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歸去

馨妃帶着九公主來百花園的時候,沒有料到五公主也在。

她看到五公主後,微微一怔。

從前她總覺得虧欠了這個女兒,想要竭力彌補,甚至為此不惜對待在她身邊的九公主疏忽一點點,不惜在明知娘家不喜五公主的前提下,仍舊求着娘家,把娘家最優秀的一個侄子訂給五公主做驸馬。

可是,五公主卻狠狠的回絕了這件婚事。甚至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寧可不嫁,也絕不下嫁沈家”的話。

馨妃自小就被家人寵着長大,哪怕是後來母親老蚌生珠,又生下了妹妹,家裏人也習慣了寵着她,護着她。馨妃感恩,對家裏人只有更好。五公主若是出口說她是妾,是庶母,不值得對她好,馨妃心中縱然難過,卻仍舊會善待五公主,細細為其着想;可是,五公主錯就錯在,竟會那般貶低沈家。

五公主若不願意嫁,完全可以委婉的将這件事情說與她聽,馨妃雖然會失望,但也願意繼續花心思為她尋找另一位驸馬。可是五公主何至于要那般貶低沈家?何至于如此看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還有一直上進的沈家?

馨妃自那時起,就當真被五公主傷透了心。雖然依舊在為五公主留意驸馬的事情,但是若論及悉心,卻完全不及以往。

她想,或許真的是被五公主傷了太多次,她心中竟有一種,傷就傷罷,等傷到某個時候,她就再不必在乎五公主是她的血脈的事情,完全把五公主當成皇宮裏普普通通的其他妃子的公主了。

五公主不知馨妃的傷心,此刻正猶豫着,是否要上前。

——若是以往,馨妃這時候就會主動來與她說話了,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何,馨妃竟沒有向她走來。五公主心下焦急忐忑,偏偏又甚麽都做不得。

五公主早早習慣了馨妃對她示好,現下皇後不肯為她在那個所謂的“卦象”上用心,馨妃也并不來示好她,五公主心中一急,就站了起來,朝中馨妃和九公主走去。

馨妃愣了一下,依舊沒有動。

九公主微微撇了撇嘴。她向來不喜歡這個“胞姐”,是以母妃不催促她,她向來不肯與五公主親近。這次恰好遇到五公主,她倒是想要拉着母妃走,可是兩方人都遇上了,母妃看到了五公主,五公主也看到了母妃,九公主就不好拉着人走了,只得站在這裏等着。

“馨母妃。”五公主微微屈膝一禮。

馨妃心中仿佛被人拿着刀子一下一下的紮過一般,紮得久了,明知道那裏是疼的,但事實上因為疼的太久,竟也感受不到太多的痛苦。

“五公主。”馨妃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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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從一品妃位,還是五公主的生母。哪怕五公主不肯叫她“母妃”,而是要像其他非她所生的皇子皇女那般,只肯叫一聲“馨母妃”,可是她的身份在那裏,自然沒有向五公主還禮的道理。

只是她還是伸手,在九公主肩膀上按了一下。

九公主已經九歲了,活潑可愛,平日裏除了上學,陪着馨妃,就是往長樂宮和壽康宮跑——她雖然不算聰明,可是最能感知旁人對她的喜惡,她知曉太子哥哥喜歡她,因此太子哥哥和她單獨說的那些很少的話,她都會記在心上。

在她心裏,太子哥哥那麽聰明,特特告訴她的事情,一定是要她必須做到的,并且做到了會對她好的,那她自然是要聽到做到。

譬如太子哥哥說,太皇太後和太後孤寂,若是有人能真心陪着她們,想來兩人的生活也會快活許多。大棠公主雖然也要每日上課,但功課上明顯比皇子輕松許多。因此九公主得了空,就會去陪着太皇太後和太後。雖然她不大能坐得太久,但是她發現單單是看着她在院子裏和宮女踢毽子玩蹴鞠,快活地在院子裏笑着,太皇太後和太後的神色間都會輕松許多。九公主也因此想到了哄二老開心的法子,太皇太後和太後倒也喜歡她,偶爾還會提點她。

不必和五公主太過親近,就是太皇太後忽然告訴她的。九公主雖然不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可是父皇說她最大的優點就是會聽對她好的人說的話,九公主不明白不要緊,但是她會照做,果然不怎麽和五公主親近。

只是此刻人都到了面前,九公主也只得屈膝一禮:“五皇姐安好。”

五公主伸出手,在九公主腦袋上揉了揉。

九公主心裏想要躲開,但到底看在母妃的面子上,站住沒動。

“我……”五公主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方才會走過來,就是一時沖動,現下沖動勁過了,竟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九公主繼續低着頭不說話,只是一只手卻使勁捏了一下馨妃的手。

馨妃明知九公主是在提醒她,莫要輕信五公主,可是,九公主是她的女兒,五公主也是啊!哪怕五公主并不肯認她,不肯和九公主那般親近她,甚至不肯喚她一聲“母妃”,還要認當初害她早産的皇後為母,日日伺候在跟前,馨妃也不能完全将五公主抛之腦後,甚事都不管。

“小九去幫母妃挑一處好景兒,待會母妃畫下來,拿回去讓你紫煙姑姑帶着人,給你繡一幅小屏風。”馨妃彎下身子,哄着九公主道,“母妃一會就過去。小九先過去,嗯?”

九公主鼓了鼓臉頰,還能說甚?只得輕輕哼了一聲,朝着二人福身一禮,帶着她的小宮女們,走了。

五公主微微松了口氣。有九公主在這,有些話,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

馨妃卻半點沒有讓她為難,直接開口道:“五公主可是為着先前那副卦象的事情,來找我?若是如此,那五公主暫且可以安心。卦象一事,除非是大師出手,否則是吉是兇,皆不好論。

雖然五公主這才卦象是看上去是有人特特要為難五公主,我們也知曉如此,可是世人大多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此時出手,幹預此事,只怕不少人反而會更相信那副卦象。不若再等上兩三年,五公主屆時也才十四五歲,到時再告知世人,卦象已被破解,可以說親,如此才是上策。”

五公主年紀小,閱歷淺,幼時又被有心人特意養的有些歪,先前想不通的許多事,聞得馨妃如此一說,這才安下心來,臉一紅,認認真真地屈膝一禮,道:“如此,多謝您了。”

馨妃雙目一紅,側首擦拭了下眼角,轉過臉來,才把五公主扶了起來,嘆道:“你自小在庵堂長大,不肯與我親近,我雖遺憾,卻從不曾怪你。只是……有些事情,你卻要明白。天元七年,寧家被陷害,皇後懷着身孕被幽禁清寧宮,我顧念和表姐的姐妹感情,便也自請幽禁清寧宮,陪伴皇後。

我本以為,表姐待我亦是真的,卻不料三月二十六那日晚上,我與皇後先後發作,皇後懷胎七月産子,我懷胎八月生女……我雖糊塗,可是在宮裏日子久了,想的時候多了,便也明白了皇後當初的打算了。”

馨妃看向一臉震驚地五公主,嘆道:“你生來是皇家人,比我聰明,想來也能知曉其中的蹊跷。若非皇後當日當真生下兒子,若非我生下的是你,那麽,皇後那一日又會做出甚麽事情?”

五公主卻是想到皇後平日裏待她的好,全然不像是假的。她也聽不少宮人說過,皇後是把她當成嫡出公主在養着。那時候十二公主還未出生,整個後宮裏,最尊貴的公主,就屬她了。皇後彼時也說,她是她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願意用盡一切來寵愛她。

直到十二公主出世,皇後對她的喜歡,才驟然減少,而合宮裏的宮人,也仿佛那時才發現,啊,這宮裏最尊貴的公主,怎麽可能是庶出的五公主?分明就是皇後嫡出、太子胞妹的十二公主才對!

皇後那時對她雖然也很好,可是對五公主原本期盼的相比,卻是少了不知幾許。

也正是因着這種落差,再加上被人撺掇了幾句,五公主又聽得年紀大的宮人說過當初太子幾個月時,被人用計發了高燒,幾日高燒過去,燒成半個傻子的事情,因此才起了心思,想要如法炮制,把十二公主也變成傻子——當然,相比當初早産年紀又才幾個月的太子,她想要十二公主生病,自然是又多下了些功夫。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十二公主沒有被燒成傻子,而是被燒死了。

五公主心中忐忑幾日,就發現皇後又開始像從前那般喜愛她,皇後腹中的孩子,也被許多人說是皇子,心中這才安穩下來,一心享受皇後對她的好。

她從前從未想過,按理說,皇後只是她的嫡母,且和她的生母馨妃關系并不是那般好,為何還要對她這樣好,除了有十二公主的時候,皇後一直遵守諾言,待她如珠如寶,仿若親生。然而今日聽馨妃一席話,五公主只覺心口“噗通噗通”跳的厲害。

既然她是和太子同一日生産,那麽,是不是有可能,她才是皇後親生,而太子是馨妃所生的?也只有如此,五公主才能明白,為何皇後才始終不肯和太子親近,反而對她視若掌上明珠一般。

原來她才是真正的嫡出公主麽?

可惜五公主心中無限趨近于事實的想法并未維持許久,就聽得馨妃又道:“當年我雖然也懷疑過你和太子被調換了。可是,單看你二人容貌,太子容貌,七分像了皇上,另外三分,卻像了皇後,無一分像我。而你,”馨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五公主的臉,“而你,雖也是像了皇上多一些,可是有些地方,還是能看得出像我的。”

五公主“噗通噗通”直跳的心,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是了,是她糊塗了。

馨妃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太皇太後、太後和父皇豈會想不明白?如此情形之下,還能讓母後穩坐皇後之位,并且接連生産,顯見當初母後設局是真,可是到了最後,母後當真生下一個兒子,而馨妃則是生下了自己這個沒用的女兒,如此才不需要行換子之舉。而太皇太後、太後和父皇,大約也是看在太子的面上,饒過了母後,不曾對這件事情追究。

五公主勉強想明白這件事情,想要擡頭對馨妃笑上一笑,卻依舊笑不出來。

馨妃憐惜道:“旁的便罷了,只是,你要記得,你雖是皇後庶女,可是,卻也是皇上的女兒,大棠的公主,哪裏需要這般做低伏小,仿照宮人讨好主子一般讨好她?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你我母女,又豈會落得如此……”

馨妃還要再說,五公主卻已經收斂了神色。

“多謝馨母妃教誨。”五公主屈膝一禮,垂眸道,“只是再過一時,就是母後用膳的時候了,我這便去伺候母後了。”

爾後就直接走了。

馨妃心痛之下,竟甚麽都阻止不得。

不遠處,撫桂親自來接了五公主。

後宮之事,棠落瑾知曉的不算多。

他此時正站在江南書院山長的書房裏,帶着一群才高八鬥義憤填膺的舉子,再向二皇子的外祖父蔣山長求情,希望能夠将江南書院的一部分孤本抄寫一份,放在江南借書館之中,供廣大江南學子來讀。

“蔣山長素來大仁大義,想來這等利國利民,千古留名的事情,蔣山長定不會推辭。”

“是啊是啊,我自小就聽說過,江南書院的學子,每年都有一場賽文會,凡是在賽文會上得到前十名的,統統都會減免束脩。可見蔣山長的仁厚!想來減免束脩的事情,蔣山長肯做,如此為借書館增加書籍的事情,蔣山長定然也肯做!”

“正是如此。蔣山長若是不放心咱們手腳粗笨,不若讓蔣家兒郎把那些孤本都抄了一遍核對之後,再送給咱們。如此,既能保全江南書院的孤本藏書,又能讓江南借書館裏的藏書多了許多,如此豈非兩全其美的事情?”

“正是正是……”

……

蔣山長險些沒有氣暈過去。

江南書院能保持這幾百年的好名聲,除了書院風氣相對比較正派,對學子相對公平,每每都能請來真正的大儒坐鎮書院,就是江南書院最引以為傲的幾百年來的藏書和罕有的孤本了。

江南書院歷代山長,為着這些藏書和孤本,不知費勁多少艱辛,如此才能讓江南書院在歷朝歷代都屹立不倒。可是這太子剛剛來了江南沒幾日,竟都撺掇的這些學子,開始以“大義”的名頭,來逼他把藏書和孤本都“貢獻”出來了麽?

蔣山長只覺頭昏腦漲,恨不得立時暈厥過去,好不再繼續聽着這些人“義正言辭”的話。

棠落瑾端坐一旁,只靜靜看着那幾個學子“逼迫”蔣山長的情形。

雖然文化的發展需要傳承,需要那些“孤本”的公開,但如果不是二皇子觊觎皇儲的位置,甚至幾次對他出手,棠落瑾倒也不至于現下就用這等手段逼迫蔣山長。

可惜蔣山長雖然看得透棠落瑾的打算,但他還在乎江南書院的名聲和傳承,在乎二皇子,如此一來,縱使是知曉這是個計,他也不得不往下跳。

“諸位許是不知,那些孤本也好,藏書也好,俱是我江南蔣家,世世代代的子孫一點一滴收集而來。若要這樣平白無故的送人……”蔣山長為難道,“這樣蔣某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在江南書院讀書的學子?那些書,可都是特特為在江南書院讀書極好的出色學子所設的,歷來那些孤本,只有江南書院格外優秀的學子,方可以讀的到。這是江南書院的規矩,也是激勵江南書院學子上進的法子。蔣某不才,卻不敢壞了書院歷來的規矩。”

一衆被棠落瑾特意挑出來領頭的學子,俱都不傻,聞言立時道:“蔣山長此言差異。自來文人寫書,就是想要能夠青史留名,供後人學習鑒賞。江南蔣家愛書,更應該尊重寫書之人,知曉寫書之人,最想要的便是能将自家的書,給更多的人看到,讀到。蔣山長既尊重先賢,就該将這些書,供給普通書生一觀。”

“正是如此。據學生所知,江南書院的‘優秀’學子,每年只有十人,而這十人,也只有在蔣家藏書閣裏,讀書一個月的機會。且這一個月中,不得往外抄錄。書院要求如此苛刻,又哪裏能讓大部分學子真正受益?就算是那最優秀的學子,也只得一年一個月讀書的機會,且連抄錄都不得,那些學子,如此又真的能學到些甚麽不成?”

“素問二皇子溫文爾雅,禮賢下士,最愛惜讀書人。想來蔣山長亦是如此,愛惜尊重讀書人,為此願意将藏書和孤本供給大部分的學子觀看傳承,不知可是如此?”

……

棠落瑾特意挑了個好時候,蔣家只有蔣山長一個成年男人在,他卻帶來了十幾個嘴皮子極其厲害的學子,如此一來,蔣山長雖是有些道理,可是一嘴難敵衆口,末了竟只得同意下來,每年挑選三本孤本和十本藏書,将其抄寫本送往江南借書館。當然,如果是書法孤本,則要将孤本本身送往借書館展覽七日,方得取回。

作為今年的第一年,江南書院要拿出十本孤本和二十本藏書,送往江南借書館。

蔣山長跟一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人,吵得口幹舌燥,才得了這麽一個結果。

他原本以為,妥協至此,那些學子該萬分感激他,江南書院的名聲也會更進一步才對,可惜不等他喝口水,歇上一歇,就被那個房間裏年紀最小的人給氣得險些暈厥過去。

“既蔣山長肯如此支持我江南借書館,”棠落瑾板着小臉,端坐太師椅,道,“那東宮每年,亦會挑出五本孤本和十五本珍稀藏書,抄寫之後,送到江南借書館,供衆多學子品鑒。并且回長安之後,孤會上書父皇,請父皇每隔三年,也從皇宮藏書之中,挑選書籍,抄寫後送來江南。諸位以為如何?”

那十幾個年輕學子,當下大喜。他們原本就感激棠落瑾出手闊綽,建江南借書館一事,現下聽得這位太子不但自己送出了比蔣山長更多的孤本藏書,還會請皇帝出面,如此好事,衆人豈會不喜?

“太子仁厚,我等感激涕零。”衆人皆躬身長拜,“願太子千歲千千歲!”

棠落瑾:“……嗯。”面無表情臉。

蔣山長:“……”那江南書院呢?蔣家呢?難道就只能任由棠落瑾踩着往上爬麽?

棠落瑾的确是打算踩着江南書院往上爬的。

沒辦法,江南書院是二皇子的母族,而二皇子觊觎皇儲之位久已,如此對棠落瑾來說,二皇子是他的仇人,那麽江南書院,自然也是了。

于是一來到江南,他才會在安撫江南學子,徹查科舉舞弊一案之餘,把江南借書館建了起來,一來是為着自己的名望增加籌碼,二來麽,就是減少江南書院對江南學子的影響,讓二皇子的奪儲力量變小。

棠落瑾所做的事情,饒是蔣山長猜到了,卻也只能任由棠落瑾去做。

而寧君遲瞧着棠落瑾做事情有模有樣,欣慰之餘,只有更加支持的。

就連籌建艱難借書館的銀子,都是他率先出面,捐了一大筆,這才發動着江南其他富戶慢慢捐了銀子,将江南借書館開始一點一點建起來的。

“走罷。”見事情已然談完,棠落瑾也如願把二皇子的外祖父氣得心肝脾肺腎五髒俱疼,寧君遲站起身來,朝着棠落瑾伸出手,“該走了。”

棠落瑾很自然的牽住了寧君遲的手,二人一道離開。

等二人和那些學子都離開了,蔣山長和他的兩個匆匆趕來的孫子站在門口,看着衆人背影。

蔣山長的小孫子向來男女不忌,剛瞧見太子容貌時,他就心神蕩漾了一番——太子年紀雖小,雖不愛笑,臉上冰塊似的沒甚表情,可是,太子表現的再冷淡,也架不住那一張臉長得好啊!君不聞,這等冷面美人兒,在不少人看來,才是心頭所好呢。

“可惜了。”蔣山長的小孫子不小心“啧啧”了兩聲。

蔣山長刷的瞪了他一眼:“可惜甚麽?”

蔣山長的小孫子絲毫不敢回話,說他方才說的“可惜”,是可惜棠落瑾身份太過貴重,莫說尋常人了,就是他,都是有賊心沒賊膽,只能看着人家背影過過瘾,在棠落瑾面對着面看他時,他連看棠落瑾一眼都不敢。

蔣山長見小孫子不說話,這才轉過臉,目光落在那兩人牽着的手上,皺了皺眉,片刻後又舒展開來——他應當是想多了。

這些日子看這二人行止之間,俱都光明磊落,太子自不必提,年紀并不大,雙目清澈,一看就是還不識得男女或男男情意,而信國公雖二十幾歲仍未成婚,但長安城中早早傳出了信國公一生只求一人的話,可見信國公心誠,不好男女之色,只求心意相通之人。信國公雖關懷太子,但二人本就是舅甥,舅舅關心外甥,尤其是身為太子的外甥,又有何不對?

蔣山長眯着眼看了一會,也只能在心底道一聲“可惜”。

天元十九年七月,皇後寧氏懷胎六個半月,棠落瑾在江南的活兒,該做的也都做完了。

寧君遲有心邀請棠落瑾再往難免走上一走,好好游玩一番,卻被棠落瑾拒絕,只道路上可以走得慢一些,沿途好生游玩,再往南去……那就罷了。

寧君遲不疑有他,自是答應不提。

七月中旬,在江南學子的揮淚中,棠落瑾離開江南,往長安城趕去。

與此同時,長安城沈家。

沈家二姑娘是馨妃胞妹,是沈夫人老蚌生珠生出來的嬌嬌女,如今年方二九,不日就要出嫁了。

沈二姑娘原本性子活潑,後來經歷了蔣家一事,才慢慢沉穩下來。

只是沈二姑娘沉穩了,沈夫人卻又舍不得了,連連趕着沈二姑娘去陪兩個小侄兒玩。

兩個小娃娃是雙胞胎,三四歲年紀,此時正在院子裏被母親、乳母和丫鬟圍着,光着身子在木盆裏玩水。

沈二姑娘帶着香爐踏進院子裏,就愣住了。

兩個小娃還不知道甚麽男女之別,瞧見姑姑來了,當即從木盆裏站了起來,大聲招呼:“姑姑!姑姑也來玩水!”

衆人當即就笑了出來。

沈二姑娘抿着唇朝兩個小娃走了過來,兩個小娃都張着胳膊讓她抱,小點的那個還一屁股把另一個給撞歪了,大聲驕傲地道:“姑姑抱!”

沈二姑娘心裏笑開了花,正欲說些甚麽,就瞧見那個被撞歪的小娃光溜溜的腿上,正好也有一塊胎記。

梅花形的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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