腦袋上一蒙,努力擦幹頭發道:“我為什麽要用帕子,內力一蒸就幹了。”
“首先,成藥不是雲兄發明的,他只是推廣而已;其次,用內力蒸幹頭發,于發質有損,且乍冷乍熱,不利養身。”花滿樓溫文爾雅道。
陸小鳳嘟囔了幾聲,被帕子蒙着腦袋,讓人聽不清他說了什麽。花滿樓笑問:“陸大俠說什麽?”
陸小鳳猛得把帕子揭下來,一本正經道:“陸小鳳說,花滿樓真是精通保養之道,既細心耐心,又考慮周詳,真是世所罕見、難得難得!”
花滿樓讓陸小鳳這一番作态逗得哈哈大笑,不複往日矜持的君子風度。
“唉,花滿樓,我說真的。現在鷹眼老七已經焦頭爛額了,你真的不能帶我一起去嗎?”陸小鳳臉色嚴肅道。
“我……”花滿樓正想說什麽,花平已經蹬蹬蹬從樓下跑上來了。
“花平,藥買回來了嗎?”花滿樓問道。
“回七少爺,買回來了。”花平奉上自己手中的盒子。陸小鳳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面有幾個瓶子,瓶身正面是藥名,背面是使用說明和保質期,十分細致。陸小鳳看着這瓶子總覺得有異,入手一摸,果然!
“花滿樓,這瓶子是你自備的嗎?瓶身上的字墨跡濃重,看,這後面的小字還有凸起,給我用的不必這麽好,換個普通瓶子就是。”在瓶子上燒出凸起的字痕,工藝十分考究,陸小鳳還是善解人意的。
“不是。”花滿樓微笑着搖頭。
“七家七少爺是惠民屬的常客,這人他們特意備的。”花平挺着胸膛,驕傲回道。
花滿樓擺擺手道:“惠民屬雖不是朝廷正式機構,卻也有朝廷背景,怎會為我一人破例,這是雲兄特意照顧的。花平,日後你在外面可不能張揚。下去吧。”
“這雲大人倒是體貼!”陸小鳳贊道,對他的朋友好,必對他自己好,更讓他有好感。
“七少爺,小的還不能告退呢。”花平從懷中取出一份請帖道:“這是揚州劍一堂分堂的人,讓我轉呈給您的請帖。”
花滿樓結果,快速在請帖上摸了一遍,道:“你贊雲兄體貼,更體貼的來了。”
陸小鳳結果一看,上面和正常請帖一樣,寫些客套話,然後邀請花滿樓去做客。特殊的地方只在于,“若有密友,亦烹茶敬候”。陸小鳳揚了揚請帖道:“這雲大人是知道我來百花樓了,連我的目的都知道了?”
花滿樓揮手示意花平退下,才道:“劍一堂在揚州也有分堂,知道你的行蹤不難。雲兄是何等聰慧之人,你與鷹眼老七的交情,恐怕已經早就擺在他的案上了。”
花滿樓不掩飾對雲惟珎的贊嘆,也不掩飾他對陸小鳳有過的調查,以及對江南形勢的掌控。
“這是自然,能掌控諾大朝堂,萬萬百姓之人,有此手段,也是應當的。”陸小鳳不确定道:“那我就去了?”
“請柬都送來了,自然是要去的。”花滿樓答到。
一向鳥語花香的百花樓,突然陰雲密布,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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