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租客
半個月的旅游時間,陳浮覺得自己适合去拜訪一些著名的旅游勝地,比如被稱之為“綠草之河”的大沼澤地公園,又或者游人絡繹不絕的邁阿密灘。
他在大沼澤地公園裏看到了許多日常看不見的動物,這裏的幽靜和危險帶給人另外一種刺激;邁阿密灘上則有了一次還算不錯的邂逅,落日海灘,正好是刺激之後的放松。
旅游過程中,他每到一個地方,就把這個地方的明信片寄回國內送給蘇澤錦。
時間一晃而過,當又一次日月輪替,太陽從東到西轉過的時候,陳浮回到了那個安寧的小鎮。
他走進花園,看見大橡樹依舊欣欣向榮;他推開房門,看見季遲從廚房裏探出腦袋來。
……
陳浮以為自己走錯了屋子。
但就在下一刻,房東太太從廚房裏走出來,她看見了回來的陳浮,一下子就轉臉對季遲說:“萊特先生,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住客,如果沒有意外,你們接下去就需要在同一個屋檐之下相處了。”
在說這一句話的時候,房東太太臉上一直帶着微笑,雖然這個微笑顯得有點兒憂郁。
“我沒有問題。”季遲說,“我喜歡屋子外頭的那株橡樹,還有橡樹上面的松鼠一家。”
房東太太轉而以詢問的目光看向陳浮。
陳浮點頭說:“……我也沒有問題。”
于是微笑在女人臉上綻開,短暫地沖散了那一直籠罩在對方臉上的憂郁。
她将空間留給了屋子裏的兩位住客。
陳浮沒有什麽好和季遲說的,他提着行李走向二樓,季遲跟了上去。
陳浮将行李丢在客廳裏,季遲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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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浮轉頭問:“這一回我們有什麽理由見面?”
“理由就是這一次我是特意來找你的。”季遲說,但很快他又說,“不過現在這種事情并不重要。底下的那個女人四十三歲,和女兒非親生血緣關系,心事重重,迫切地需要金錢,可能正陷入了什麽麻煩之中。”
“你這次角色扮演了什麽?”陳浮開始整理東西。
“別這麽說,雖然我确實有一點表演欲。但我比較愛将其稱之為對生活的體驗。”他說了一串廢話,然後他簡潔說,“我現在是個推理小說家,時間一個月。”
“看來我只需要忍耐你一個月的時間。”陳浮說,他将衣服挂進衣櫃,雜物一一取出。
“你其實可以選擇換一個地方租房子。”季遲提議。
“你不會跟去?”陳浮問。
“這個說不太準。”季遲回答,“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麽,人的一閃而逝的念頭确實太多了一點。”
“有時候我們要接受生活并不如你想象的美好。”陳浮回答,他已經把箱子塞回了牆腳。
“真富有哲理。”季遲同樣回答,不過他轉了一下脖子,又說,“但我猜你只是看透了房東太太迫切的需要攢一些錢的念頭而已,然後你不舍得讓她為難。”
“哦,”他感慨說,“你真是個好人。”
“而好人總是比較倒黴一點。這可以理解。”他又說。
一整個晚上的平靜。
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過來的陳浮走下樓去廚房倒了一杯水,剛剛轉過身就被剛正依靠在廚房門口的季遲吓了一跳!
這時候天還處于半昏半明的狀态,幽幽的藍光從敞開的窗戶透進來,籠罩在倚靠着廚房的人身上,是屬于日與夜間的昏惑。
“……你剛才在哪裏?”陳浮微微皺眉。
“那裏。”季遲用手指了一下洗手間的門。
陳浮喝了一口水,越過季遲,準備開始早晨的跑步。而站在廚房門口的季遲則跟上陳浮,在對方身後說:“我晚上想到了一個故事,你看這樣的開頭怎麽樣?”
他說着就念了起來:
“……這是屬于他們暌違十年的聚會。衣冠楚楚的男女笑容可掬地交談着這十年裏自己所獲得的成就。畢業自名校的他們最少都有了一份完美的工作。沒有人需要為生活而奔波,他們已經開始尋求生命和自我的意義。
一切都十分完美,他們回憶往昔,敘述衷情,一直将這一場本來計劃只有三個小時的聚會持續到了六個小時。
六個小時結束,淩晨兩點。
他們結束了聚會,九個人走出了聚會地。”
陳浮頭也不擡:“爛俗的網絡段子。”
他出門跑步。清晨帶着濕意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迎着剛剛升起的紅日勻速向前。
季遲也跟着他跑,他說:“我還想了另外的一個開頭,這個開頭是這樣的。”
他們已經跑了一百米,季遲開始喘氣。
他一邊跑一邊想一邊說:“人的不幸……由自己決定……”
短短的一句話,五百米的距離。
陳浮呼吸平穩,季遲開始喘不上氣。
兩個人的距離漸漸拉開,一千米的時候,身後的人坐倒在了地上,陳浮繼續向前。
他并沒有留意身後的人,只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繞着這個并不大的小鎮的東南一角來回跑動。
日光從稀微變得透亮。
清晨的涼意随着運動漸漸消散,運動帶來的暢快感覺在身體裏流轉。
當再一次轉回來的時候,陳浮發現季遲還坐在遠處。
季遲對陳浮說了第二句開頭:“愛麗決定結束自己的命運。”
陳浮回答:“這就跑不動了?”
季遲:“……”
陳浮神清氣爽地又跑了一圈!
當他第三次回到這裏的時候,他已經結束了今天早晨的鍛煉,季遲也終于把自己開頭的第三句話說了出來:“在死前,她要寫下自己的故事。”
“看來你很想說完這個故事。”陳浮說。
“你可以跑慢一點。”季遲也說。
“這是個什麽樣的故事?”陳浮若無其事接口。
“……”季遲砸了一下嘴,開始想吃東西了,“這是一個有關于軟弱的故事。當她寫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她已經不想死了;而當下一次不幸降臨的時候,她又決定在寫下一個故事之後去死,當然她在寫完故事之後還是沒有死。這一個可悲而可憐的女人,永遠跳不出自己給自己畫出來的怪圈。”
季遲又繼續說:“那就像是——四面和天空被封閉,空間從一開始如同房間一樣大變成如同盒子一樣大,但這并不是空間變小了,而是人長大了。可惜空間是恒定不變的,所以人就只能在這個越來越小的空間裏被擠壓,被扭曲,然後她會努力地把自己越來越扭曲,越來越扭曲,因為越扭曲,她仿佛就能夠感覺到越大的那個空間!”
季遲說完了自己的構思,然後他看向陳浮:“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麽樣?”
陳浮評價:“扭曲,可怕。”
說實在話,陳浮覺得這個故事就是屬于季遲的故事,他對故事的評價也正是他對人的評價。
但這一回的評價顯然沒有打擊到季遲。
說完了自己構思的推理小說家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跟着陳浮回家一邊暗自琢磨着自己的故事。到了家中,房東太太已經準備好了早餐,那是熏肉面包和一小碗的蔬菜沙拉,蔬菜沙拉中放了大塊的胡蘿蔔。
兩人在餐桌前坐下,季遲用勺子随意撥弄了一下沙拉,說:“他不喜歡吃胡蘿蔔。”
正端東西出來的房東太太怔了一下:“陳不喜歡吃胡蘿蔔嗎?”
“當然不。”陳浮擡了擡眼,他臉上的平靜像是一層疏離的面具,“我從來沒有不愛吃胡蘿蔔。”
季遲也怔了怔。
然後他揮了一下手。
“哦……我不知道,那大概是我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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