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請求
卧室的燈光明确照出方麒滿是求知欲的面孔。
陳浮沉思了一下,說:“你讓我想想怎麽具體解釋,具體的話,還是要從上午結束的商業交流會說起……”
時間暫且倒退回今天的中午。
窗明幾淨的咖啡館中坐了兩個衣冠筆挺的男人。
陳浮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襯衫和灰色的羊毛背心,他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只是微笑中有些疑惑。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同樣帶着微笑,微笑中還帶着感激。
幾秒鐘的相對安靜之後。
陳浮反應過來了,“方哥你是認真的?”
“是的!”方榮斬釘截鐵。
陳浮再次詢問:“沒說錯?”
“沒錯!”方榮再次肯定。
“認真的,沒說錯……讓我包養一個男人?”陳浮又問。
當陳浮在卧室裏一人分飾兩角,一會坐在這邊的床沿、面露微笑雙手抱臂表演自己的疑惑,一會又坐在那邊的床沿、眼露感激雙手前伸表演方榮的懇求。當陳浮淋漓盡致地把場景方方面面都具現給方麒看完了之後,方麒的眼神都飄忽了一下,他說:“說實在的……”
“這個要求操蛋吧?”陳浮結束表演,吐槽道。
“不,我覺得你的顏藝能力真的與日俱增,非同反響,不是一般。”方麒嚴肅表示,說完就笑倒在了床上,“哈哈哈外面誰能想到在外面這麽嚴肅的你私底下會有這個毛病?”
陳浮:“……”
他不能容忍被黑,于是操起枕頭和方麒來了一場羽毛大戰!
枕頭亂丢鵝毛亂飛,等結束之後,筆記本、被子、枕頭、所有床上的一切都被掃到了地毯上,唯獨兩個男人還頭戴羽毛,肩并肩地躺在床上喘氣。
喘完氣後,陳浮爬起來揀起被子,抖了一抖再拿到床上來蓋好。
方麒任由對方幫自己蓋好被子。他翻了個身:“方榮為什麽做這個要求?就你剛才電話裏他老婆懷孕了?”
“差不多因為這個吧。”陳浮又把筆記本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季遲簽了他老婆的公司,然後被方榮包養,他們的關系好像隐隐約約被方榮的老婆察覺了……所以為了他老婆肚子裏的孩子和家裏的安寧,方榮火急火燎地跑來找我救場。”
方麒稍微鄙視了一下方榮,接着問陳浮:“你打算怎麽包養?”
“還要怎麽包養?”陳浮眼皮也沒擡,“給對方一套房子住着,給一張銀行卡,再在方榮老婆的那個唱片公司投資點錢灌個唱片吧,随便拖拖也就三個月的時間了。”
“你說他老婆之前就疑心了……”
“沒錯。”
“他老婆又知道自己丈夫之前幫過你大忙。”
“應該知道。”
“我猜——”
陳浮笑了:“可能不管我做什麽,他老婆該疑心依舊疑心。”
“但這無所謂。”他漫不經心,“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仁至義盡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邊的第一束光照進卧室的時候,方麒已經不在床上了。
剛剛醒來的陳浮并不意外,他起床收拾了一下,準備好早餐,接着就敲響了一樓攝影暗室的門。
門并沒有鎖,陳浮進去的時候,方麒正盤坐在地上,對着光線一張一張看着自己拍攝而成的照片,整理準備幾天之後的個人攝影展。
陳浮端了被牛奶給方麒,湊上去看了看,被其中一張照片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張葉子尖頭滾落下水珠的照片。
綠色的葉片在鏡頭中熒亮得驚人,葉尖挂住欲滴不滴的水珠晶瑩剔透,倒映出自己身旁的世界——那并非葉的倒影,而是蟲子的世界。
方麒注意到陳浮的視線,一口牛奶還沒有喝下去,就開始滔滔不絕的地說着這張照片的來歷:“這張照片能抓拍到全是運氣,那天清晨天還不亮的時候我就扛着相機出門,結果到了日頭都要升起來了也還沒有拍到滿意的畫面,還在找位置的時候被樹叉打了一下,但就是被打之後的一個轉頭,我看見了這個場景,樹葉的底下有一只螞蟻,樹葉的尖端綴着一顆露珠,螞蟻在露珠之後,露珠包裹着螞蟻……‘我們所見的世界’、‘眼睛之外’……你覺得這些主題怎麽樣?”但他也還有挑剔,“不過雖然精巧,這個畫面也被太多人拍過了……”
陳浮一直安靜地聽着,不時喝了一口手中的牛奶。
口中的牛奶有一點甜,但更多的是熟悉成自然的親切。
就像站在他面前,正眉飛色舞說自己職業的愛人。
××××××
太陽每天定時定點的升起,人們每天定時定點的工作。
陳浮抽出時間帶着專業人士去銀星唱片的時候,季遲正在練習室練習舞蹈。
薄薄的牆壁和敞開出一線的房門什麽都不能遮擋,在被銀星經理陪同着經過這個舞蹈室的時候,陳浮好巧不巧,聽見裏頭的對話:“你今天怎麽這麽遲來?我看你來的時候也就跟老師前後腳了。”
“別提了,昨天晚上練到太遲睡過了頭,現在肌肉還是酸的。”
“在家裏練習有什麽用?誰知道你私底下是真做還是假做,是做這個還是做那個,是真的練習還是在床上睡覺?”
一陣讪笑聲。
陳浮随意朝裏頭看了一眼,說話的男人大概也就二十上下,紮着一個小馬尾,正旁若無人地在練習室中交談,聲音大得練習室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能聽見。
練習室的另外一邊,比衆人早來半小時的季遲。他在努力壓腿,但壓了幾次都沒有把腿壓到完美的一字程度。
他一開始并沒有回應這句就差指名道姓的話,視線也四下飄移,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但幾秒鐘之後,他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了,轉臉看向小馬尾,直接問:“林哥是在說我嗎?”
小馬尾林立輝當然是在說季遲!但被季遲這樣坦然地回問過來,他一時卡住,等再想說話的時候,季遲已經從原本的地方站起來,越過他的位置,伸手去按後頭的收音機。
咔嚓咔嚓的聲音在練習室中響得清脆又坦然。
音樂再一次響起。
剛才還發出嘲笑的衆人都收了聲音,看着林立輝與季遲。
林立輝也是一愣。愣了之後,他冷聲道:“你幹什麽?”
外頭的陳浮就看見選好了曲子的季遲說話,聲音倒是不小:“跳舞。林哥你剛才說得很對。在家裏幹什麽沒有人知道,在練習室中幹了什麽不幹什麽,肯定被一群人知道……”
原來之前看見的唯唯諾諾的人也有脾氣。陳浮在心裏輕哂一下,沒什麽想法,除了落下一句“先把季遲叫出來,我有事找他”之外,什麽都沒說,繼續帶着人向前走去。
倒是他身後跟着的銀星經理十分尴尬,在跟上陳浮之前已經射了好幾個眼刀給在此陪同的舞蹈教練。
季遲被被從舞蹈練習室裏叫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頭重腳輕得厲害,上樓梯的時候還差點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滑下去。
不得已,在要去總經理辦公室之外茶水間之前,先去公司裏的洗手間狠狠洗了一把臉。
冰涼的水流澆在臉上,上午才畫的妝在汗水和冷水的雙重作用下已經被洗掉,豎起來的頭發也不能再被發膠保持着朝天豎立的姿勢,而是軟趴趴地垂下來。
他抽出洗手臺上的面巾紙擦了一把臉,把臉上和頭發上的水珠稍稍清理,再用力振作精神之後,才離開洗手間繼續往前。
就是這麽一耽擱的功夫,當他來到公司茶水間的時候,經紀人張曼也一通火急火燎地從行政處趕來,兩人正好在茶水間外的走廊處撞見,高跟鞋噠噠敲在瓷磚上的聲音還沒完全停下,張曼就尖聲道:“你讓我消停一個上午好不好?我之前千交代萬交代,讓你和林立輝好好相處,結果你給了我個什麽答案?直接在練習室裏就和林立輝吵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林立輝什麽後臺?——”
季遲沒說話。
但有人輕輕地在茶水間裏咳嗽了一聲。
張曼吓了一跳,匆匆轉回頭去,見是兩個西裝革履,但并沒有在公司裏頭看見過的男人正坐在茶水間裏,茶水間的茶幾上還放着一疊散落的文件。
張曼先是吓了一跳,緊接着又一陣羞惱,而這樣的羞惱在坐在茶水間裏的其中一個人一邊看着文件一邊說“季遲的音樂你打算怎麽做”的時候到達了頂點。
張曼幾乎沒有多想,就惱怒道:“他還沒有準備出道呢!”
沙發上的陳浮總算擡起了眼睛。
他剛才的那句話并不是對季遲說的,當然更不是對張曼說的。還是對坐在自己身旁,他特意帶過來的專業策劃人士說的,沒想到才說了一句話就被人打斷。
他看了一眼說話的張曼,又看了一眼張曼身旁濕淋淋的青年,第一眼的時候還沒有認出對方就是季遲,也根本沒有理會張曼的意思,依舊在和旁邊的策劃說:“他的唱片風格你和他溝通一下,後期的宣傳沒有問題,預算多少做個策劃交上來……對了,他現在的造型是什麽意思,白化病的雞冠頭嗎?這個要換,換一個正常點普通人能夠接受點的。”
不正常的季遲:“……”他的臉噌地就紅了,站在門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好”。
說話的陳浮這個時候才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他難得怔了一下,再次轉臉,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站在張曼旁邊的季遲,總算從對方精致的五官和依舊冰藍到剔透的眼珠中找到了一點熟悉的痕跡。
他:“……”
他心想:居然是同一個人,活了二十七年還不知道自己有臉盲症。
想完之後,他又看了一眼季遲,不由再次想道:
明明一個挺漂亮的小青年,幹嘛想不開非要毀自己的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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