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過去

輕輕的鼠标點擊聲在餐桌之上響起。

陳浮一邊吃着早餐一邊浏覽國際知名珠寶品牌的婚戒網頁。

他的電腦之下還墊着一張草稿紙,草稿紙上畫了幾種戒指的款式,旁邊都有明确的想法标注,開頭還有準确的手指圈長數據——在一起這麽多年,這種簡單的手指環圍數據陳浮閉着眼睛都能直接說出來。

牆上的鐘在分針指到正十二的時候輕輕叮咚了一下,上午九點,方麒起來的時間。

浏覽了網頁大約兩個小時,在紙上寫寫畫畫的陳浮對戒指的款式差不多已經心中有數。

他清除掉浏覽數據,收好桌面上東西的同時,方麒也正好打着哈欠從樓梯上走下來。

“早餐在廚房。”陳浮說,“我先去公司了。”

方麒又打了一個哈欠,眼角跟着沁出水珠來:“……昨天晚上妖精打架打到那麽晚,你今天怎麽還這麽活力充沛?上午七點就從床上爬起來——我真是——受不了你——這個可怕的男人!”

一句話分了好多段才說完,說完之後,方麒狠狠抻了抻身體,總算精神了起來,話也跟着說順溜了:“明明我平常也不缺乏鍛煉,出去采風攝影的時候上山下海都輕輕松松的——”

陳浮正想接話,他口袋裏的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

這個時候多半的公司的事情。他一邊對方麒比了個我先走回來再說的手勢,一邊向外走去,接起電話說:“什麽事?”

“是陳總嗎?是這樣的,小遲在公司訓練,發燒昏倒了,現在我們打了急救電話要送醫院,但好幾個醫院的急救車都出勤了——”

……這和陳浮之前預料得也差太多了。

陳浮說:“打聖心醫院的電話。”他報出了一串號碼。

“好的好的,”電話裏的人又問,“陳總待會會過來嗎?”

陳浮不耐煩反問道:“我又不是醫生,過去幹什麽?”說完之後,就直接挂了電話。

這時候他剛剛走出房門還沒兩步,稍微一側頭,就能看見已經走進了廚房的方麒倚着流理臺,在房間中沖他揮了一下手。

他微微一笑。

××××××

一個人被救護車送進醫院這種小事根本沒有在周邊引起什麽波瀾,大家依舊有條不紊地過着屬于自己的生活。

三個小時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中午吃完飯午休的時候,徐明珠随意和自己老公提了提這件事——畢竟是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當個閑聊的話題還是沒有問題的。

方榮“哦”了一聲,翻着手中的經濟雜志:“肯安排去聖心醫院也不錯了,陳浮是那個醫院的股東之一。”

徐明珠見方榮反應平淡,一句話沒提季遲,不由打趣道:“你就沒點什麽想法?”比如悄悄兒摸去醫院見個什麽人?

“我要有什麽想法?”方榮莫名其妙。

到底是老夫老妻,徐明珠見着方榮這樣的态度,基本就确定了方榮是真的沒有什麽聯想和準備。本來對于陳浮和季遲之間關系半信半疑的她放下了一大半的戒心,随口說:“也不知道方麒知道這回事不,大家都是男人,別到時候陳浮因為季遲甩了方麒……”

方榮這時倒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這你就不知道了。你別看方麒和我都姓方,我這個方可不能給他那個方提一提鞋子。”

說完他又說:“你不知道方麒,認識方駒吧?”

徐明珠吃了一驚:“方氏企業的方駒?”

“方氏企業的方駒。”方榮感慨道,“陳浮現在手頭上那家市值上百億的投行,最初的本金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就在這兩人談論陳浮的時候,陳浮正在公司的放映廳中研究放映于屏幕上的畫面。

但這并非他的工作,而是一部有關方麒的影片。

畫面中的方麒看上去比現在稚嫩得多,畫面中的背景也并非陳浮與方麒現在所住的那棟別墅。

遙控器被坐沙發上的人拿在手中,幾乎每一幀都要被控制的主人按一下暫停鍵,也因此屏幕上的所有細節一目了然。不管是家中的擺設,是從門中進來的人張揚的笑臉,還是從窗戶外射進來的盛大的陽光,還是對方手裏揮舞的offer——

視頻還沒有接上音軌,但這個畫面從曾經的記憶中被挖掘出來準備重現的時候,陳浮已經将它回憶過無數次又反複看了無數次。

那已經像是镌刻在生命中無法洗去的那一部分。

……那是他二十歲,方麒十八歲;他剛上大學兩年,方麒剛剛高中畢業;他還在方家,還叫着方麒的父母為父母的時候。

那是七年前。

那一天的天氣現在回想起來,也熱烈得讓人驚異。

那一天方麒興沖沖地沖進他的房間,叫出來的第一聲是:“哥,我拿到了和你一樣學校的offer!以後我們又能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個學校一起生活了!”

卧室的門被興高采烈的人一個沒注意,随手甩上了。

封閉的空間突然也像外頭的陽光一樣變得炙熱。

當時的陳浮說了:“你不是喜歡攝影嗎?這個學校金融系好,藝術系普普通通,隔壁的學校藝術系好上很多……”

當時的方麒回答:“沒事,上這個學校去隔壁學校蹭課也方便;上了隔壁那個學校,我來蹭你就不方便了。”

後來他們好像說了些什麽,又好像沒有說什麽,陳浮已經有點模糊了。

但那并非記憶對不重要事情的模糊,而是腦海自動抉擇了更重要的畫面牢記。

房間裏有一段時間的寂靜。

陳浮看着站在身前的人,對方穿着剪裁貼身的白色衣服,将身材勾勒完美;目光灼灼如同跳躍的火焰,那樣的火焰在接觸到的一瞬就能将人卷入其中。

對方臉上還帶着笑容。

那是燦爛的、驕傲的、志在必得而又飽含着期待和真摯的笑容。

他就這樣輕快地走過來,像十年前他好奇地從車上走下來。

他們接吻了。

在陽光下。

逾越了足足十年的親密、或許太過親密的屬于兄弟的感情。

放映廳的房門突然被打開。

進來的人在門口站了一會,他看着屏幕上畫面看了一會,随手關上門走到陳浮身旁:“都看不出是後期合成的畫面了。就算你能砸錢讓人制作這個MV,你這些素材究竟是哪裏找到的?方宅也就早年的時候開放了客廳給人拍攝,主人房一概沒有照片流露出去……”

陳浮按下了暫停鍵,他将室內的燈光打開,轉頭看着來人:“方哥,坐。”

方駒點點頭,在陳浮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陳浮給對方倒了一杯茶,方駒擺手示意不用,只問:“你今天叫我來做什麽?”

“出大事了。”陳浮沉着臉說。

“什麽大事?”方駒皺眉問。

“我和方麒準備結婚了。”陳浮沉重說。

“……”方駒,他也跟着嘆了一口氣,心情沉重說,“你們終于走到這一步了啊……這還真是大事,你考慮清楚了沒有?你們要真走到這一步,老爺子肯定不會再讓你和方麒進家門一步。”

方駒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子。相較于方麒幾乎精致的英俊,他濃眉方臉,倒是一眼就給人堂堂正正男子漢的感覺。

方駒心情沉重了起來,陳浮卻反而笑了起來:“得了,方哥,我剛才逗你玩呢,我和方麒結婚怎麽都是要你一個大紅包的喜事吧?”

方駒沒有跟着笑,他從兜裏摸出了一根雪茄,一邊慢吞吞地拿起剪刀開始修剪,一邊回答陳浮:“對你們來說是喜事,對老爺子和我來說不是喜事。陳浮,從跟你在一起,方麒和家裏鬧翻之後,這七年來方麒一趟都沒有回到家裏過,是你一次一次地回去,被罵被趕,吃閉門羹都沒有攔住你……足足七年。我以為你是真心實意地想要修複和老爺子的關系的。”

“我是。”陳浮說。

“人只要有心,鐵杵也能磨成針。現在老爺子已經被你軟化了……說不定什麽時候你們也就能夠回去。”方駒伸手揉了揉眉心,“但這個說不定的前提,肯定不包括你們結婚了,把最後一層遮羞布都給扯掉,讓他真正意義上的顏面掃地。”

陳浮沒有說話。

“所以,”方駒問出了關鍵的那一點,“你們現在就這樣不是也挺好的嗎?非要結婚嗎?”

“現在已經到了該結婚的時候了。”陳浮說。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方麒的意思?”

“這是我和方麒共同的意思。”陳浮說。

方駒看了陳浮一會,他點點頭說:“好,那我換一個方式問你,就當為了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你們難道就不能在他有生之年,讓他過得舒心愉快一點?”

“方哥,你知道我的答案。我敬重老爺子,但我不可能因為敬重而答應這樣的要求來。”陳浮果斷回答。多年的情分,小時候的恩義,他沒有在這個時候一口回絕,但他的回答和一口回絕其實也沒有什麽差異。

方駒又不說話了。他這時候已經點燃了雪茄,咬在口中抽了一口。袅袅的煙霧在室內彌漫。

他突然笑了起來:“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冷酷的男人……”

他揚了一下眉,收起了臉上的沉重,換上爽朗的笑容:“算了,不說這些,你和方麒要結婚了确實是好事情!訂了日子沒有,方麒知道了嗎?”

“日子大約在三個月後,現在沒有好時間。”陳浮的回答同樣輕快,“小麒還不知道,我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方駒點點頭:“到時候我不一定能來,不過會給你們送上一份大禮。确定了時間再通知我吧。”

“一定。”陳浮回答。

氣氛越發輕松起來,方駒開玩笑說:“方麒脾氣大、人霸道、還像小孩子一樣天真,但你既然決定了和他定下來,再敢欺負他,我可是不讓的,方氏企業和廣域的合作也會終止,你明白吧?”

這時候陳浮剛好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接起來還沒說話,就聽見方麒充滿活力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我在聖心醫院,看望之前資助的白血病女孩,你待會過來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飯?”

陳浮覺得這個地名很耳熟。

他當然沒有忘記,就在上午他才把季遲給送過去。

“——行啊,我待會過去。”陳浮回答。

電話很快挂斷。

坐在旁邊的方駒已經搖搖頭:“真是一刻也分不開。”說着就站起來,“先走了,你也去聖心醫院吧。”

“行。”陳浮笑着答應一聲,送走方駒之後直接往聖心醫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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