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冊封
棠落瑾在睡夢中被叫醒的時候,就知道今天夜裏,怕是要陪着兩個剛剛離開人世的妹妹睡了。
當然,還是要在她們的靈堂裏,單獨陪着她們。
果不其然,等到他踏進了側殿,金元寶仍舊在燒着,皇後正癱軟在身後的宮女身上。
“這是她們留在這裏的最後一晚,本宮不能讓她們就這樣單獨去了。”皇後仿佛已經累得要暈厥過去,聲音斷斷續續道,“本宮即便是、即便是病倒在這裏,在這冷冰冰地地上躺上一宿,也絕不能放着本宮的端陽、端慧兩個人在這裏!”
流盼上前攙扶起皇後,一摸皇後的手臂,驚訝道:“娘娘!娘娘!您這手怎的這般燙?”爾後再摸一下皇後額頭,痛聲道,“娘娘的額頭竟也這般燙,怕是發燒了,如何還能在這處地方待上一宿?”
皇後道:“那又如何?本宮的女兒要走了,本宮如何能不陪陪她們?”
她說着,就推開扶着她的人,站了起來,往棺木處走去:“打開棺木,再讓本宮瞧瞧本宮的女兒。”
願意看顧棠落瑾的太皇太後、太後和天元帝不在,自然皇後的話,人人都要聽得。
兩名宮女毫不遲疑地上前,将棺木打了開來,露出六、七公主小小的身體。
兩名宮女平日也不是沒見過死人,可是看着棺木裏兩個那麽小小的孩童,雪白的臉龐,小小的手,小小的腳,竟同時打了個冷顫。
皇後沉着臉看了二人一眼,就伸手去招棠落瑾。
“小七來,瞧瞧你的六妹妹、七妹妹。”
棠落瑾沒動。
剛剛被皇後收服的紅杏卻上前一步,先不論其他,直接把棠落瑾給抱了起來。
棠落瑾面無表情地任由紅杏抱着,只一只環着紅杏的手,直接伸到紅杏腦後,使勁拽起了她的頭發!
“啊!”紅杏短促地驚叫一聲,見皇後看她,立即快步将棠落瑾放在皇後身邊,自己跪地道,“奴婢該死!奴婢被小殿下抓了頭發,才會在娘娘面前失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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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直接道:“她弄疼了我,該罰。”
皇後并不在意一個宮女,且她也不覺得棠落瑾會如何重罰她身邊的人,便不甚在意道:“哦?那小七說,該如何罰?”
“一百個巴掌。”棠落瑾一指撫桂,“你來打她,記着,只打右邊。”頓了頓,又道,“打完不許上藥。”
撫桂一驚,看向皇後,皇後不在意地一揮手,她便只得拉着紅杏過去,開始打巴掌。
主子就是主子,哪怕棠落瑾是個僞嫡子,卻也是真皇子,還是皇子裏唯一被封王的一個,撫桂自問自己都不敢真的強迫昭王如何,這紅杏卻敢強行去抱昭王,也難怪會有如此下場。
況且,紅杏是背主之人,想來娘娘并不會特別信任她。
撫桂心中想罷,就找了小小的長方形的木片,開始往紅杏臉上打。
——宮裏的巴掌,從來不是用人的手去打。
皇後并不在乎棠落瑾處置一個她不喜歡的奴婢,只徑自拉着棠落瑾,讓棠落瑾看棺木裏的兩個小小的身體,還拉着棠落瑾的一只手去撫摸二人。
“瞧,她們與你這個哥哥長得像不像?她們雖未見過你,可是心裏卻喜歡極了你這個哥哥。母後病了,小七能替母後,陪兩個妹妹一晚上麽?”
單聽意思,自是商量的意思。可是親耳聽到皇後語氣的棠落瑾,卻甚是知曉皇後根本沒有在和他商量,而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留在這裏一個晚上。
和兩具小小的打開棺木的屍體一起。
棠落瑾心知皇後是下定了決心要吓他,最好是再能把他吓傻才好,沉默須臾,便道:“兒謹遵母後之意。”
皇後卻摸着他的腦袋道:“傻孩子,這哪裏是你遵從母後的意思?分明是你心疼母後病重仍要守着妹妹,主動來替母後分憂了。罷了,你現下,就好好陪着本宮的小六和小……七罷。”
皇後說罷,見撫桂還未曾打完,擺手道:“扶本宮去正殿再打。”
然後将殿內的宮人全部帶走,“吱呀”一聲,關緊了大門。
皇後是被扶着出來的,澤蘭、河柳見狀,忙忙上前請安,想要問昭王如何。
皇後擺手道:“本宮病重,昭王至孝,親自請纓,為本宮守着端陽和端慧公主,你們莫要等了,明日一早,再來接昭王罷。”
河柳急着想說什麽,澤蘭一拉她,沉穩的道:“既是殿下至孝,奴婢等自無話可說。可是,殿下年紀太小,靈堂又陰冷,不知裏面有無宮人伺候?若是沒有,奴婢想去給殿下送件厚衣裳,陪着殿下。”
皇後腳步一頓,繼續往前走。
撫桂戳了紅杏一下,紅杏只得慢行一步,偏着臉,斥道:“大膽!昭王殿下是皇後娘娘的獨子!娘娘豈會不心疼殿下?裏面早早就預備好了,你們就放心罷!只是……”她臉頰一疼,倒吸一口涼氣,又道,“只是皇後既有吩咐,殿下主動請纓,若無傳召,你們都不得進去!可記住了?”
……
偏殿。
棠落瑾獨自站了一會,惦着腳,看了看棺木裏的兩個可憐人,默默給她們念了七遍地藏經,靜默了好一會,道:“下輩子,投個好胎。再不濟,也要投胎到我從前的那個世界才好。”
說罷,他看着燭火光芒下,挂着的白布顯現出的影子,站在風口,就開始發起了呆。
等到天色将亮,燭火快要熄滅時,棠落瑾才動了動僵直的手腳,打了個噴嚏,踩着椅子,拿了兩只燭臺下來,分別這房間裏挂着的白布上一扔——
然後他又快速下來,将椅子搬回原位,用袖子擦了幹淨,就坐在牆角,一副睡着了的模樣。
——正所謂以牙還牙,皇後既要吓他,那,他便吓一回皇後好了。
棠落瑾這樣想着,當真有些迷糊了。
“側殿走水!”
“快滅火!”
“昭王在裏面!昭王在裏面!”流盼和澤蘭到底不放心,但棠落瑾昨日是下的命令,澤蘭回去了,留下流盼一人守着。
此刻見側殿起火,流盼就往側殿裏沖,奈何她推着大門想要進去,卻發現自己怎麽也推不開大門!
流盼急的滿頭是汗,頭一低,才發現側殿門上正挂了一把小鎖,偏偏那鎖的顏色和側殿門相似,她一時竟也沒能發現。
流盼竟等不得旁人,四下一看,一面招呼小太監将門撞開,一面從一個大開的窗戶裏,直接跳了進去!
棠落瑾本想繼續裝睡,聞得流盼驚叫一聲,眯眼一瞧,見流盼崴了腳,當即不再裝睡,跑到流盼身邊,伸開手臂:“快!”
流盼連驚訝地時間都沒有,就把棠落瑾抱了起來,外面的小太監見狀,立刻跑來将棠落瑾抱了出來,就往外跑。
棠落瑾揪着小太監的頭發,讓小太監疼得不得不停下腳步,才指着流盼道:“救她!”
片刻後,流盼手臂被燒傷了一些,也被救了出來。
可是靈堂裏有諸多白布,還有易着火的棺木……整個側殿,卻是救不回來了。
棠落瑾背着手,站在側殿外,雙目一眨不眨地看着這場大火。
皇後聞訊而來時,大火還在灼灼燃燒。
可是火勢太大,宮人除了滅火,根本不能再闖進去。
就算救完了火,別的也就罷了,兩位公主的屍體……怕也早就看不出原貌了。
皇後整個身子都在發顫。
半晌将目光盯住棠落瑾,語氣森然道:“是你放的火!是你放的火!你昨日若不願陪你的兩個妹妹,盡可說出來!緣何要在克死了你的兩個親妹妹後,還要放火燒了她們的身體!你這等克妹癡傻愚鈍不知憐愛手足之人,如何能當得起……”
棠落瑾卻不等皇後說完,語氣疑惑道:“母後錯了,并非是兒子放的火,而是母後派來照顧兒子的那個宮人放的火。而且,那個宮人來了之後,外面的人,就把側殿的大門給鎖上了,那個宮人起初很好,給兒子講故事,唱曲子,将兒子哄得快要睡着了。可是就在兒子閉上眼睛的時候,那個宮人突然就放了火,然後就消失了。”
河柳立刻應道:“那門的确是被鎖住了,還是被一把和殿門顏色相似的鎖鎖住的。害得奴婢只得跳窗戶,才将昭王殿下救了出來。可是,救了昭王後,火勢已經燒到了小公主那裏,奴婢們這才……”
皇後微微驚訝。并不是為其他,而是,側殿的門……她并沒有吩咐人去鎖。
棠落瑾睜着黑白分明地大眼睛看向皇後:“難道那個宮人不是母後派來的麽?兒子看得清楚,那個宮人,和從前伺候兒子的于姑姑,有七八分相似,而且,她也姓于。她還說,母後從前最喜歡吃杏,可是後來,不知為何,卻是見杏色變,連杏仁兒,都一個都不肯碰了。”
皇後當場驚駭地倒退三步。
棠落瑾還在繼續:“難道真的不是母後派她來的麽?她放火時還說,是母後逼她這樣做的。雖然燒了之後會很醜,但她也是這樣子醜的,并沒有甚麽。”他微微歪了下頭,“可是母後知曉于姑姑的,于姑姑并不醜,那個和于姑姑長相相似的宮人又如何會醜?”
皇後已然捂住了心口。
去過福建一趟的撫桂不禁小聲在皇後耳邊道:“娘娘,于姑姑、于姑姑就是被燒死的。”
皇後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厥了過去。
端陽和端慧公主的屍體被找出來時,果然已經面目全非。
放火的人并沒有找到,昭王年紀幼小,被關在靈堂裏一宿,只是小病一場,沒有被吓傻就已經是不易了,太皇太後、太後和天元帝自是對昭王憐惜更甚。
而皇後雖有錯,此時卻已重病在床,太皇太後不宜再罰,只将管理後宮之權分給了湘貴妃、蔣德妃。
天元帝在半月後,偶然寵幸了皇後已經十九歲的庶妹寧玥兒,龍心大悅,翌日就封了九嫔之一的修儀,賜封號“玥”,同湘貴妃、蔣德妃一起協理六宮。
再過一月,天元十年的七月初,天元帝在朝堂正式宣布,立嫡長子昭王棠落瑾,為皇太子,禮部即日起,籌備冊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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