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駕駛艙(中)

此前,每一個,或者“每一組”船員出現的時候,我們都不會再在船上看到其他“人”。

所以季宵和我做出一個猜測。

這裏的所有“時間”,是被隔絕開的。

而我們是兩個意外闖入其中的BUG,像是趴在牆壁上一動不動的蝸牛,不去理會外間諸多變換。

可這兩只蝸牛一旦被發現“外來者”的身份,就會遭逢滅頂之災。

這是後話了。

至少當下,季宵還可以笑着對卡皮奧說:“是想說之前那瓶酒,我們拿走的時候,你們說,希望我們在船長問起的時候作證。哎,我這不是想再問問貝尼奧……”

最後那半句沒有說清楚,含含糊糊,引人聯想。

卡皮奧聽着,眼睛眯起一些,其中帶着精光。

這是帶了點“不快”的含義,但是,是作為“人”的不快,而非鬼怪。

季宵顯然清楚這點。

他熟練地踩在懸崖上、刀尖上,一次次試探面前的船員。

貝尼奧倒是笑了。他“哈哈哈”的笑聲沖淡了屋子裏原先出現的一點沉默,然後對卡皮奧擠一擠眼睛。

“原來是這件事啊,”貝尼奧用誇張的語氣說,“哦,季先生,我們的卡皮奧兄弟有沒有和你說——”

卡皮奧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貝尼奧聳聳肩,露出一副自己是“礙于同僚的淫威,于是不敢說出真相”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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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動,鮮活。

單看這一幕,完全無法想到,這兩個船員實則已經是另一個“物種”。

在貝尼奧的話之後,卡皮奧生硬地轉過話題。

他開始“指責”貝尼奧,為什麽要讓尊貴的客人來開船,而貝尼奧自己卻在偷懶。

兩個人的聲音不斷回響在船艙中,而這個過程裏,季宵逐漸退出他們的話題。

他坐在我旁邊,看着手表,表情一點點凝重。

雖然有“雙重保障”,但說實話,他仍然沒辦法斷定,我們這會兒的确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

安全時間總會結束,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将近十二點。

不知是否是錯覺,外間原本晴朗的天色開始變幻。

雲朵的顏色逐漸變深,季宵看到,出神片刻,說:“看起來要下雨了。”

我客觀地說:“我看起來是的。”

季宵長長嘆出一口氣。

他看着我,眼神溫柔,像是藏了千言萬語。

但這個時候,又的确什麽都不好說。

終于還是等到将要“結束”一切的時候。

在和羅德裏克對話時,一點小小的“誤差”,都能讓羅德裏克顯露出鬼相。這足以想見,下一名被“刷新”出來的船員發覺船移動了這麽多之後,一定也會有所“表示”。

季宵輕聲說:“邵佐,我現在也不知道……”

也有一種可能性,是:阿莫爾出現了,卻依然是普通的人類面貌。

但這就意味着,我們今天早上的種種努力,全部、全部沒有作用。

季宵顯然在迷茫。左邊是刀山,右邊是火海。

貝尼奧和卡皮奧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這時候,按照季宵此前記錄的時間,離下次“刷新”還有六分鐘。

季宵在這個時候開口。

他先問:“幾點了?有點餓啊。”

卡皮奧回答:“快要十一點半了,先生。”

季宵說:“杜特爾特已經準備好午餐了吧?”

卡皮奧回答:“對的,先生。”

季宵說,“可以麻煩你們去廚房一趟,幫我們拿兩份午餐嗎?”

卡皮奧和貝尼奧在季宵這段話之後齊齊安靜。

同一時間,季宵的手落在我肩膀上,以一種暧昧的姿勢滑動。

他半身都靠過來,側頭看我。我近乎能聽到他的心跳了,他的唇角一點點彎起來,漂亮的、動人的。

我覺得他要吻我。

但這個時候,他忽然轉頭,問:“你們怎麽還在?”

我嘆出一口氣。

哦,原來“吻我”只是錯覺,季宵的目的是,為後面兩個船員制造出一個合理的、一定要他們兩個人都出去的“目的”。

在他這句話之後,原本立在原地一分鐘的兩個船員像是重新被上了發條,一起說:“哦哦,好的,我們這就去。”

卡皮奧還擰了貝尼奧一下。

季宵趴在我肩膀上看他們,我一樣側頭。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我毫不懷疑,那兩個船員一定要拖到最後、換班時刻。這樣一來,他們就能順理成章地留在這裏……嗎?

我捏捏季宵的腰,他驀然轉頭來瞪我,一臉要我不要打擾他的樣子。我看了 ,只好暫時咽下原本想要說的話。

——元元,你覺不覺得,卡皮奧和貝尼奧這會兒的舉動,是在告訴我們,因為我們挪動了極大的方位,所以真的會迎來一波恐怖的攻擊。就在三分鐘,不,兩分鐘之後。

而到那會兒,船員們将不再受到“時間”的限制。

因此,卡皮奧和貝尼奧要留在這裏。

接下來的事情,像是在驗證我這條“猜測”。

明明只是幾步路的距離,偏偏被這對“奧利奧組合”走出了地久天長的架勢。

他們碰倒了旁邊的一個杯子,那杯子“咕嚕嚕”地滾到地上,卡皮奧立刻說,“哎喲,到哪裏了,我來找找!”

季宵的心跳聲更加明顯。

時間只剩下一分半。

他一咬牙,幹脆跨坐在我腿上。然後按着我的後腦上,讓我埋在他胸口。

我猝不及防,險些撞到鼻子。

季宵的胸肌顯然沒有我發達,但要說我的喜好,當然還是……哦,這就扯太遠了。

他像是一只發情的貓,迫不及待地繼續命令:“你們倒是——唔。”

我的嘴唇擦過他心口處。

這讓他後面那一聲呻`吟非常完美,整個嗓子都軟下來,帶着綿綿的暧昧意思。在這種動靜下,卡皮奧和貝尼奧露出尴尬地目光,近乎同手同腳,終于在季宵“不要管那個杯子了”的尖叫聲中三步并作兩步,往門口去。

門終于關上。

離阿莫爾的刷新時間還有半分鐘。

季宵從我身上爬下去,近乎是跑到門口,鎖死門鎖。

然後,他環視整間屋子,顯得非常、非常警惕。

季宵說:“之前他們一直待在屋子裏。”

這話可以從兩方面理解。

其一:有兩個電燈泡,連累得他想和我做些什麽都不方便。

其二:無論貝尼奧,還是卡皮奧,都是直接“刷新”在駕駛艙之中。

這意味着,跛腳阿莫爾也很有可能直接出現在這裏。

更有甚者,再之前的高個兒羅德裏克。

外間的天色更暗了,似有暴雨醞釀。

我們身在室內,但依然可以從游艇的颠簸之中,感受到越來越猛烈的風。

季宵站在門口。

他離我很遠,沒有過來的意思。

我在心中倒數:十、九、八……

等到數到結束的時候,就該得到一個答案了。

雖然背對季宵,但我依然可以從玻璃上看到他的影子。

他的表情很糟糕,渾身上下都緊繃着。天色、前兩個船員的不同……有太多暗示,在告訴我們,接下來一定會發生什麽。

七、六、五……

季宵忽然張了張嘴。

四、三……

他叫我的名字:“邵佐。”

這一刻,我想到的,卻是多年以前,我撿到他的那天。

他一樣顯得警惕,擔心我不懷好意。

但現在,荏苒許多年,他願意為了保護我,付出一切。

二、一

“篤篤篤!”

季宵背後響起一陣敲門聲。

季宵不言不語。

貝尼奧在大叫:“季先生,不好了,廚房那邊出事了!

季宵不為所動。

他往前一點,讓自己離門稍微遠一些,然後左顧右盼,視線落在一張桌子上。端詳片刻後,他走上前,想把桌子拉到門邊,将門堵住。

“篤篤篤!”

“季先生、季先生——”

“你為什麽不開門,為什麽?!

貝尼奧的喊聲裏混合了卡皮奧的大叫。

卡皮奧繞到一邊的窗戶處,用力拍打玻璃。上面貼着的寬膠帶讓他的面孔呈現出一種奇怪的反光,而膠帶和玻璃的邊緣像是割開了卡皮奧的臉。

季宵開始搬桌子。

他不算很輕松,但的确可以一個人做到。

随着桌子接近門邊,卡皮奧的聲音愈發尖銳,他喊到:“該死,貝尼奧,他要把我們擋在外面!”

敲門聲停息了片刻。

卡皮奧仇恨地看着季宵,從窗口方向離開,回到門外。門上的動靜更大了,季宵把桌子頂在門口,端詳片刻,覺得這樣似乎還不夠,于是又上手,要拖走旁邊另一張桌子。

我站起來,想要去幫把手。但季宵說:“坐下,開船。”

我深呼吸。

顯然,季宵給我們兩個人分配了任務。其實可以設定自動駕駛,然而季宵非常不信任那玩意兒,認為自動駕駛只會讓我們在一處徘徊,永遠不能離開。必須有一個人坐在這裏,掌控方向。

我觀察一會兒情況:貝尼奧和卡皮奧開始撞門,但因為門鎖,加上季宵擋在門口的那一堆東西,他們收效甚微。

這個過程中,我聽到一陣凄厲的慘叫,喊着“杜特爾特”這四個字。

我心想:這裏面的劇本,應該是“奧利奧”兩個人跑到廚房之後,驚覺杜特爾特變成了鬼怪,于是開始一場慌不擇路地奔逃。他們來到駕駛艙,卻偏偏遇到了狠心的、無情的季宵,将他們關在門外。

慘叫之後,是腳步聲。“死”了一個人,另一個人則逃走。

我瞄一眼玻璃,又想,待會兒上面恐怕要出現那三人站在一起的、血淋淋的圖像。

不過在那之前,玻璃上已經有了一位新的客人。

季宵堵好門,一回身,就和對方視線對上。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會給當下場景一個“尴尬”的評價。季宵斷絕了兩個“求助者”的生路,卻把自己和另一只鬼困在一起。

新出現的是阿莫爾。

他身上并沒有什麽明顯的傷痕,但他的面孔呈現出一種青紫色,眼睛瞪圓,嘴巴張開。

就這樣和季宵對視。

而我,在這一刻,想到了此前羅德裏克告訴我們的、阿莫爾的死法。

他喝了很多酒,在一個夜晚,悄無聲息被湧上來的嘔吐物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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