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四五月的天氣,海上風光正好。

當時鐘上的指針繞着四四方方的鐘一圈一圈轉動的時候,陳浮和季遲已經乘坐快艇出海,在海上度過了一些比較愉快的時光。

白色的二層小艇停在一望無垠的大海上。

海與天的藍色同出一系,像是藍天倒懸着落入水中,而後聚成了大海。

下午兩三點的陽光正适合曬個太陽浴,兩張折疊躺椅被架在甲班上,陳浮塗好防曬油,帶了個墨鏡正在休息。

在他的身旁的另一張躺椅上,本來該在此處休息的人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索性從躺椅上站起來,拿了個小板凳坐在快艇護欄的位置旁,甩着魚竿從海裏釣魚。

今天季遲的運氣還算不錯。

僅僅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就将自己的水桶撞了個六分滿。大大小小的魚乃至于螃蟹擠在水桶中,看上去還真有點密集恐懼症。

他對着熱烈的太陽打了一個哈欠,眯着眼睛看了一會遠方天與水的交界處就感覺到了厭倦。

再美的景色只要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所以季遲坐着坐着,突然想到了一個不那麽常見的有趣的事情!

他從自己的水桶中摸出了一條普通而光滑的海魚。

他靜悄悄走到了正帶着墨鏡不知道是在午休還是在懶洋洋曬太陽的陳浮身旁。

他拉起對方衣服的領口閃電将魚往裏頭一丢,然後迅速轉身躺下深藏功與名!

墨鏡之後,其實剛剛醒來還有點困倦,所以看着季遲想要幹什麽,沒動也沒說話的陳浮:“……”

他淡定地用手把那只被丢到自己懷裏的魚拿出來,撲騰的魚尾着實拍了他好幾下,滑溜溜的魚身讓他握了幾次才能夠确實握住。接着他向前一抛,這只完成了偉大任務的海魚又回到了那個小小的水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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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浮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季遲假裝自己正在熟睡。

兩張躺椅近得中間也就夠小心走過一個人。

陳浮湊過去啾了對方一下。

季遲眼睫顫了顫,假裝自己依舊在熟睡!

陳浮開始撫摸對方的腰肢,他先是輕輕地揉着對方後腰處的傷口,接着用指腹一下一下畫着圓圈。大圓圈套着小圓圈,小圓圈勾着大圓圈。當陳浮的手指來到對方肚臍的位置,一下一下戳着對方腰腹間的軟肉的時候,季遲終于裝不下去,他揮掉在自己身上搗亂的手,睜開眼睛說:“早知道你醒着我就不這樣玩了……!”

“我還以為你會把魚丢進我的褲子裏頭呢。”陳浮不以為意,還告訴對方你的花樣也太放不開了!

季遲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像自從那一天晚上之後,笑容就在忽然之間變得容易出現了。

他說:“我主要覺得,如果我那樣幹了,我好像會變得很危險……”

“什麽樣的危險?”陳浮輕聲問,他看着對方,又低頭親了對方一下,這是在額頭,然後是眼睛,然後是鼻子,然後是嘴唇。

他從坐在自己的躺椅上變成了壓在對方的身上。

小小的躺椅擠了兩個人。

兩個人以親密的姿勢交疊在一起。

季遲自下而上看着陳浮。他從對方眼睛裏看見了欲望,同時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裏也流竄着同樣的東西。

他覺得有點口舌幹燥,直起自己的脖頸,主動親了對方一下:“像……這樣的危險……”接着他冷靜問,“我們要在這裏嗎?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有一艘船從遠方接近——”

陳浮忍不住認真思索了一下這件事的可行性。

他不得不可恥地承認自己幾乎動心了!

就在他想要回答季遲的下一瞬間,兩人乘坐的快艇突然晃悠了一下,本來只将手虛虛搭在陳浮身上的季遲猛一下加重了自己的力道!

突然加重的力量甚至拴疼了陳浮。這絕對不是正常的調情。

又一次的震蕩自快艇下傳來。

陳浮很快發現了不對勁,他慢慢地向震動傳來的方向、自己的背後轉過頭去。

季遲的聲音幾乎有點變調:“你別回頭!”

但這沒有用處。陳浮的動作不快,但卻特別堅定。他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一道黑色的三角正在自己的快艇前方慢悠悠的游蕩。

只有未知的危險才是最讓人恐懼的。

當陳浮清楚的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之後,他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手,等到拴着自己身體的力量稍微放松的時候,就從沙灘椅上站直身體。

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這艘船上究竟有什麽東西在吸引水下面的客人。

腥鹹的海風裏好像還裹挾着另外一種淡淡的腥味。

那也許是魚腥的味道。

陳浮的目光落在靠近船舷部位的魚桶上,他正要走過去,卻發現跟他一起站起來的季遲正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對方的力量那麽大,用力得都将他兩只手的骨頭都捏得咯咯作響。

陳浮的目光轉向季遲,他想要安撫對方,但還沒有等他開口,一直看着三角形移動的季遲就忽然開放了陳浮的手。

不等陳浮再做出什麽舉動,季遲已經走向浴桶,他走的速度很快,到了浴桶之前也沒有任何停頓,提起水桶就将其用力一掄!

水桶連着桶中的魚和水一起在天空中劃過一道圓弧狀的軌跡,遠遠地落在了前方的海裏,發出撲通的一聲響。

環繞在快艇周圍的三角形又游蕩了一會,然後漸漸遠去。

季遲慢慢退了兩步,接着就撞到了身後的人。

陳浮攬着人親了一口,他親在對方的耳朵上,一個很溫柔帶着濃濃安慰的吻。然後他把人帶回船艙,啓動快艇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白色的船頭如同一柄利劍分開水波。

船艙之中,陳浮一邊開着船一邊和季遲說:“酒在冰櫃裏,開一瓶解解渴?”

“壓壓驚。”季遲坐在一旁糾正。航行了五分鐘之後,他總算說話了。

“幫我也開一瓶怎麽樣?”陳浮笑道。

“不,我們不能醉駕。”在這樣義正詞嚴說話的同時,季遲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走向小冰櫃取出一罐啤酒,打開自己自己先喝了一口,接着又喂給陳浮,“最多喝上小半罐!”

陳浮喝了一口權當解渴。他的目光落在對方臉上,從剛才之後,對方哪怕在和自己說話的同時也還有一點兒心不在焉。

“季遲。”陳浮叫了對方一聲。

“什麽?”

“你剛才非常勇敢。”陳浮認真說。

季遲看着陳浮。

他又擡了擡拿着啤酒罐的那只手。這一回他在半空中停留的久了一點,顫抖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另外一個人眼中。

他這時候才回答對方:

“我從來沒有那麽害怕過。”

“我以為……我都忘記了害怕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一次的出海在日落之前結束,夕陽将落未落的時候,彤雲布滿天空,一層層一縷縷,好像歸家的階梯。

碰見了概率僅有百分之幾的鯊魚,陳浮對于大海暫時有了淡淡的陰影,但要就此放棄之前就計劃好的海上行程未免可惜了一點,陳浮上網查了一下行程,然後在自己的計劃中修修改改,一邊修改一邊問季遲:“我查到一個最近的郵輪旅程是明天中午靠岸,我們坐游輪回去?”

“明天中午……”季遲想了想,“還挺巧的?”

“确實挺巧的。”陳浮承認。

“你原本沒有計劃坐游輪回去吧?”季遲問。

“沒這個計劃。”陳浮說。

“沒這個計劃你還将游輪返程到港的時間算進去。”季遲也是服氣了,“這絕對是十級的做計劃能力了吧!”

“……”陳浮,“只是一點小小的強迫症而已……倒是你,最近都沒有什麽表演欲了?”

“最近吃藥了。”剛剛洗完澡的季遲大張着四肢,懶洋洋躺在床上。他的皮膚一直是曬不黑的白色,被熱水一蒸就是白裏透紅的樣子。

“吃了什麽藥?”陳浮回頭看了季遲一眼。

“名字叫陳浮的藥。”季遲說,“量身定做,對症入藥,效果卓越,非同凡響。”

“你最近——”

“什麽?”

“情話說得簡直讓人把持不住。”陳浮說。

他們果然沒有把持住。

燈光暗了,月亮鑽入雲頭,星星閉起眼睛,夜越來越深——

直到第二天中午,兩人買了票乘上游輪的時候,季遲還在打着哈欠,依舊有點睡不醒的模樣。

暖暖的風吹在臉上,七層樓高的郵輪緩緩破浪。他們會在床上呆上差不多一整天的時間。這裏相當于一個移動的游樂場,歌舞聚會,電影泳池,應有竟有。

不過在打發時間的娛樂之前,陳浮和季遲先回到船艙中的房間裏放置行禮。

剛從床上爬起來沒多久的季遲再一次平躺到了船上。他沒有脫衣服,腦袋正在枕頭上,身體随着行船時特有的晃蕩一起微微搖動。窗戶就在他的頭上的不遠處,小小的窗簾被鈎子勾在了艙壁上,外頭均勻散步的陽光變成了完整的一注,從天空注入季遲的眼中。

他微微眯起眼睛,從窗戶前移開,落到了船艙中的另外一個人身上。

被陽光直射久了的眼睛開始發花,中間黑了一圈,外頭又變成光線的散射。

他看着陳浮,感覺這樣的注視下,對方的背後好像都披了一層朦胧的光圈。

然後他的眼睛就被一只手遮住了。

陳浮走過來一手遮住季遲的眼睛,一手撂下窗簾:“注視太陽太久了眼睛吃不消了吧?”

“……你剛才沒有回頭吧?”季遲冷靜問。

“憑感覺就能知道了。”陳浮淡定回答,接着低頭一看,發現季遲還是一臉說不出話的模樣之後,微微笑道,“你有一點小習慣你自己都沒有發現。”

“比如?”

“比如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會盡力看向更遠的地方。或者是天花板,或者是窗戶外邊。其中窗戶外邊比天花板更吸引你。”陳浮說。

“唔……”季遲的眼睛被陳浮的手遮住,他含混的應了一聲,聽見陳浮說,“還有……”

“還有?”季遲問。

“你的胃要好好愛護了。你身體不好和你一直吃不了多少東西絕對有關系。”陳浮說。

季遲擡手握住了那只壓在自己臉上的手,他問:“還有嗎?”

“還有。”陳浮回答。

他的聲音很平緩,向海上的微風,不劇烈,但從四面八方吹來,讓人無從回避。

“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你的過去?”

“我走了之後你身上又發生了什麽?你的表演欲是怎麽激發的?你在奎特家族的生長過程……”陳浮問,“是怎麽樣的?”

陳浮的手指摩挲着手掌下的人的額頭,他的視線低垂,垂落在對方的臉上。

他說:“這些事情我有點想聽,你想說嗎?”

季遲還握着陳浮的手。

對方的手掌有着能夠包圍他整個人的溫暖,有着能夠支撐他整個人的力度。

他将這只手從自己的眼睛上拉下來。

他閉着眼睛,親吻其手心。

“沒有什麽想不想,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

“那不太重要。”

“或者它造就了現在的我……但對我來說,從來沒有重要過,早不再在意了。”

他們提起了這個也許不太友好的話題,季遲即将告訴陳浮所有想知道的。但陳浮暫時打斷了對方的話。他把人從床上拉起來,走出船艙,前往游輪中上娛樂設施的樓層消磨時間。

他們還有一天一夜的時間,而這艘巨大的游輪上多的是娛樂的地方。

一場小型的音樂會中,鋼琴小提琴大提琴,種種音色完美契合,正是耳朵的盛宴。音樂從舒緩到激揚,從激揚再歸于寧靜,開幕時分,他們衣冠筆挺一絲不茍;閉幕時分,他們依舊衣冠筆挺一絲不茍。

接着是星空影院。

今晚天氣正好。一絲淡的雲擦在天際,透明的影院天頂之上,可以看見密密的繁星在夜空之上閃爍着璀璨的光芒。大熒幕之上,另一個世界正精彩紛呈。

電影之後距離休息還有一些時間。

陳浮和季遲看着船上的宣傳單,來到了魔術表演現場。

也許是因為最後一場表演的關系,這裏相較于其他地方寂靜得多。兩人是在半途加入的,他們坐在觀衆席的後邊,這是一個屬于情侶的大位置,高而長的側壁制造了一個相對封閉的臨時空間,他們坐在一起,肩膀碰着肩膀,膝蓋撞到膝蓋。

周圍都是幽暗而安靜的,唯獨舞臺上的大射燈将畫着濃妝在臺上賣力地表演着魔術的主演照得纖毫畢現。

但那些魔術并不出彩,主演誇張的表演也并不好笑。

季遲看了一會兒之後評價:“一點都不好看,難怪這裏人這麽少。不能吸引人目光的表演者肯定是最可悲的表演者。”

陳浮淡定地“嗯”了一聲。

季遲扭頭看了一眼陳浮:“我覺得你想說什麽……”

“雖然我想告訴你,我什麽都沒有說——”陳浮也扭頭看了一下季遲,“不過我知道你想聽什麽。你看,”他的聲音裏添了幾分笑意,就好像是糖果裏加了魔法那樣變得甜蜜而神奇,“我身旁的表演者不需要吸引別人的目光,我的目光已經被他吸引了;我身旁的表演者不需要在意別人的評價,因為我對他的評價是非常迷人。”

“……我知道他不在意別人。”

“而他在意的,正在意着他。”

陳浮說完了話。

黑暗中,他們的手握在了一起。

兩人最後還是沒有把這場頗為無聊的表演看完。他們回到了船艙之中,一起躺在一張大床上。

燈熄了。

星光在随船只前行而微微起伏的窗簾下時斷時續,時隐時現。

季遲告訴了陳浮他的過去。

那是一個挺無聊的過去。

“在你離開之後,我在家裏等你。但是你沒有回來,大概一個星期的時間吧,奎特家族的人突然從國外來到國內,找到了我所在的地方,他們直接把我帶走。”

“上一次你看見的後腰的傷痕就是我被帶走時候留下的時候。那時候我掙紮着差點從車窗跳下去的時候被刮到了。”

“後來我回到了奎特家族。我父親是一個在男女關系上非常混亂的人,他自己都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個情婦多少個孩子了。奎特家族倒是無所謂丢掉一個孩子或者再養一個孩子,我走丢的時候他們估計沒有怎麽找我,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突然發現了我在那裏。”

“其他就沒有什麽了。在剛剛回去的時候我被丢給伊夫力,我血緣上同父異母的哥哥。伊夫力把我關到地窖裏,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我開始經常自言自語,一開始假裝你在我身旁和我說話,後來受不了了,就忘記了有你和媽媽的那幾年,但是自言自語的習慣倒是保留了下來,後來跟着習慣了地窖生活,表演欲也差不多是在那時候開始的。”

“現在也不太戒得掉。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還有一些表演,只是沒有那麽誇張而已。”

“我知道。”

“不在意?”

“一個蘋果長了個蟲眼不代表它不好吃。”

說着陳浮翻了個身,攬着季遲親了一口。

他的聲音微微有點低沉,他說:“其實我覺得你非常好吃……”

夜色如此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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