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b.a.fc大學是美國的一所百年名校。

陳浮與季遲正走在這所學校之中。學生與老師組成的人流讓學校無時無刻都顯得生機勃勃。

天色近晚,夕陽的餘晖将長長的河流染成紅色,在兩岸垂柳的掩映下,裁出千萬金紅。

河流上的拱橋是學校中一處著名的景點,拱橋石柱上面基督最後的晚餐圖是學校創辦之後第一屆的建築系學生雕刻的,雖然無數年的風吹日曬已經将石頭磨得圓潤,連橋體都經過了幾次修補,但位于拱橋兩側的浮雕依舊栩栩如昨日。

他們走在小橋上面。

風使蜿蜒的河流微波粼粼。

陳浮對季遲說:“我當時在這裏讀的是金融系,和蘇澤錦是同年級的同學,但選修的課程差異比較大。蘇澤錦當時選的科目更偏向于實業,他也是一個——比較實幹的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因為覺得有趣而笑了笑,“你是在後面認識蘇澤錦的,一定不知道蘇澤錦在上學時候究竟是什麽樣子。那時候他大概就是一個挺招人不滿的富二代的吧。但就在回國沒兩個月的時間裏,他飛快變成了一個能讓所有人都感覺舒服的男人,我至今還記得那時候見到他的奇妙感覺。”

他們走過了小橋和蜿蜒的河流。接着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花園小道。

正是春末夏至之際,姹紫嫣紅的花朵開得正豔,或者一叢迎着陽光長在腳底的小雛菊,或者幾只一枝獨秀的紅白玫瑰,還有三三兩兩一團團一簇簇,淡紫色鵝黃色,叫不出具體名字的花朵。

花圃與樹叢交相掩映,郁郁蔥蔥,等身在其中的人将所有美麗飽覽眼底,賣出最後一步的時候,視線豁然開朗,一片如鏡面似的湖泊出現在視線之中。

陳浮對季遲說:“這是學校裏和剛才那座橋一樣有名的湖泊,當時的快艇競速大賽差點選在這裏舉行,不過最後還是判定地方太窄……”

“快艇競速大賽?”

“嗯,分單人和雙人以及多人三種,每一年都會劇本,是學校裏最好的幾個社團之一,最風光的時候,社團成員參加國家級的競賽,在随後的宴會之中被市長親自褒獎……這是當時,現在我就不知道了。對了,安德森當時就是在這裏游了一次泳。”

他們再向前行走,湖泊也跟走走向他們,那粼粼的波紋以及浮在水面上的天鵝與鴛鴦,還有站在河岸處,正對湖裏的虎視眈眈的水鳥。

這些全都只是這裏的一部分。

還有更多的,是那幾乎垂到水面上的垂柳,以及垂柳之下相互依偎,悄悄說話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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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遲在路過垂柳的時候有點心動,随手摘了一小片葉子。

他們走過了湖邊,看見前方出現的教學樓。

陳浮最先帶季遲去的地方是獎項陳列館,這個陳列館對所有人開放,裏頭記錄着該校成員的每一項卓越成就。季遲看了看這些榮譽證書或者榮譽獎杯下的名字,在一個個的英文名字中,零星的方塊字讓人印象深刻。

季遲看見了幾個名字,顧沉舟,蘇澤錦……以及陳浮的。

他的目光停留寫有陳浮姓名的榮譽獎杯之下。他發現這個獎杯居然就是快艇競速大賽的冠軍獎杯!

他轉頭看向陳浮。

陳浮正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季遲。

“說好的是金融類的社團呢?”季遲的口吻裏微帶抱怨。

“可沒人規定學生只能加入一個社團啊。”陳浮笑道。

“——你還有什麽沒有告訴我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季遲已經在陳列廳裏繞了整整一圈,将所有的陳列室中的名字都看了一遍,遺憾的是,沒有發現第二個屬于陳浮的榮譽。

他們離開了這個寬敞的大廳。

陳浮走在季遲身旁,他做出一副認真的模樣想了好久,說:“我想想啊,沒有告訴你的還真挺多的,一時半會都不知道從哪裏起頭……”

天色在這時候已經從緋紅變成了淺紫。

遠處忽然傳來了“當——”、“當——”的悠遠鐘聲。陳浮和季遲一起向前看去,大概在視線的盡頭,正有一棟像塔一樣的教學樓的尖頂上挂着一塊巨大的時鐘。

時鐘正走到七點,教學樓中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陳浮拉着季遲往教學樓上走,他們通過電梯直接上了頂樓,又通過頂樓向上的樓梯來到最頂端的回字形走廊。走廊四周沒有教室,只有牆壁和牆壁上的窗戶。陳浮在正前方鎖上的窗戶上擺弄了一下,窗戶的鎖頭打開,陳浮半扇窗戶,,身體向外一探,頓時消失不見!

正站在陳浮背後的季遲:“……”

他幾乎受到了驚吓!

下一刻,鑽出窗戶消失不見的陳浮又從窗戶之外探出臉來,對站在裏邊的季遲說:“要不要出來看看?”

季遲走到了窗戶旁邊,他鎮定地向外一看,發現窗戶之外搭建了一個螺旋向上的階梯,看樣子是環繞着整個建築一直旋轉着外部最尖頂的位置。

也許最初修建這個外部樓梯的本意是為了避免大鐘損壞不好修理,但現在顯然被人做了別的用途。

季遲輕輕松松地從室內跳到了室外。

當雙腳落在樓梯上的時候,他朝下看了一眼,差不多接近一百米的距離讓底下的人與車如同玩具。

季遲咕哝了一聲。

本來走在前面的陳浮回身看了季遲一眼:“我猜你剛剛說的一定不是有一種想跳下去的感覺。”

“絕對不是!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季遲正色回應。

陳浮盯着季遲看了幾秒鐘,正在實施擊破技能!

季遲被打敗了,他承認自己腦海中那麽一點點不好的想法:“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從這裏掉下去的模樣,絕對不是我自己從這裏掉下去的模樣。”

“果然不能放心你……”陳浮說着就向季遲走去。

季遲看着走過來的人,一臉驚慌失措。他的表情非常不錯,這絕對是一個表演者最基本而又最高深的素養,他說:“不不不,別在這裏打鬧,真的會掉下去的!……”

然後他就被陳浮扛了起來。

陳浮扛起人的時候還淡定地掂了掂:“大概就六十公斤,你還真是怎麽養都養不胖……小時候我有這樣的煩惱嗎?”他忽然問。

季遲愣了一下,都忘記從陳浮身上下來了:“小時候?你大概從來沒有這樣的煩惱。那時候我……”季遲想了想,“臉頰肉嘟嘟的。”

說話之間,兩人已經一階階走過沒有防護的樓梯,一同來到了教學樓的尖頂之上。

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圓錐形閣樓,閣樓的正前方就是之前他們在底下看見的那個大笨鐘,而其餘三面中空透風,人站在這裏眺望,能夠看見很遠很遠的山與城市。

陳浮這時候将季遲從自己的肩膀上放下來,他示意季遲向上擡頭。

季遲向後仰了仰脖子。

視線從下而上。

從遠處如同籠罩在深藍迷障中的世界,到近處天頂上五彩缤紛的玻璃,再到玻璃頂端那一個小小的圓形孔洞——

季遲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裏。

如同圓錐的建築頂端是用彩色玻璃搭建的,彩色的玻璃貼出簡單的圖案,那好像是月亮,好像是太陽,又好像擁有一切的天空。而天空之上的那個空洞。那一定是在建造時候特意留下來的。不過一個巴掌的大小,白天的時候是一束陽光,晚上的時候是一束星光,有風的時候是一道風,有雨的時候是一片雨。

陳浮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響起來。

他在這個大笨鐘後的閣樓來回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和季遲說:“我剛剛到學校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地方,有一段時間裏經常來這邊寫功課,研究數據,還有發呆。”

“發呆?”季遲低下了頭。他的目光重新停留在陳浮身上。

也許是因為擡頭看着那一小片天空太久,他低下頭的時候,藍色的眼睛裏晃蕩的全是明明暗暗的幽深,如同夜晚一樣捉摸不定。

“發呆。”陳浮肯定地重複一遍,他帶着微笑反問對方,“我不像是會發呆的人嗎?”

“……不。”季遲說,“我只是在想,你獲得快艇競速冠軍的時候,我沒有為你慶祝一下。”

“我現在,”他問陳浮,“能補上嗎?”

這一天的所有相處都是并不需要挑明的默契。

他與陳浮,他們之間,過去纏繞着過去,現在交疊着現在,每一個人都努力着想要解開對方的心結。

為此他将目光集中在現在的陳浮身上。

為此陳浮牽着他的手帶他走入過去。

“你不用補。”陳浮來到了季遲身旁。

兩人并肩站在高高的教學樓上。風于同時吹拂他們的面孔。

“你可以替我慶祝今天的第一名。對我來說每一個第一名都值得慶祝。”他輕松地說,臉上帶着微笑,眼中同時閃爍着天上星辰一樣的光芒,“而且我覺得,以後還會有更多需要的值得慶祝的事情——”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陳浮的內心遠沒有他的表面那麽輕松。

帶着季遲來到過去參與過去的決定,也并不是真的那麽容易就能夠下定決心。

那有太多是陳浮自己也不想再去回憶的東西了。

可他還是邁出了這對于他而言顯得太過艱難的一步。

只有一顆心被放在半空中,未免太過寂寞。

他和季遲還有許多許多,許多許多的問題。

他現在做的決定未必正确,但應該做下。

再多的問題,也不能遮掩一顆真心的分毫光彩。

我們知道過去,面對過去,創造未來。

陳浮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和你一起慶祝。”

每一個人都期望自己還未開始的未來能夠更加的美好。

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的未來能和身旁的人聯系在一起,能像他所想象的一樣美好。

他願意為此做出最大的努力。

季遲也被陳浮說服了。

心和心的貼近從無痕跡,但當事人總是心知肚明。

他閉了一下眼。他的臉上浮現了有點艱難的微笑,這樣的微笑發自內心,因此如果此時他的眼睛張開,別人甚至能看見微笑已經蕩進他的眼睛深處。

他期待着未來每一個瞬間,那些好的壞的,只要有陳浮在的。

與此同時。

艱難如同深水。

他的手在自己身側收成拳頭。

之前路過湖邊随手摘下的綠葉鋒利的邊沿将他的手心割了一條淺淺的傷痕,他的手指搓揉着這一片葉子,将其搗爛,将其撕揉,将其碾成碎沫。

黑暗幾乎将他吞沒。

他無法忽視陳浮過去沒有自己的十七年。

不管有多努力,他都無法抹去黑暗的鏡子前自己越來越扭曲的面孔。

那是猙獰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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