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非常手段

我沒有聽清楚季宵的話,還在往下構想:“元元,這幾年,我們的确挺辛苦的吧?之前說是出去放松,但又出了這種事,你還受了傷——”

季宵看着我,重複:“我們分手吧。”

他的嗓音比先前堅定一點,聲音也要大一些。

我面上的笑容逐漸收斂,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他。

此前,在直升機上,有着異國面孔的搜救隊員看到我這樣神情,便要害怕。如今,季宵卻不會怕我。

他的眼睛眨動一下,上面就有一層淡淡的水膜,很固執,這樣看着我。

我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靜。

我說:“你受傷了,可能麻醉效果還沒有完全過去。”

言下之意,是:我可以不在意你前面說的那句話,把它們當做是因為麻醉帶來的後遺症。

季宵顯然聽懂。但他不接受我的體貼好意,反倒更加篤定:“邵佐,我沒有和你開玩笑!”

我抿着唇,看到他瞳孔中映出的、此刻我的樣子。

神色顯得冷峻,沒有了此前的溫柔。

我想:季宵他怎麽能、怎麽可以說這種話?!

我想要和他好好過,他卻要離開我。

……可他受傷了。

我又記起他倒在我懷裏的時候,血液大股大股湧出來,溫熱的,把我的衣服一并打濕。他看起來那麽痛苦,一半是因為傷勢疼痛,另一半,卻是因為他覺得我不能逃脫。

我再深呼吸,語氣和緩一點,說:“你不能這樣。”

我盡量從容,季宵卻顯得崩潰很多。我方才表現冷漠,他尚能瞪着眼睛、兇巴巴看我。可我平和一些,他就支撐不住。眼睛裏的水膜成了真正淚水,順着面頰淌下。

我問他:“你明明……很愛我。”

我聽到他的抽噎聲。

我閉了閉眼睛,記起來:“你覺得你害了我?”

季宵喃喃說:“難道不是嗎?你和我一起,所以才——”

我脫口而出:“不是的!”

他用一種很悲傷的眼神看我。

我吐出一口氣,心頭轉過無數心思。有迷茫,不确定。但到最後,我和季宵這樣靜靜看着彼此。我看他不停地流淚,明明在此前最痛苦的時候,他都不曾哭。

是那刀長長的刀傷讓他變得軟弱了嗎?

不。

我無聲地告訴自己。

是因為關切,因為不想連累我的決然。他剛剛經歷了那樣的“噩夢”,回過頭來,又在現實裏面對游艇上的一切——我有些心亂,慢慢下定了決心。

我覺得自己瘋了,但至少這一刻,我并不後悔。

我要開口講話,偏偏同一時間,有人推門進來。

是醫院的醫生,來查房,看季宵的狀況。

這打斷了我的話。

我心想:話什麽時候都能說,但季宵的身體更重要。

我要他康複,要他健健康康。

可季宵的反應,卻出乎我的意料。

雖然是私立醫院的VIP病房,已經算是明亮寬闊,但醫生從門口到床邊,也不過幾步路工夫。這期間,季宵的面色變化頗多。他嗓音擡高,看着醫生,厲聲喝道:“不要過來!”

我一怔,緩緩側頭看他。

季宵的面頰湧出一種奇怪的緋紅色。是因為虛弱,情緒激烈。我這會兒才知道,原來他剛才和我講話,已經算得上非常冷靜。到這一刻,他似乎終于意識到:從我們離開游艇到現在,一路上,他可是“接觸”了不少人。

有人将我們帶出那片海域,有人替他縫合傷口。這裏是國內,從異國他鄉到這間醫院,他身側有無數人來來往往。

醫生顯然是意外于季宵的反應。

他帶着身後幾個護士,站在門和病床之間位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我。

我想了想,說:“你們先出去吧。”

醫生欲言又止。

我看他,他到底說:“邵總,季先生的傷口要換藥了。”

醫者仁心。

我一頓,看一眼季宵,見原先的血色徹底從他面上消失。

他眼神發空,嘴唇都比先前蒼白。

我看在眼中,覺得憐惜、無奈,還有

憤怒。

這一刻,季宵在乎所有人,唯獨不在乎他自己。

我眸色一斂,說:“我和他溝通一下。”

醫生遲疑,到底離開了。

病房裏又只剩下我和季宵兩個人。

我看他,說:“你把你當傳染病源嗎?”

季宵過了會兒,才看我。

真奇怪。看他的眼神,好像我才是不可理喻的那個。

我因這個念頭而冷笑,但季宵仿佛平靜下來,試圖“心平氣和”地和我溝通。

他說:“邵佐,你不要做這些無謂的堅持。離我遠一點,才是‘安全’的。”

我沒理他,而是低頭,給醫院的主任發了條信息。

等到手機上顯示“發送成功”,我才重新看向季宵。

哪怕沒有鏡子,我也知道,我的神情恐怕非常難看。

季宵依然不會因此覺得害怕,但他也不像是從前那樣,會湊來親親我,嗓子音調拖長一些,把我叫“老公”。更不會笑嘻嘻地坐在我面前辦公桌上,撺掇我“出軌”——我的男朋友,我的季宵,好像一下子就遠去了。

他要我遠離他,要所有人都遠離他。

我的意識好像被分成兩半,一半因季宵的态度而陷入沉甸甸的痛苦,另一半,卻還能用平靜語氣講話。

我問他:“你打算逃進山裏嗎?”

他不說話。

我客觀道:“就算你去山裏,也依然會接觸到山裏的農戶、護林員。”

我說這話,原先是想要告訴季宵,他的想法有多可笑。這個時代,這樣的社會,要脫離這片人世,哪裏是容易的事情?只要他活着,他就需要和人接觸。

但說到一半,我又停頓下來。

一個念頭驟然湧上,我難以置信地看着季宵。

“你不打算活了?”我咬牙,問他:“你打算找個沒人看到的地方去死嗎,季宵?”

季宵瞳孔一縮。

他原先還在和我對視,到這一刻,卻像是心虛似的,挪開視線。

過了片刻,季宵輕聲說:“你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在那個‘游戲’裏待了很久,裏面也有一些需要在野外生存的場景。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我被一條人魚捅穿肚子,”他之前說的時候,是和我撒嬌,這會兒,卻是和我分析,他完全可以離開我,“那就是在一個海島上。我可以在野外生存很久,是你——”

杞人憂天了。

我知道他接下來的話,但我不耐煩去聽。

我說:“不可能,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他抿着嘴,不說話了。

我溫和一點,想要說服季宵:“你可以減少和其他人的接觸,我之前說的話依然算數。如果你覺得郊外的那棟別墅不夠,我們在山裏也有度假山莊。你和我可以單獨住一棟樓,完全不用和其他人見面。元元,只有你和我。”

他聽前半段的時候,陷入短暫思索。但聽了後半段,季宵忍無可忍:“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邵佐,你離我遠一點不行嗎?”

我看他,說:“不行。”

季宵咬牙切齒。

他坐起來。我覺得他的傷口恐怕開裂了,所以他的臉色那麽糟糕。可季宵還是不管不顧,拔下了手上的吊針,用針尖對着他的脖頸。

我面色驟變:“你做什麽?!”

季宵閉了閉眼睛,依然很悲傷,又很決然地看着我。

他輕聲說:“我想在你面前好看一點,但你為什麽、為什麽……”

我說:“你想當李夫人?”

季宵:“……”

他嘴巴一癟,喃喃說:“你怎麽這麽兇我。”

我簡直被他氣死。

我往前一步,那針尖就往內一些。他的脖頸被刺破了,原先白皙纖細,這會兒卻有血點冒出。

他對自己那麽心狠。這會兒,掌心裏還有傷口。

我說:“你覺得你會帶來那些‘鬼’,然後,你又要死在我面前——季宵,”我嗓音發顫,“你到底在想什麽?”

他的手微微一抖。

我抓住時機往前,将他手上的針打掉,再将他的手臂一扭,按在床上。

季宵瞳孔一縮,開始掙紮,可所有動作都被我壓制住。

他的脖子依然在流血,腰腹也在流血,掌心那道傷口要好一些。

血流到枕頭上,浸濕了雪白的枕套。

季宵卻仿佛完全不覺得疼痛。他渾身都在顫抖,卻對我說:“邵佐,不要這樣。”

我低頭看他,見他蒼白的唇一張一合,這樣講話。

我注視着他,他察覺到什麽,聲音輕了些,請求我:“……不要這樣。”

我說:“你需要冷靜一下。”

季宵眼睛眨動。

他已經不哭了,但眼圈還是發紅。顯得很委屈,像是他要為我考慮,可我并不領情。

我看他片刻,嗓音擡高一些,說:“進來啊。”

季宵一怔。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我不是在和他講話。

門又被推開,有醫生進來。不是之前那位,而是一張陌生面孔。

他一樣帶着幾個人,卻不是年輕的、細胳膊細腿的小護士,而是青壯男性。

季宵看着這些人,錯愕,問我:“你要做什麽?”

我說:“我原先打算讓你在醫院養傷的,但現在看,還是算了。”

季宵說:“你瘋了嗎?!”

我看他一眼,笑了下,說:“也許吧,寶貝,但你要聽話。”

季宵當然不願意聽話。

但我按住他,另有其他人幫忙。任季宵如何咬牙切齒,他都只能眼睜睜地看醫生準備好針、藥液,将藥水注射進他手臂。

剛才我給主任發的那條信息,就是為了這個。

季宵的狀态太糟糕了,而他顯然不會配合着讓人給他重新縫合傷口。

既然這樣,就只能采取一點非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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