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長命鎖
安姑姑一日之間,來長樂宮兩次宣旨。
可是這第二次宣旨,卻不是給清寧宮皇後宣旨,而是給暫居清寧宮的馨昭儀宣旨。
令馨昭儀立刻搬去長信宮,享從二品妃位待遇。
另賜賞賜給新出生的五公主。
皇後因剛剛生産,并沒有聽到安姑姑宣旨,只聽到撫桂轉來的話。
“安姑姑說,太皇太後還有口谕,五公主八字奇特,雖生在三月二十六,可是從此後,洗三、生辰之禮,俱都要晚上一日再做,方才能一生順遂。”撫桂小聲又加了一句,“奴婢看了一眼,給五公主的賞賜,比尋常公主的賞賜要厚上一倍。娘娘您看,這是不是、是不是昨夜……”
“砰”地一聲,皇後直接摔了茶盞。
“昨夜?昨夜能有何事?撫桂你伺候本宮這麽多年,竟是糊塗了!”皇後幽幽道,“你若再敢犯此等口誤,本宮必饒不了你!”
撫桂忙忙跪地,磕頭求饒:“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皇後一揮手,不耐煩看她:“流盼把她拉下去,掌嘴四十,餓上兩日。再去給五公主備禮,比太後的禮稍次一點就好。”頓了頓,又道,“本宮幼時戴的那個長命鎖,揀出來送給五公主。”
流盼稱是,拉着撫桂便出去了。
皇後只道,等皇上回來,看了七皇子,再看了血書,定會回心轉意,既會徹查寧家叛國一案,亦會同意她的請求,願意将還留在寧家被圈禁的弟妹接到中宮裏來。
哪曾想到,太皇太後根本不曾給皇帝看血書,更不曾讓皇帝去清寧宮走一趟。
待過了七皇子的洗三禮、滿月禮,皇後出了月子,雖說身子仍舊不好,但還是硬撐着身子,想去見皇上。可是皇上根本避而不見。
哪怕皇後親手做了羹湯,送到紫宸殿外,皇帝也避而不見。
而她“生下”的七皇子,仿佛是送給了太皇太後撫養一般,除了滿月禮那日,她竟也一直不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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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皇後見不到七皇子,一是因着太皇太後有意為難,二來也是因着她在七皇子離開她的一個月裏,并未表現出讓太皇太後滿意的“思子”情懷。
太皇太後從前能幫扶七歲的兒子繼承大位,垂簾聽政十三年之久,心中素來多疑,即便是七皇子的長相和皇後相似,但是想到皇後七月産子,馨昭儀八月産子,二人既是同時早産,還是同一個雷雨夜先後生産,并且都是被皇後身邊的親信于姑姑接生,太皇太後心裏就不能不多思量幾番。
如此思量之下,太皇太後見皇後雖日日送東西來長樂宮給七皇子,代皇後來看七皇子的也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可是太皇太後一見皇後送來的東西,便覺還不如皇後送給五公主的東西,因此哪怕皇後派來的是她身邊最看重最穩妥的流盼,太皇太後也不肯讓皇後立刻接了七皇子回去。
太皇太後不肯放七皇子回去,但是皇後身邊的于姑姑,她卻不能不放了。
畢竟,七皇子是皇後現下唯一的孩子,還是嫡子,身份何等重要?且寧家還在邊境,太皇太後總要顧慮一二,便把被關了一個月的于姑姑叫了出來。
被關了一月之久,于姑姑早就已經憔悴不堪了。
她雖自抱着七皇子闖長樂宮時,就存了為主一死的想法,可是待她闖了長樂宮,七皇子被安姑姑抱走,自己又被關到一處陰濕狹窄的房間裏,一月不給出門,然後突然又被太皇太後放出來後,于姑姑赴死的心思更是越發淡了。
“奴婢見過太皇太後,見過七殿下,太皇太後萬福金安,七殿下萬安。”
于姑姑跪在地上,一跪就是一個時辰。
太皇太後并不理她,只将七皇子放在榻上,拿着幾個色彩鮮亮還綴着小鈴铛的小繡球在七皇子眼前晃。
一個月的嬰孩,先下已經能看清楚稍近一些的東西了。
心理年齡極大的七皇子殿下,雖然覺得這眼珠子随着小繡球跑的游戲格外幼稚,但鑒于太皇太後先下是他的金大腿,當然是毫不懈怠的陪着金大腿“玩”這個幼稚的游戲,一雙清亮地眼睛只管追着繡球跑,臉上還時不時地露個“孩童般天真無邪”的笑容。
太皇太後喜歡極了這個曾孫,若非年紀大了,必然要将這個寶貝曾孫抱在懷裏寵着長大。
就是現在,太皇太後也把七皇子住着的側殿的庫房,給擺滿了東西——她老人家今歲六十有五,本就是世家朱家出來的千金,陪嫁極其豐厚,又垂簾聽政十三年,做了三十年的太後,七年的太皇太後,存放東西的地方,都相當于普通宮嫔的一個宮殿,拿出這些東西給她喜歡的乖孫孫,着實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對太皇太後來說,只是喜歡七皇子的表現,可是對旁人來說,卻是七皇子格外重要的信號——哪怕寧家現下出了事情,可是案情尚未下結論,七皇子嫡出的身份卻不容更改,難道,七皇子将來,真的還能有緣儲位?
衆人心中懷疑,便也趁着七皇子的滿月禮,統統送了不少好物過來。再有天元帝喜歡七皇子嫡出身份,亦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如此一來,七皇子的庫房,可不就一下子就滿了起來?
太皇太後和太後自是不會與他說這些,可是太皇太後給他賞的兩個大宮女澤蘭、河柳,澤蘭穩重,河柳卻活潑喜財,明知道小小嬰兒聽不懂,還是把自己親自寫的庫房來往的賬本拿出來,一點一點念給七皇子聽。
澤蘭道:“太皇太後說讓咱們念些四書五經給殿下聽,你怎的念這些賬本?小心太皇太後知道了,把你趕出去做粗使宮女。”
河柳卻不服氣:“賬本怎的不能念?你沒見皇上這幾次來,每次都是拿着批改過的奏折給殿下拿着玩耍?偶爾興致來了,還讓你我給殿下念奏折,這賬本又如何不該念?要知道,殿下将來……不管是哪個位置,這自己私庫裏的東西,哪裏能沒個數兒呢?難道還真像安寧公主那般,自己庫房的金子銀子都被弄走了,還一心念着那乳母的好?”
澤蘭瞪她一眼,兀自拿了論語,念給七皇子聽,卻也不再指責河柳。
七皇子只豎着耳朵想,他這輩子的記憶力好像變得更好了。雖說他前世記性就好,一篇文章,讀過三四遍,差不多就能背下全文。可是這輩子,他聽澤蘭河柳念上一遍,心裏就能記個八九分,待她們念了第二遍,他就能完完全全在心裏複述出來。
奇怪,難道是嬰兒的記性格外好?
奈何七皇子殿下着實沒見過像自己這樣,帶着前世記憶投胎的嬰孩,自然也就沒人可以讨論此事,以解困惑。
七皇子殿下只好把這困惑放在心裏,閑了就拿出來想一想,現下太皇太後正逗着他玩,他心裏存了事兒,竟是沒能立刻回應金大腿。
太皇太後倒不惱,權當她的小曾孫是累了,伸手輕輕拍了拍七皇子身上,輕聲哼了個曲兒,念道:“睡一睡,長一寸。哀家的小七,快些睡吧。等過幾日,你父皇就要把給你取好的名兒送來了。到時候啊,哀家的小七,也要有名兒啦。”
七皇子殿下倒還想聽一聽太皇太後怎麽處置于姑姑的事情,奈何身子不抵事,被太皇太後一哄,竟就這麽睡了過去!
七皇子睡得踏實安穩,于姑姑卻不覺得安穩。
自來皇子公主取名,受寵的過了周歲,便有名兒賜下。若是不受寵的,長大三歲,到了要入學的年紀,再給取名的,也不是沒有。
可是,七皇子如今才剛過了滿月,寧家事情還未解決,太皇太後和皇上就要給七皇子取名,可見二人對七皇子的喜歡。
如此受寵的七皇子,将來皇後娘娘真的能找到機會,對他下手麽?
尤其是,七皇子現下,根本不養在皇後娘娘身邊,而是養在長樂宮裏。
于姑姑心中只想着皇後如何,卻忘了自己早已自身難保。
對于姑姑來說,她是在長樂宮裏被拘了一個月,然後在太皇太後面前跪了一個時辰受罰。太皇太後從頭到尾都是在懲罰她。
可是對旁人來說,于姑姑卻是冒死闖長樂宮,然後還活下來的人。
不止活下來,于姑姑還得了太皇太後青眼,竟被太皇太後留下來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末了還賞了兩匹蜀錦、一套紅寶石的首飾下來。旁的宮女太監,誰不嫉妒于姑姑?
就是真有不嫉妒的,那也是一心和于姑姑關系好的。
撫桂是于姑姑一手調教出來的,見于姑姑一臉蒼白的回來,眼睛一紅,一面幫着于姑姑接東西,一面小聲道:“娘娘可是知道姑姑被太皇太後留下,說了一個時辰話的事情了。姑姑您……您小心着些。”
她們那位娘娘,原本就是多疑的性子。現下五公主被抱去了長信宮,待在馨昭儀身邊,七皇子又在長樂宮,娘娘正在氣頭上,現下還不知要怎麽發作于姑姑呢。
于姑姑剛出長樂宮的時候,因一心惦念皇後,還沒想到自身如何。待出了長樂宮,見路上宮女太監,紛紛奇異地看着自己手裏的東西,于姑姑心中這才警鈴大作,反應過來,太皇太後哪裏是輕易放她回來?分明是把她送回來,膈應皇後的。
她雖然是寧家世仆,對皇後也一向忠心。可是,太皇太後何等嚴苛公正,擅闖長樂宮的懲罰,就只是一個月的禁足麽?況且,單單憑她還能自己走出長樂宮,而不是被擡出長樂宮,手裏還捧着這些打賞這件事情,就足夠皇後懷疑她的了。
于姑姑明知自己無辜,明知太皇太後是要斬斷自己這個皇後的臂膀,心中酸澀之下,竟毫無辦法可想。
然而于姑姑的運氣還是好的,她剛剛整了衣衫,要往房間裏走去,就見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徐有為喜氣洋洋地帶着一群小太監,捧着一堆東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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