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香消(下)

就皇後心中所想,她原本只打算把太子一人叫來用膳,奈何她每每單獨叫了太子來,太子身邊總會跟着試菜驗毒之人。

她若是黑了臉,不必太子開口,那驗毒的石女官就會一板一眼地道,驗毒本是規矩,除非她被貶斥或是因驗毒而死,否則既身為太子身邊的人,自然要為太子驗毒。

皇後知曉這個女官是棠落瑾看重的,也知曉這個女官的确是有本事的。醫術雖比不得宮中老太醫,但是聞毒驗毒的本事,卻是比那些行醫救人的老太醫要強多了。

也正因此,皇後幾次欲要動手,都只能中途停下,今日找好了時機,令那女官回不了宮,又特特叫來了蔣寒漪——人人都說太子待蔣家小姐極好,顯見是把蔣家小姐放在心上的。那麽,太子既把蔣家小姐放在心上了,在蔣家小姐面前,總該不會像之前那般,行驗毒試菜之舉了吧?

可惜皇後還是棋差一招,她單單以為棠落瑾是有些喜歡蔣寒漪的,就先叫了蔣寒漪,再把太子叫來。孰料棠落瑾卻是誤會了她,以為她是想要動手令他喝醉或是吃錯東西,令蔣寒漪名譽受損,無論将來是嫁還是不嫁,都使他和蔣家關系僵硬,因此就叫了一溜的公主來。

皇後面色微黑,好在她在做這件事之前,越侯夫人就與她分析了種種情況,這種情況雖不在其中,但也并不意外,招呼一聲,就開了席。

皇家用膳,即便是一同吃,大多也都是分桌而食,這次也不例外。

只是席上剛剛擺開,衆人就發現其中的不同了。

皇後指着眼前的一盞烏參鮑魚煲雞湯,道:“這烏參鮑魚煲雞湯,本宮原是只請了太子和蔣家小姐,不意……”她微微一頓,笑容恰到好處,“這湯要炖好,要花費不少時間。是以只有本宮和太子、蔣家小姐桌案上有這道湯,幾位公主桌案上,都放了梨花鮑魚盞,大家都嘗嘗罷。”

殿裏一衆公主,俱開口道謝,說是不請自來,叨擾母後雲雲。

棠落瑾依舊板着臉,面無表情,然後任由身後的一個年長的太監帶着一個小太監對着桌案上的菜湯,開始驗毒試菜。

蔣寒漪微微垂了眼,不動不語。

一溜的公主都驚呆了,傻傻的看着棠落瑾身前太監的舉動,驚得連動筷子都不敢動了。

皇後笑容一僵,面容似有悲苦,嘆道:“小七何必如此?你我母子,雖自你周歲便分開,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本宮又豈會害你?且,本宮乃一國皇後,這些飯食,在端上來之前,俱都有宮女太監驗過了,如何會不安全?小七你又何必……”

八公主、十一公主俱都同情地看向皇後,三公主、十三公主垂頭不語。

九公主心裏說,就算你們是親母子,可是、可是,你不是平日裏就不喜歡太子哥哥麽?她旁的不懂,但無事獻殷勤的下句話,她可是記得牢牢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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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公主随侍皇後身邊時日最長,也最懂得皇後心思,見狀心中一轉,便起身往棠落瑾桌案前要走去。

“七皇兄不信母後,蕪兒卻是信的。”五公主說着,就走到了棠落瑾的桌案前,伸手就要朝試菜的小太監要一雙新的筷子:“七皇兄既心有顧慮,那便讓蕪兒來為七皇兄試菜罷。蕪兒因緣巧合,和七皇兄同年同月同日生,為着避讓七皇兄,生辰禮都往後推了一日。如今,能為七皇兄像試菜奴才那般為七皇兄試菜,倒也是蕪兒的福氣了。”

一番話說了下來,皇後手絹都揪得皺了,片刻後才緩了過來,道:“何必如此?不若母後在這邊吃一道菜,往太子那裏端一道菜,如此,即便是有問題,也是母後先中毒,不是麽?”

試菜驗毒的兩個太監論膽識絕對比不得石媚,當即不敢再動,傻傻的回頭看向棠落瑾。

事已至此,皇後和五公主俱都說了這番話,棠落瑾心中倒也不信皇後敢在衆人面前對他下毒,稍稍一頓,便面無表情的開口道:“都下去。”

兩個太監立刻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五公主回了座位,皇後笑道:“大家都是自家人,莫要跟母後客氣才好。”轉頭看向蔣寒漪,“漪兒也是,轉過年就要進東宮了,到時候,可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蔣寒漪此刻說什麽話都不合适,只得低了頭,面頰微紅。

棠落瑾一怔,側首看了蔣寒漪一眼,心知此事是真,再擡頭看向皇後:“母後,這件事,是曾祖母定下來的?”

一轉念,他就想到了太皇太後的身子。在這個時代,太皇太後活到七十七歲,已然算是老壽星了。如今太皇太後身子越發不适,他去看太皇太後,跟她說着說着話,有時候太皇太後都能忽然睡過去。現下太皇太後顧忌着自己的身體,下了這個命令,着實不令人奇怪。

皇後見棠落瑾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緣故,心中越發覺得自己今日的決定沒有錯,笑容極力沒有變得僵硬,輕輕嘆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你曾祖母說,民間也有男子十二三歲成親。你明歲十三,漪兒明歲十六,年齡上,倒也合适。”爾後忽又轉了話題,笑道,“還是說,小七不喜這件事情提前?”

棠落瑾板着臉,道:“母後誤會。能娶蔣表姐為妻,兒,喜不自勝。”

蔣寒漪心中微微一動,此刻竟沒有再低頭,而是擡起頭,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側首看去。

少年貌若明珠,豐神秀逸。唇角微微一勾,剎那之間,整個殿中,仿若寒冬臘月裏,寒風退去,冰雪消融,百花突然綻放。

如此讓人震撼,驚喜,卻又心動。

尤其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裏,只盛着她一人。

蔣寒漪心頭一跳,微微怔住。

怔住的不止蔣寒漪一個,還有一衆公主。

九公主拿帕子捂着唇道:“啊,八姐姐,你瞧見了麽?太子哥哥笑了,太子哥哥笑了!我從來不知,太子哥哥笑起來,竟、竟這般讓人……”九公主一時間竟想不出合适的話來形容。

還是八公主雙眸锃亮地盯着棠落瑾,道:“是驚豔!”

“對,就是驚豔!人人都說潘安美姿儀,每行,少婦老妪以果擲之滿車。我覺得,那些少婦老妪,定是沒有見過太子哥哥的一笑,才會誤把果子都給了潘郎,忘了棠郎!”

九公主笑容燦爛,對着她的太子哥哥不吝誇贊。

其餘幾位公主要麽附和八公主、九公主的話,誇贊棠落瑾,要麽不開口的,也盯緊了棠落瑾不放——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們平日裏雖然知道太子甚美,但太子每日板着臉,她們也不敢太過接近。今日太子一笑,令她們既覺珠玉在側,心中自慚形穢;又覺太子這一笑,仿若明珠灼灼,又讓她們怎麽都挪不開眼。

這般地奪目。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殿裏一衆人,心中俱都如此感嘆。

即便是皇後,也怔怔的看了棠落瑾好一會,才移開目光。

爾後“砰的”一聲,将盛了白水的茶杯,重重的擱在了桌案上。

衆人回過神來,有些尴尬,有些感慨。雖然收回了赤裸裸直視太子的目光,可是譬如九公主這等膽子大的,時不時還是要小小的偷瞄一下太子的。

蔣寒漪亦收回了目光,垂頭不語。

棠落瑾見狀,臉上的笑容一收,又恢複了平日冷冰冰的模樣。

坐在棠落瑾斜對面的九公主一看,心中感嘆,她也不知道是要可惜不能常常看到太子哥哥笑起來的好模樣好,還是要慶幸好在太子哥哥平日裏笑得少,否則太子哥哥一笑,豈不是周遭的人,全都要忘記自己該做甚麽了?

皇後看了撫桂一眼,撫桂拍了拍手,就有宮中舞姬到殿中開始跳舞,琵琶、洞簫、古琴聲,亦在殿中響徹起來。

一頓飯吃了小半,皇後又令人上了陽澄湖大閘蟹,一桌兩只。

還有點心,也一并上了。點心一共四種,分別有如意卷、蟹黃酥、合意餅、桃酥餅。

旁的倒也罷了,那大閘蟹是從蘇州陽澄湖千裏迢迢運來的,各宮雖都得了,但她們各自也沒分得幾只吃。難得皇後大方,一人兩只的拿出來招待,一只清蒸,一只酥皮,衆人瞧了,俱都心癢難耐。

皇後瞧了,笑道:“快快嘗嘗罷。本宮懷着身子,吃不得這大閘蟹,不過,瞧着你們吃,本宮心裏更是開懷。”

棠落瑾自然也嘗了。

他素來不挑口,凡是好吃的東西,他都喜歡吃。但是,若是真的非常喜歡。那卻也沒有。

見了這大閘蟹,棠落瑾腦中立刻想的不是這蟹肉的香,而是不知怎的想到蔣寒漪方才盯着他目光一眨不眨地模樣,倒也難得起了心思,側首看一眼蔣寒漪,見她正在吩咐侍女剝蟹。

棠落瑾看了看,就轉過頭,快快地把手上的清蒸蟹剝完,将蟹肉盛在小碟裏,伸手遞了過去。

“表姐吃這個?”

蔣寒漪原是怕剝蟹不雅,才沒有自己動手,結果看到棠落瑾自己剝了蟹肉遞給她,目光快快的一垂,須臾才又擡了起來,伸手接過。

“多謝殿下。”蔣寒漪微微笑着,将小碟放在自己的桌案上,低了頭,就開始吃。

只是耳朵根,卻微微發紅。

他們對面的幾位公主瞧了,只是竊笑。

皇後瞧了,微微皺眉,看了撫桂一眼。

撫桂臉一白。

皇後直接瞪了過去。

撫桂身子微微發抖,僵硬地福了福身,咬着唇,走向棠落瑾的案桌,道:“殿下,奴婢為您剝蟹。”

棠落瑾微微皺眉,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不過,等到撫桂剝完,将蟹肉盛在小碟子裏,放在棠落瑾面前時,棠落瑾面無表情地把小碟子一推:“下去罷。”

撫桂不意如此,想到蔣寒漪已經吃了一只蟹,棠落瑾剝了一只,任由自己剝了一只,可是臨到頭來,自己卻半點都沒吃,竟傻了眼,身子一側,讓皇後看清這邊的情形,同時開口勸道:“娘娘疼惜殿下,知曉殿下喜歡吃蟹,這才特特令人做了蟹來。殿下好歹也該吃上一口,省的娘娘因此難過。”

皇後果真瞧見了這邊的情形。她也沒想到棠落瑾會把第一只蟹剝好之後,轉手給了蔣寒漪,而第二只蟹,竟根本不肯吃了。

“母後最愛吃蟹。”皇後慈愛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可惜母後肚子裏還有個小家夥,如今吃不得它。不若小七代母後和小家夥吃了,就權當是,母後吃過了金秋的蟹,省的母後會不小心遷怒這個害得母後不能吃蟹的小家夥。”

棠落瑾聞言,心中頓覺不妥,看了對面的九公主一眼,九公主沖他眨了眨眼,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小勺子。

棠落瑾又看了蔣寒漪一眼。

蔣寒漪不明其意,但見棠落瑾不吃了,自己也放下了勺子。

棠落瑾這才回道:“母後喜歡,兒臣吃了,卻抵不得甚麽。母後雖吃不得,就該多瞧瞧、多聞聞,如此一解相思之苦,卻是比看兒子吃了要好得多。撫桂姑姑,還不把這蟹送到母後面前?”

若是皇後不曾懷孕前,或許她也能幾句話,就把東西再推給棠落瑾。可是她月份越大,本就臨近産期,此刻腦袋一片空白,竟沒能想出甚麽反駁之語。

棠落瑾已然再次開口:“撫桂姑姑莫不是走神了?沒聽到孤的吩咐?”

皇後聞言,心中一急,突然就抱着肚子叫起疼來。

一衆人立刻忘了那螃蟹不螃蟹的事情,紛紛圍到皇後身邊,噓寒問暖。

皇後心知,這是藥效來了。

皇後心中恨這藥效來的太快,可是她此刻再催促棠落瑾吃那蟹肉,顯然就太奇怪了。

“去傳太醫。”棠落瑾沉聲吩咐,撫桂聞言,立刻逃也似的離開了。

棠落瑾回頭看了蔣寒漪一眼,見她難得也板了臉,道:“蔣表姐怎麽了?”

蔣寒漪只搖頭,沒有開口說話。

皇後捂着肚子抽氣似的叫了起來,棠落瑾立時就沒了時間關心蔣寒漪,而是一起把皇後攙扶到了內室,在內室陪着皇後。

太醫很快就來了。

他為皇後診完了脈,心下一驚,忙忙讓人把皇後方才吃下的東西端來,一一查探一番,方才嘆道:“原來是有奸人作祟,在這烏參鮑魚煲雞湯裏,加了令有孕婦人容易滑胎早産的藥。好在娘娘今日胃口不佳,只嘗了兩口,娘娘這一胎素日裏保養的又好,今日只是虛驚一場。吃幾副安胎藥,便也罷了。”

太醫開好了方子,又道:“這加了藥的湯可還有剩?不知可否給下官帶回去查探一番?下官瞧着,這滑胎藥,分明是那位前朝青樓女子孟浣娘所制。這藥方和別的滑胎藥不同,據說那孟浣娘制這滑胎藥,就是為了打掉肚子裏的孩子,并和負心人一道赴死。因此這副滑胎藥若是和蟹黃同吃,兩物相克,可使人半個時辰內,腹內絞痛而死。”

衆人立刻呆住。

棠落瑾迅速回頭去看蔣寒漪。

蔣寒漪已然支撐不住,靠在牆上,臉色慘白。

棠落瑾快步走了過去。

“你……”他伸過手去,忽又不敢去碰她,“你……太醫快來!”

蔣寒漪腹中絞痛已有一段時間,此刻哪裏還站得住?從牆上慢慢往下滑。

棠落瑾立時接住了她,将她攬在懷裏,手臂微微發抖。

“太醫,快……”

太醫一怔,立時上前診脈,待診得脈後,摸着胡須,就嘆了口氣。

這一個比皇後更省事,皇後還需開方子,這一個,連方子都不必開了。

棠落瑾跪坐在地上,将懷中人抱得更緊,一雙眸子,死死地盯住太醫。

太醫搖了搖頭,神色悲憫地看了一眼蔣寒漪,這個即将做太子妃的貴女,嘆道:“蔣小姐若還有什麽話,就快些說罷。老臣瞧着,蔣小姐在吃下加了依照孟煥娘的方子制得落胎藥後,很快就吃了蟹黃,蔣小姐怕是、怕是已經吃了這兩物有些時候,腹中也絞痛了不是一時半會了。殿下……”

太醫看一眼棠落瑾,見棠落瑾正怔怔的看着懷中人,搖了搖頭,把想要給棠落瑾診脈的話,暫時咽回了肚中——他在宮中多年,自然會看人臉色,太子正值悲傷之時,他還是暫時不要提為太子診脈的話了。

周遭的人都呆住了。

皇後自己放的滑胎藥,自己有數,只疼了一會,現下已然恢複了。她半坐半靠在床上,神色不定地看着棠落瑾二人。

若是現下腹內絞痛不止的是棠落瑾和蔣寒漪兩個人,那,該有多好?

一衆公主也都傻住了。

五公主忽而道:“說起來,蔣表姐吃的蟹黃,不正是七皇兄親自剝給她的麽?那豈不是說……”

“五姐姐在說甚麽?”九公主立時道,“五姐姐若不會說話,此刻就不要開口,省的一開口,就惹了旁人不高興,更為自己招了禍。”

小小女孩兒一板了臉,竟也頗有氣勢。

五公主雖比九公主大上三歲,被九公主這麽一瞪,就說不出甚麽反駁之語。

其餘公主只一味地裝啞巴。

皇後倒是想要開口斥責九公主,結果卻被撫桂拍了拍手——是了,事已至此,就算沒能除了棠落瑾,除掉了太子妃,棠落瑾那碗鮑魚炖雞湯,可是喝了小半碗呢!她有甚着急的?至少此刻,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快去請皇上來。”皇後擦了擦眼角,“再讓人拿了牌子,出宮去寧陽大長公主府。”

旁人在做些甚麽,棠落瑾已然顧不得了。

他并不糊塗。太醫方才一開口,說到兩物相克,他就明白,這是一場皇後親自設的局。甚至為了事後脫身,皇後還自己也喝了有滑胎藥的湯。可惜就可惜在,皇後着實太過愚鈍,如果皇後心夠狠,把那碗湯喝上一半,真的在腹中孩兒九個月的時候,将孩兒生出來,此刻即便有人看透了皇後的計謀,或許也不會如何。

可惜,皇後對旁人夠狠,對自己卻不夠狠。

武則天為除王皇後,連自己親生女兒都殺得;皇後為除自己,捎帶着還有一個無辜的太子妃,竟連九月“早産”一事都不敢做。

棠落瑾心中只恨自己糊塗,他單單以為皇後臨産在即,孩子是男是女,還未真正确定,皇後便不敢動他。孰料皇後的想法,完全與旁人不同,竟然在這個時候,還敢正大光明地對他動手,甚至,牽連了無辜的蔣寒漪。

“表姐。”棠落瑾将蔣寒漪的頭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兩只手把蔣寒漪的手拿了起來,一下一下,想要把蔣寒漪的手搓熱,“不要怕,一會就暖和了。”

蔣寒漪腹內絞痛不止,可是面上卻是微微笑着的。

“你、你不要愧疚。下手之人,顯然是想要你我的性命。只是殿下福氣厚重,才、才沒有事。”蔣寒漪用盡全身的力氣,開口道,“殿下沒有事。我、我很歡喜。”

棠落瑾雙目微紅,知道此刻說甚麽都來不及了,只得壓着心底濃濃的悲哀和灼熱的憤怒道:“表姐,你可有甚麽要求?無論如何,我欠你一命,欠你一個婚禮,欠應當和你攜手走過的百年,表姐想要甚麽,盡管說來,我定會竭盡全力,達成表姐的願望。”

蔣寒漪額頭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滲了出來。她只覺自己已經痛的沒有知覺,只怕頃刻之間,就要斃命。

蔣寒漪将手從棠落瑾的手裏抽了出來,忽然摸上了棠落瑾的臉,喃喃道:“我從未聽過,你喚我的名字。”

棠落瑾一怔,道:“漪兒,漪兒。”

蔣寒漪微微一笑,一雙杏眸,亮若星辰。

“七郎,謝謝。”

謝謝你,曾經許下一個可以對我平等相待的夢。

纖纖玉手,倏然落下。

棠落瑾怔了許久,忽而擡頭,雙目直直落在五公主身上。

五公主只覺渾身一愣,竟突然打了個冷顫。

作者有話要說:

再送一個小番外~~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蔣寒漪自小就聰慧,知曉她是女子,并且只因她是女子,就比不得這世間所有男兒。只因她是女子,父母對她最大的期望,就只是嫁得如意郎君。

她擡頭問母親:“何為如意郎君?”

父親挺胸擡頭:“自是為父這般的男子。”

母親也笑,說:“能夠待你如珠如寶,并且看重規矩嫡妻的男子,這便是如意郎君了。”

蔣寒漪小時候不明白,張口就道:“可是,世人皆知,珠寶皆是死物。既是死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若為着前程利益,甚是重要的珍珠寶貝都可送人或舍棄。那麽,将漪兒當成珠寶一樣寵愛的人,會不會有一日,也會把漪兒像珠寶一樣給送人或舍棄?且,母親錯了,漪兒不是死物,而是人,和男人一樣的人。”

母親那時便直接拿手堵了她的嘴,不許她在說這般離經叛道的話。

蔣寒漪慢慢的開始觀察周圍的人,一點一點的讀書,慢慢開始明白,也開始心冷——這世間,并非是男子和女子的世間,而是被男子掌控的世間。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可見美人與權力,是相等的。只不過,權力是唯一的,美人……卻是可以更換的。

蔣寒漪冷了心,性子越發沉靜。

她以為,她的一生,大約真的要像母親那般,嫁個像父親那樣的“如意郎君”,如此稀裏糊塗地度過一生,就像那些普普通通的女子一般。

直到那一日,長樂宮裏,一個小小少年,拉着她的手道:“若能娶到表姐,定愛她憐她,從此與她,并肩攜手,走過百年。”

并肩攜手,走過百年。

不是視若珍寶,将她當做物件兒,而是将她當做一個平等的人,并肩攜手,走過百年人生。

蔣寒漪彼時就想,她大約,會是這世間最有福氣的女子了。

可惜她的福氣,只從十歲,延續到了十五歲。

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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