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七

皇後寧氏于三月二十六夜,誕下嫡子,并且被太皇太後解了禁足的消息,翌日一大早,就傳遍了整個後宮。

後宮衆人,尤其是活下來的五個皇子的母妃如何做想,暫且不提。

待得後宮諸人都往中宮清寧宮去探望皇後回來,和馨昭儀交好的阮婕妤才跟随衆人去了長樂宮,并且留到了最後。

“阮婕妤可是有事?”太皇太後正令七皇子的乳母将七皇子抱了過來,将七皇子安置在榻上,逗弄着玩耍,笑道,“還是說,三公主或四皇子病了?”

阮婕妤擡頭看了一眼據說頗有吉相的七皇子,忙忙又低下了頭,起身恭謹道:“臣妾、臣妾是受了馨昭儀身邊的宮女所托,想來跟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讨句話,問一問,馨昭儀昨夜剛剛生産,身子不便。但五公主年紀雖小,也該見見祖母和曾祖母,可否讓讓馨昭儀的大宮女,将五公主抱過來長樂宮,給曾祖母和祖母請安?”

阮婕妤怯懦着說完話,就聽滿室寂靜,竟是無人再開口說話。

阮婕妤因是早年被采選到宮裏的宮女,後誤打誤撞,成了天元帝的人,雖性子怯懦,可是怯懦卻也成了天元帝能偶爾記起她的優勢,阮婕妤因此四次有孕,可惜雖然四次有孕,為人本就膽小,又毫無城府,運道亦不如何,竟是四個孩子都在肚裏便滑了胎,再不能生産。

好在天不絕她,幾乎被抄了滿門的梅婕妤生下三公主和四皇子後,便一命歸西。因天元帝對梅家大怒,彼時宮裏無人肯養那兩個孩子。恰逢阮婕妤剛剛沒了自己的第四個孩子,心裏煎熬的坐都坐不住,便大着膽子給天元帝說了此事,天元帝将阮婕妤盯得後背都生了冷汗,思忖良久,竟也允了,将兩個孩子都抱給了阮婕妤。

不過即便如此,阮婕妤的軟弱怯懦,依舊如同從前,半點都沒改。這次要不是為着馨昭儀曾經在四皇子重病高燒時幫着請過太醫,還送了稀罕的藥材過來,阮婕妤此刻也不敢為馨昭儀說話。

“臣、臣妾想着,五公主雖是公主,但終究有幸和七殿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是緣分。臣妾又心疼五公主和三公主一樣都是公主,這才……這才多嘴說了一句。”阮婕妤膽小如鼠,當下就急的臉色一白,“砰的”一下,雙膝一軟,就跪在地上,“求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恕罪!是臣妾多嘴了。”

太皇太後這才開了口,聲音淡淡地道:“地上涼,阮昭容起罷。你若傷了身子,誰來照顧三公主和四皇子?”

阮婕妤因母家勢微,自己又是宮女出身,雖曾四次懷孕,可是又四次落胎,連着皇上也深覺她忌諱,早早不肯再臨幸她。先前得封正三品婕妤,還是托了撫養三公主和四皇子的福氣,如今得以晉封正二品九嫔之一的昭容,一時竟喜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安姑姑上前一步,笑道:“昭容娘娘可是高興壞了,還不快快叩謝太皇太後,免得太皇太後惱了,再收回聖恩,那可如何是好。”

這自然是玩笑話。

阮昭容卻立時對着太皇太後和一旁的太後行了大禮,謝過恩典。

待阮昭容走了,太皇太後看了一眼安姑姑,便道:“再拟旨,長信宮已修繕完畢,馨昭儀既為九嫔之首,皇後禁足也解了,馨昭儀剛剛生産,身上不幹淨,莫要讓中宮不寧,該立時帶着五公主搬去才好。先前給皇後的賞賜,不必再送去。至于五公主……按着宮中例,雙倍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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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姑姑還在垂首等着,以為太皇太後還會有旁的吩咐,結果等了一會,卻也沒聽到其他。

太後卻道:“姑母忘了,馨昭儀溫順可愛,家中父兄長進,皇帝也喜歡她,可是為着她留着從一品的妃位呢。”

太皇太後雙目一沉,道:“皇後七個月産子,馨昭儀八個月産女,兩個孩子在母親腹中,莫說十個月,連九個月都沒待夠,婉兒當真以為,這是巧合?”

婉兒正是太後閨名,聞言心中一驚,再低頭看一眼七皇子,撫胸道:“小七眉眼處像極了皇帝,可是雙耳耳垂飽滿如珠,雙唇極薄,這卻是像極了皇後。馨昭儀耳垂薄,雙唇厚,和小七卻是全然不同。”

太皇太後冷哼道:“若非如此,哀家焉能再留寧氏?只是這馨昭儀,若無子嗣,只做寵妃,蠢鈍些倒也罷了。當初明明有了孩子,卻仍舊只帶着兩個宮女,跟随皇後住在清寧宮,豈非罔顧皇嗣安危?如何能不罰?哀家不曾降她分位,已是看在剛出生的五公主和皇帝寵愛她的份上了。”

太後嘆道:“姑母令她立時搬出清寧宮,已經算是疼她了。只盼她能知些好歹,為着五公主,自己立起來。”否則再留馨昭儀在清寧宮,還不知要出什麽事情。

太皇太後正要點頭稱是,就聽乖巧的七皇子忽然嚎哭了起來,仿佛是受了甚麽冤屈一般,嚎的屋裏屋外一堆人都給震住了。

太皇太後信佛,自是喜歡極了這個長了觀音痣的曾孫,立刻将人抱在懷裏哄。

可惜七皇子卻不給面子,使勁地嚎。

衆人以為他餓了,讓他吃奶,卻也不吃;扒開小被子,把人光着身子翻來覆去看是否有傷口或是髒污東西,卻也沒有,只惹得這小不點嚎的更狠。

倒是太後笑道:“說起來馨昭儀也是小七的表姨母,這樣哭,莫不是為着姑母不肯給馨昭儀晉位的事情哭?”

太後心裏也喜歡馨昭儀,便順口為馨昭儀讨了個巧,孰料她一張口,七皇子竟立時止住了哭聲,睜着大大的眼睛,徑自望着她。

太皇太後和太後心裏俱是一奇,但也沒有太過在意,只當這是個巧合。

不過太皇太後沉吟一番,想到馨昭儀的為人,還是道:“也罷,馨昭儀雖蠢鈍,終究心思單純,一向也是孝心有嘉。便按照從二品妃位的待遇給她,至于位分……且再等等。”

裝小孩的七皇子這才樂了。

生孩子第二天,就被太皇太後從清寧宮離請出去,定會有不少人說閑話。現下馨昭儀雖然仍不能晉位,但是能得到妃位的待遇,想來馨昭儀也是高興的。

七皇子這樣想着,自覺自己對得起生母,轉眼就因身子幼小,睡了過去。

太後見狀,便開始小聲和太皇太後說話,言道:“小七洗三那日,也不知皇帝能不能趕回來。”

因邊境有戰事,且無論南方北方,自去年入冬至今,滴雨未降,遑論瑞雪,皇帝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雖然天元帝不信鬼神,如今也知得辛辛苦苦祭祀求雨,因此才不在宮中。

太皇太後道:“左右也就是這兩三日,便是晚了洗三禮,小七的滿月禮,周歲禮,皇帝也絕不能缺。小七,終究是中宮嫡子,當慎重以待。”

太後亦點了頭。

太皇太後接着便道:“既如此,那五公主和小七同一日過生辰,卻是不妥。安丫頭,你去清寧宮宣旨時,再囑咐一聲,令五公主洗三禮、生辰禮,俱都往後推一日。”頓了頓,又道,“不是哀家不心疼五公主,着實是哀家真心疼她,否則與嫡皇兄同一日生辰,再沒人多看她一眼。”

安姑姑自然稱是,拿了拟好的懿旨,請太皇太後蓋了印,這才往清寧宮裏去。

清寧宮裏,皇後寧氏應付了一上午的妃嫔。哪怕她有皇後這個後宮至尊的身份,現下娘家出事,那些妃嫔抓住她剛剛生産的時機,分明想要惹她生怒,即便不能氣得她無心坐月子,也要招她動一回怒,累一累腦子。

“娘娘,這是劉太醫給您開得補身子的藥,您快些喝吧。”于姑姑不在,流盼親自端了藥過來,請皇後喝藥。

皇後靠在繡着富貴錦繡的大迎枕上,一語不發地将苦澀地藥汁一口一口喝完,才道:“于姑姑呢?還沒回來?”

流盼将藥碗讓小丫頭端下去,低聲回話:“回娘娘的話,于姑姑不曾回來。先前太皇太後身邊的安姑姑來傳話,奴婢問了安姑姑,結果安姑姑甚麽都沒說,只讓奴婢小心伺候娘娘。奴婢便沒敢再問。”

皇後不語。

流盼擡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後一眼,紮着膽子道:“娘娘,先下清寧宮裏的奴婢越來越多,妃嫔也都争先給娘娘來請安。馨昭儀産女的事情……咱們怕是瞞不了幾日,不若速速令人去告訴長樂宮一聲,也免得小公主在馨昭儀那裏吃苦。”

皇後從前有過一女,結果女兒在一歲半時,風寒去世,如今正是疼女兒疼得緊的時候,聞言如何不心疼?

可是父母只為子女,則為之計深遠,皇後嘆道:“本宮如何不心疼她?可是本宮的五兒,是和七皇子一天出生,雖說能讨個巧,可是五兒将來洗三、滿月、百天、抓周禮還有以後的每個生辰,旁人都會先顧着七皇子,而不是顧着本宮的五兒,本宮的五兒,何其無辜?本宮心疼五兒還來不及,如何能讓她将來因一個庶子,被衆人忽視至此?”

流盼勸道:“可是娘娘,這清寧宮裏,如今人來人往,哪裏藏得住秘密?娘娘就算是為着小公主着想,也莫要太遲了才好。若是太遲,只怕太皇太後那邊,會以為娘娘是別有居心。娘娘心疼小公主是好,可是,也總該心疼心疼自己。您在太皇太後面前讨了好,将來才好為小公主做主。”

皇後原本謹慎,奈何剛剛生了孩子,又為一樁偷梁換柱,費勁心神,心中并未細想。現下靜下心來,聽流盼一勸,方才回過神來——縱使是馨昭儀天真嬌憨,一心認為她這個表姐是好人,可是馨昭儀身邊的宮女卻不蠢,這宮裏的妃嫔更不蠢。她們今日只顧着奚落她,并沒有在意馨昭儀。可是待她們回到自己宮裏,細細回想,可不是就能想到馨昭儀并未出現的事情?

如此推斷一番,即便沒有證據,那些人也能給她安上個似是而非的名頭。

皇後微微動容,正要開口吩咐流盼,就聽長樂宮的安姑姑又過來宣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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