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佛緣
棠落瑾驟然大哭,天元帝震驚之餘,竟滿是喜悅。
忙忙喚道:“快、快請太醫來,瞧瞧朕的小七,是否已經好了?”
澤蘭、河柳本就在一旁伺候,聞言亦是大喜,澤蘭留着繼續伺候,河柳應了一聲,就跟着天元帝身旁的太監徐有為一起往太醫院去尋人。
而一旁的皇後震驚之餘,無意識地攥緊了手,竟是連指甲掐破了手心,都沒有發覺。
到得太醫前來,棠落瑾哭累了,就不肯再哭,又恢複了原先呆呆的模樣。
可是即使如此,對那些期待棠落瑾能恢複清醒的人來說,也足夠驚喜了。
天元帝忍不住喃喃道:“無妨,無妨,總會好的,總會好的。”
天元帝這樣的話一出口,滿室寂靜。
棠落瑾漂亮的小臉上一臉呆像,可是心裏卻覺得這個父親是個好的。至少,天元帝是真心期盼自己能正常的。
然而即便如此,棠落瑾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好”了,天元帝也不會親自照顧他,而是把他給最應該照顧好他的“親生母親”,皇後寧氏。
如果真的如此,那他才真的要沒命了。
因此棠落瑾也只敢在心裏感慨一番,就只得繼續裝“呆”了。
待太醫走後,皇後欲重提撫養五公主的事情,天元帝卻道:“五公主和小七是同一天的生辰,兩人都只有八個月大,皇後身為後宮之首,一國之母,既要處理後宮諸多事宜,又要幫朕召見朝廷命婦,如何有這般多的時間,照看五公主?”
然後不待皇後反駁,天元帝便起身道:“至于陳寶林小産一事,尚且有諸多疑點,還要有勞梓童繼續查證此案。朕前朝有事,先走了。”
天元帝俯下身,将身上雙龍玉佩解了下來,放在棠落瑾手裏,便離開了。
皇後不意天元帝根本不相信馨昭儀對陳寶林下手的事情,天元帝沒走前,她尚且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待天元帝走了,皇後心中的惱怒不禁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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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宮人都不敢吱聲。
澤蘭、河柳對視一眼,速速低了頭。她們顯然不明白,皇後因何要生氣。
畢竟,五公主只是馨昭儀的女兒而已,皇後有何必要,非要将自家表妹的女兒給要過來?
況且,馨昭儀和善軟弱的名聲,宮中婢子太監盡知。且馨昭儀膝下雖無皇子,但馨昭儀今歲還不到二十,年紀甚輕,膝下又有了一位公主,娘家上進,這樣的馨昭儀,又哪裏需要使那些手段,對付一個沒有娘家依靠的宮女上位的陳寶林?
退一步說,天元帝如今已經有了六位活着的皇子,就算是弄死了陳寶林肚子裏還不知是男是女的那一胎,對還沒有生兒子的馨昭儀來說,又有甚意義?
這樣的道理,澤蘭、河柳都想得清楚,皇後就想不清楚了麽?澤蘭、河柳與馨昭儀并無關系,可是皇後不是馨昭儀的表姐麽?為甚竟不替馨昭儀多想上一些?
澤蘭、河柳二人自是不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可是對馨昭儀和皇後二人知曉更多的人,就未必不懂了。
天元帝自清寧宮出來,便大步朝着長樂宮走去。
徐有為後面跟着一群擡肩輿的小太監,小跑着跟在後面。
長樂宮距離清寧宮頗遠,徐有為初時不敢說話,只敢跟在天元帝後邊跑着。後來見天元帝腳步稍稍慢了下來,他才用袖子擦了把汗,快步上前,道:“皇上,太皇太後素來疼愛皇上,若是聽說皇上是從清寧宮走着往長樂宮去的,定饒不了奴才。皇上就可憐可憐奴才,別讓奴才在那些小太監面前被太皇太後賞了板子了吧?”
天元帝亦覺累了,見徐有為給他臺階下,駐足,笑罵道:“倒是便宜了你!”
徐有為谄笑道:“那奴才就多謝主隆恩了!”
說罷就打了個千,見天元帝不再像方才那般板着臉,才起身将天元帝扶上了肩輿。
天元帝上了肩輿,臉上些微的笑意又都收了起來。
待到長樂宮宮門口,小太監打着呼哨小跑着去傳了話,太皇太後身邊的安姑姑親自來接時,天元帝神色這才緩和了些。
“皇祖母今日可安好?”
安姑姑嘆道:“太皇太後今日又誦經了。”
只一句話,天元帝就明白了安姑姑話裏的意思。
太皇太後和天元帝一樣,平日很少祭拜鬼神。不是全然不信,而是覺得那些會照應他們的鬼神“太忙”,有些事情,與其去求忙碌的鬼神幫忙,倒不如自己來幫自己的忙。
可是現下太皇太後最喜歡的曾孫七皇子變成了個“傻子”,太皇太後雖是巾帼遠勝須眉,可是她并非醫者,除了逼迫太醫院快些為七皇子治病,令娘家朱家悄悄尋找治療“癡傻”的民間代付,竟是甚麽都做不得,只能去求神拜佛了。
天元帝聞言,腳下微微一頓,方才繼續往長樂宮裏走去。
倒也巧,今日六皇子身子不适,太後就沒有來長樂宮和太皇太後說話,長樂宮裏只有太皇太後和一幹宮人。
太皇太後眉宇間似有愁緒,見了天元帝,太後看了下窗外的天色,便笑了:“皇帝怎的這個時辰,來了哀家這裏?”
天元帝神色間卻頗為嚴肅:“皇祖母,孫兒有要事要與您單獨說。”
半個時辰後,天元帝才從長樂宮裏出來,待回到自己宮裏,就立刻召見了皇後三弟寧君遲,令寧君遲在七皇子周歲後,帶着七皇子前去福建百佛寺,請至善大師為七皇子蔔卦。
當然,蔔卦是假,看病是真。
至善大師在大棠雖是以“卦術”聞名,可是曾經受惠于至善大師的天元帝卻知曉,至善大師除了卦術出色以外,比卦術更好的卻是醫術。只是至善大師中年在外行醫時,曾誤診一位婦人,令婦人連着腹中未出生的孩兒一同死去,至善大師因此立誓,此生茅屋枕書,再不出百佛寺一步。
天元帝素來有“仁帝”的美名,再加上他本就曾受恩于至善大師,此次倒也沒有強行讓至善大師來長安城,而是令才九歲的寧君遲帶着還不到一歲的棠落瑾千裏迢迢,往福建去。
寧君遲聞言一怔,道:“聖上之令,臣本不該辭。只是七殿下如今年紀幼小,臣唯恐自己照看不好七殿下,還請聖上……”
寧君遲的話沒有說完,天元帝就擺手道:“君遲才堪堪九歲,和小七一樣,都是孩童。君遲只管陪着小七去福建,看着那些宮人,讓他們照看好小七就成了。至于保護小七的事情,朕自會派其他人去做。”
天元帝說完,頓了頓,又道:“小七天生一顆觀音痣,想來或許與佛主有緣,說不得要在福建多待些時日。小七倒也罷了,年紀本就小,身邊又有太皇太後親自選的宮人,想來也耽誤不了什麽。倒是君遲,你去問問你從前的文武師父,可願跟着你去福建。若他們不願這山高水遠離鄉背井,朕便再派些人與你。”
寧君遲知道天元帝會另外派人保護棠落瑾,就放下心來,聽得天元帝後面的話,立刻答道:“聖上放心,臣的兩個文武師父,俱是和寧家有文書的,他們自會跟着臣和七殿下去福建。”
天元帝聽了,微微颔首,然後就令寧君遲走了。
寧君遲年紀雖小,倒也聽說過至善大師醫術超群的名聲,因此想着天元帝是為了他的小外甥好,才會做這樣的打算。心下安慰之餘,便快步往清寧宮走去,打算親口将這件大好事告訴二姐。
結果等到他走到清寧宮時,恰好看到長樂宮的安姑姑來宣太皇太後的口谕。
“太皇太後口谕,予昨夜偶夢,先皇将一女生辰八字告知予,言道有此八字之皇女,命格本應富貴,奈何幼年時有一劫數,當侍奉佛主七載,既可化此劫數,一生平安,又可為大棠祈福。父母之愛子女,當為之計深遠。有此八字者,恰為五公主。予雖疼愛五公主,卻知當為五公主計長遠,因此特賜五公主法號勉之,入長安城外庵堂,侍奉佛主,化解劫數,為我大棠祈福。
另有五公主生母馨昭儀蕙質蘭心,娴雅溫順,孝心可嘉,當晉封從一品馨妃……”
寧君遲想着宮裏前段時間發生的陳寶林小産的事情,再聽得太皇太後懿旨,便覺這件事情和馨妃脫不了幹系,聽了一會,便低了頭,當自己甚麽都不知道。
可是皇後卻是真真的傻住了。
她想到天元帝會因着她的話而懲治馨妃,卻怎麽也沒想到,天元帝“懲治”馨妃的法子,就是把五公主送到庵堂裏,當上七年的小尼姑!太皇太後甚至還給五公主賜了法號!
皇後心中恨極,可是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只笑着招呼安姑姑喝茶。
“安姑姑一向忙,又是伺候皇祖母的貼心人兒,本宮平日也不敢多勞動姑姑過來本宮這裏走動。今日姑姑難得來了,定要多留些時候才好。撫桂,将內務府新送來的西湖龍井烹了茶,端上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一國之母的皇後都這般示好了,安姑姑又有太皇太後的囑咐,便留了下來,和皇後、堪堪九歲的信國公一道飲茶。
皇後端着茶盞,聞着茶香,卻是食不知味,見安姑姑喝了茶,品茗片刻,才盡量佯作沉穩地開口:“安姑姑是皇祖母身邊的親近人兒,也是看着本宮進宮為後的人。本宮便也不說那些拐彎抹角的話了,本宮今早,剛剛與皇上說了陳寶林小産的事情,皇上那時并不怎麽相信陳寶林小産與表妹有關系,怎的現下,又請皇祖母下了這樣的懿旨,令五公主代母受過?須知襁褓嬰兒,天真懵懂,最是無辜。”
皇後想着五公主的模樣,心中忍不住一緊。
安姑姑直接擱了茶,臉上的笑意也淡了:“皇後娘娘說笑了,太皇太後的口谕裏說得清楚,五公主是因生辰八字有妨礙,且要為我大棠祈福,這才會不日就往庵堂裏去。哪裏是為着甚麽代母受過的事情?至于陳寶林小産……皇後如今是後宮之主,尚且沒有查清案子,太皇太後又哪裏清楚是誰的過錯?太皇太後晉封馨妃,也只是為着五公主為國祈福的事情,才會晉封。”
皇後眉宇間仍有些不信。
安姑姑擡眸看了皇後一眼,又低垂了眸子道:“且,太皇太後還道,五公主年紀太小,終究需要人照看。大公主有愛手足,願和五公主一起前往庵堂,青燈古佛,剃發修行,七載之後,再和五公主一道回來。如此,想來陳寶林未能生下的那位小殿下,也該滿意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頗為意味深長。
皇後端着茶盞的手就是一抖。
真正動手害了陳寶林腹中孩子的,可不就是大公主?
而馨妃雖不曾動手,但陳寶林畢竟在她的宮中出的事情,馨妃也要擔個監管不力的罪名。天元帝不會因此責怪馨妃,可是太皇太後卻不會因馨妃“性子天真”而忘記遷怒馨妃。且馨妃“親生”的五公主雖無辜,但是卻是和七皇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太皇太後心疼七皇子,為此将五公主暫時挪出宮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皇太後哪裏是不知後宮之事,太皇太後,分明就是甚麽都知道。
皇後直覺身上一冷,一時間竟忘了為襁褓中的五公主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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