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慈母

“六公主、七公主,于辰時末,一同,仙逝了。”

棠落瑾怔了怔。

他是知曉皇後為着求子,也為着反駁至善大師的話,接連懷孕,本就傷自己身子,也傷孩子的身子。不過,他還以為,皇後早早就知曉這一點,會很疼惜兩個公主。有皇後的疼惜,宮人伺候地更會細心,即便是在嬰孩常常夭折的古代,或許也都能活下來。

可是現在,一死就死了兩個……棠落瑾眉心緊了緊,驀地想到他一回宮,兩個小公主就沒了。就算他不那麽想,怕是那位皇後,也會一心認為是自己克死了兩個小公主。

饒是天元帝早就已經經歷過四公主和五皇子的夭折,此刻亦是震怒道:“仙逝?怎會仙逝?兩位小公主雖身子弱些,可她們是朕的嫡女,那些宮人如何敢照看不周,令小公主病逝?”

小太監哆嗦了一會,結結巴巴半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了。

天元帝素來仁善,自不會平白拿小太監出氣,而是抱着棠落瑾就往外大步走去,打算親自瞧瞧,并問問太醫兩位小公主究竟是怎麽回事。

可是往外走了幾步,才發現小小的棠落瑾正癱着小臉,安安靜靜地被他抱在懷裏。

天元帝腳步一頓,方才嘆道:“那是你的兩個妹妹,按理說,她們走了,你也該去送她們一程。可是……”

徐有為在一旁體察聖意,忙道:“聖上說的是,奴才這就先往清寧宮裏去,兩位小公主,現下也該裝殓了才好。”就是不妝奁,也不能讓才三歲的七殿下,就這麽去“送”兩個死去的妹妹。

天元帝微微颔首,徐有為就小跑着離開了。

天元帝抱着棠落瑾就上了肩輿。

棠落瑾見天元帝要揮手走了,這才拉了拉天元帝的龍袍,嚴肅着小臉,指了指一旁當背景的寧君遲。

天元帝方才記起寧君遲,道:“君遲去上書房,告知朕的皇子一聲,讓他們也都來一趟清寧宮罷。”

寧君遲心中雖然驚訝,可是想到二姐的頭一個孩子就是夭折,六公主、七公主又都是胎裏帶的弱症,年紀尚小,一旦被照顧得不得當,夭折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寧君遲低頭應是,接着目送天元帝抱着棠落瑾離開,這才轉了身,往上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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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初,小七也是因年紀小,着了風寒,發了高燒,就燒的有了“癡症”,若非上天護佑,至善大師醫術好,小七又哪裏能有今日?

寧君遲想到二姐所生的幾個孩子皆命途多舛,再想到寧家男子殺戮諸多,不禁心下一嘆,快步往上書房去了。

另一邊,棠落瑾覺得皇後一連失去兩個女兒,說不得就要神智大變,想了一會,就從天元帝懷裏掙紮着坐直了身子,道:“父皇,六妹和七妹病逝,我等兄弟姐妹,系天家骨肉,俱都關懷彼此。兒雖未見過六妹和七妹,但也願意去送兩位妹妹最後一程。想來,大姐和五妹,心中亦是這樣想。”

天元帝一愣。

棠落瑾繼續道:“大姐和五妹已經離宮修行兩載,也該回來看看了。”

天元帝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也罷,讓她們回來一趟。等你六妹、七妹頭七過了,再返回庵堂修行。”爾後沖徐有為招手道,“你去,找一隊侍衛,把大公主和五公主接回來,送六公主和七公主最後一程。”

棠落瑾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有了五公主在,想來那位皇後,也不會瘋的太厲害。

而且,棠落瑾低頭看着天元帝腰上的雙龍玉佩……剛剛失去兩個公主,能叫來另外兩個健康地公主回來,天元帝心裏,對失去兩個女兒的皇後的憐惜,或許會轉移到這兩個出宮修行的公主身上。

棠落瑾的小算盤如何,暫且不提。

一行人很快到了清寧宮。

紫宸殿離清寧宮稍遠,又有天元帝多番問詢傳話小太監一事,他們到的時候,太皇太後、太後還有後宮諸妃都到了。

棠落瑾跟着天元帝正往正殿裏走,就聽到太皇太後在發落伺候兩位小公主的宮人。

“貼身伺候的,全部杖斃。”太皇太後最看重的就是天家血脈,這會子見兩位小公主都“病逝”了,如何能不怒?當下道,“其餘奴才,都罰去修皇陵,永世不得出皇陵半步。”

皇後身邊正缺貼心人伺候,動了動唇,正想要留下霧卷、煙塵二人,就看到天元帝帶着棠落瑾來了。

皇後咬破了舌尖,咽下一小口自己的血,方才做出一副慈愛之色,先拜了天元帝,接着就彎下身子,把正要跪下的棠落瑾抱住了。

“我的兒!”皇後将棠落瑾抱得緊緊地,“我的兒,母後現在,就只剩下一個孩子了!”

皇後最後那句話,是發自內心的在哭訴,自是聞者傷心。饒是太皇太後,抿了抿唇,也沒能說出胖的話。

棠落瑾被皇後抱得死緊,他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來氣時,急急道:“母後錯了,兒上面有四位皇姐、五位皇兄,下面還有一位八皇妹在,他們不都是母後的孩子麽?”

皇後登時一噎。

太皇太後、太後還有天元帝也回過神來。

皇後雖可憐,可是,這宮中女子,哪一個不可憐?

好歹皇後是一國之母,這宮裏的庶子、庶女,亦是她的孩子。

單單說“就只剩下一個孩子了”這句話,皇後着實錯得太多了。

後宮妃嫔裏不免有人清了清喉嚨,似要開口。

皇後驀地放開了棠落瑾,朝着太皇太後、太後和天元帝站立的地方深深一拜,道:“是臣妾驟然失了六公主和七公主,一時口誤,的确當罰。求皇祖母、母後、皇上責罰。臣妾有錯,自當認罰,絕不推诿。”

皇後這番話說了出來,那些蠢蠢欲動地宮妃登時說不出其他,心中只恨皇後反應快,一會子功夫,就已經想好了說辭,讓她們連譏諷皇後的機會都沒能拿到。

太皇太後、太後和天元帝雖對皇後有些不滿,然而六公主、七公主的屍體還在清寧宮,他們自然不能這個時候懲罰皇後,靜默了一會,就把皇後叫起。

“梓童可把她們入殓了?”天元帝先開了口。

皇後神色一凝,悲戚道:“臣妾總記着,六公主、七公主最喜歡皇上,想讓皇上再見兩位公主一眼。好歹的,”皇後擦拭了下眼角,道,“好歹的,皇上總要為咱們的兩個小女兒取個名兒,讓她們在地府,也不至于被人欺負了去。”

天元帝沉默了片刻,親手将皇後扶起:“梓童與朕同去瞧瞧端陽公主和端慧公主罷。”

皇後正欲謝恩,又聽天元帝道:“既不曾裝殓,皇子皇女便留在外面,莫要進去了。”

皇後看一眼神色嚴肅的棠落瑾,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子恨意。

奈何太皇太後和太後雖然沒有去看六、七公主最後一眼,但也一直留着沒走,見棠落瑾回來,立時将人叫了過來,拉在手裏就不肯放。皇後雖有心,此刻卻也甚麽都做不得。

天元帝和皇後一同往側殿去,正好經過站了一溜地宮妃身邊。

除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生母湘貴妃和蔣德妃外,分位最高的嫔妃就是馨妃。

皇後走過馨妃時,忽然開口道:“馨表妹身子向來弱些,今日小公主的事情,可是驚吓到馨表妹了?可需要太醫現下就為你診治一番?”

馨妃因思念去庵堂的“女兒”,從原先還算圓潤的身材,變成了弱柳扶風的模樣,美則美矣,卻總讓人看着身有弱症。

天元帝見了,心生憐惜:“是該讓太醫診治一番才好。”

馨妃如今已經入宮數載,她再愚笨,這幾年的宮中歷練,也讓她知道這位皇後表姐早已不是那麽的喜歡她,聞言福身道:“多謝皇上、皇後,臣妾身子無礙。請太醫的事情……明日就是臣妾請平安脈的日子,今日倒也不急。”

天元帝這才點了頭,和皇後一齊往側殿去。

清寧宮正殿裏,雖然時候不對,可是太皇太後還是引着棠落瑾見了他的五位皇兄和兩位皇姐、一位皇妹。

除了大皇子頗有些倨傲,恨不得将棠落瑾俯視到底外,旁的兄弟姐妹,至少禮節上不曾出錯。

太皇太後抱了棠落瑾一會,就嘆道:“小七的兩個妹妹沒了,哀家怕是不能将小七留在長樂宮。小七獨自跟皇後住着,可會害怕?”

棠落瑾板着一張嚴肅的小臉,搖頭道:“《後漢書》曾有言曰,‘猶懷老牛舐犢之愛’。母後是小七母親,自會護着小七;端陽、端慧是小七胞妹,自舍不得吓小七,小七何怕之有?”

小小的人兒,說起話來一板一眼,偏偏還能引經據典,說的有理有據,末了還道兩個妹妹“不舍得”吓他,自有一番童趣。

太皇太後聽了,只覺心中越發高興。拉着棠落瑾,又說起了旁的。

棠落瑾說不怕,是真的不怕。

皇後剛剛失去了兩個女兒,哪怕是有些瘋魔,可是五公主就要回來,皇後名下又只有他一個孩子。棠落瑾想,但凡是聰明人,都不會在這種時候對他下狠手。

可惜棠落瑾猜對了結果,沒猜對過程。

皇後是沒打算對他下狠手,但是在他熟睡後,月上中天,皇後身邊的流盼就帶着人重重敲響了瑤光居的門,道是皇後正在側殿守着兩位小公主,忽然痛哭起來,還說要見七殿下,請七殿下快去側殿,瞧一瞧皇後。

棠落瑾被吵醒的時候,整張臉都是黑着的。

河柳、澤蘭想罵又不能罵。

那側殿裏可是挂了白布,停了兩位小公主的棺木,皇後身為母親,願意為小公主守着,那是皇後疼惜女兒。可是,讓小殿下過去是怎麽回事?

小殿下如今才只有三歲大,是宮裏老人說的容易“失魂”的年紀,如何能在大晚上的,去停了公主棺木的地方?

然而兩人心中再惱,皇後依舊是主子,是小殿下的母後,她們只得親自把小殿下送過去。

偏偏流盼并不許澤蘭、河柳進去。

“小殿下莫怕。”澤蘭将身上的一枚平安符摘了下來,遲疑了一下,還是放到了棠落瑾的荷包裏,“這是奴婢小時候,奴婢娘給奴婢求的,說是有了它,甚麽牛鬼蛇神都不敢親近的。小殿下莫嫌棄,暫時先戴上一會子罷。到了裏面,若是怕了,就大聲喊,奴婢會進去的。”

河柳亦低聲道:“您莫怕。皇後到底是殿下母親,許是一會兒就讓您出來了。”

棠落瑾卻微微勾唇,不答反道:“雖是四月,夜裏還是涼的。若吹上一宿的涼風,兩位姐姐明日也伺候不得我了,都回去。”

河柳正要問她們為何要守上一宿,就見棠落瑾已經往側殿裏進去了。

轉頭再看澤蘭,就見澤蘭正鐵青了一張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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