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束縛
季宵重新進了手術室。
我心煩氣躁,點了一根煙,在露臺上抽。
眼前是醫院的花園,綠化很好。我看在眼中,心情勉強平息一些,想:季宵、季宵……
我想到游艇上的種種,也想到方才,季宵說,不只是我,他連醫生的接觸也不要。
我的心思淡了許多,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煙霧缭缭上升,我想:在季宵的傷恢複之前,他都最好不要亂動。
可他又那麽愛折騰。
我開始頭疼。
等到一根煙抽完,我又點了第二根,然後面無表情,想:他不喜歡我抽煙。
說抽了煙之後,親起來不舒服。
我原先也不算慣抽,有了季宵這句話,更是幾年都不去摸煙盒。可當下情況特殊,以至于我心頭冒出一個無聊的、莫名的主意。
等他從手術室出來,我就要在抽煙之後親他。
把他親得亂七八糟,只能乖乖求我。
這念頭實在太幼稚,在我腦海中浮起一瞬,很快又散去。
我心裏逐漸有了真切計劃。
等到季宵身上的鎮定藥效過去,已經是第二天。
我原先坐在一邊,用電腦看文件。聽到床上的動靜,便擡頭,看向逐漸醒來的季宵。
他看起來很困惑,迷茫地眨一眨眼睛。我知道這個比喻不恰當,但這一刻,我還是想到了從百年沉睡中醒來、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麽的公主。
這個念頭,讓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我饒有興致地觀察他,看他眼皮顫動,睫毛都跟着發顫。
季宵無疑是好看的,有一張俊美的、令我心神蕩漾的面孔。
幾天前,他還會只穿一件襯衣,坐在廚房操作臺上,咬着一顆小番茄,問我是先吃他,還是先吃早餐。到現在,他就只能躺在那裏,連擡手都做不到。
他手腕、腳腕上,都綁着柔軟專業的束縛設施。膝蓋、肩膀,也全部被固定住。原先腰上也要加上綁帶,但他腰腹有傷,這個就略過。
他好像清醒過來了,顯得很震驚,“邵佐?!”
我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把電腦放在一邊,走了過去。
季宵不可思議地看着我,問:“你要做什麽?”
我在床邊坐下,很滿意地看着他如今的樣子。
在他醒來之前,我就欣賞了很多時候。但現在,他睜開眼睛,怒氣洶洶、生機勃勃地看着我,到底有所不同。
我微微笑了下,說:“我想要你好好養傷,不要胡鬧。”
季宵的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胡鬧?”他嗓音在打飄,難以置信地看我,“你覺得我在‘胡鬧’。”
我擡手,去撥弄他的頭發。他想要避開我的手,但在這樣嚴密的束縛下,他其實沒什麽動彈餘地,只能眼睜睜看我替他撥開遮住眼睛的一縷發絲。
他應該感謝我。
可季宵非但不領情,還試着咬我。
我嘆口氣,捏着他的下巴。手上用了一點力氣,他就合不上嘴巴。
我說:“元元,你想戴口枷嗎?”
季宵:“……”
我說:“我喜歡看你戴。”
季宵:“……你是變态嗎?”
因為我手上的動作,他講話也含含糊糊,好在我還可以聽懂。
我笑了下,欣然說:“也許是的。”
他又瞪我。
這麽瞪了片刻,他自己倒是累了,顯得有氣無力,晃動一下下巴,低低說:“你放開我。”
我考慮一下,松開手,但依然看着他。
季宵說:“喂,你怕我咬舌啊?”
我說:“我不叫‘喂’。”
季宵說:“哦,你叫楚雨荨。”
我:“……?”
我沒聽懂。
大概是我的表情逗樂了他,季宵開始笑。
他額頭上冒出一點細細密密的汗,說:“你太沒意思了。”
我想一想,禮貌地:“謝謝?”
季宵瞪我,說:“你搞什麽?”
這樣的對話毫無意義,但我并不讨厭。
我喜歡和季宵随意地講話,喜歡他纏着我時露出的各種神情。
我回答他:“想要你乖一點,把傷養好。”
季宵說:“這沒有意義。”
我說:“這本身就是‘意義’。”
季宵聽着,表情複雜許多。他看着天花板,我察覺他神色變化。
我說:“元元,你不要想着騙我、敷衍我。”
季宵不回答。
我說:“我會難過的。”
季宵這才看我一眼,但還是顯得很不以為然。
我說:“你不相信嗎?”
季宵沉默。
過了會兒,我以為他不會開口了,但他還是回答我,說:“你會後悔。”
我說:“不會。”
季宵不理會我,而是繼續往下說:“你現在覺得,那些船員只是‘偶然’,并不是我帶給你這場災難,但是——如果有下一次呢?你可能還是會想,可以和我一起度過。但再下一次、又下一次。你總會覺得,如果當初離我遠一點就好了,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帶我離開,就好了。”
他看着天花板。
我靜靜望着他,心想:不,不會的。
但我知道,我說再多遍,季宵都不可能相信我。
季宵嘆了口氣,說:“你會恨我。”
我一怔。
季宵:“我不想讓你恨我。你現在離開我,以後安安全全,順順利利。你可能會有一點後悔,但是你也能安全地活下去。過上五年、十年,你再想到我,都是我好的樣子。”
我看他,說:“是嗎?”
他睫毛緩緩扇動。
人長得好看,連睫毛都纖卷。
“當然是了,”季宵說,“你就當我最後的要求吧。我不想你以後想我,只記得我把厄運帶給你。”
他的嗓音在發顫。
那麽脆弱,請求我:“放我走吧。”
我知道,他這麽說,就是真的有了決意。如果我不答應他,他只會再傷害自己,好将“厄運”扼殺在萌芽之中。
季宵就是這樣的人。
我看到他,知道,只靠語言,不可能說服他。
……那我要怎麽做?
我想了很久,經過許多心思之後,終于開口。
我說:“你要養好傷。”
話音裏,帶着妥協的意思。
他偏過頭來看我。
我的語氣裏帶着不情願,說:“冰箱裏有能吃兩周的食物。這兩周,不會有其他人來。”
他露出驚喜的目光。
我看着,覺得可笑。我要放棄他,他反倒覺得快樂。
我說:“如果你在這兩周裏提前離開,我會再把你抓回來。你會戴上口枷,被蒙住眼睛,只能待在床上。我會陪你,一直看着你。”
這種話,竟然能成為威脅。
還真的能奏效。
季宵眨一下眼睛,認認真真地點頭,“好,我知道了。”
我長長出了一口氣,為他解開床上的束縛帶。
等到重獲自由,季宵:“你是從哪個精神病院找來這些東西的嗎?”
我看他一眼,季宵立刻往後蹭了蹭。
他好像開始後悔剛才那句話。
我沒理會他,而是說:“藥箱在客廳,一眼就能看到。具體說明我會發給你,記得吃藥、換藥。”
季宵一口答應:“好。”
我想一想,又說:“如果兩周之後,你的傷還沒有恢複到能長時間行走的地步,就再待一段時間。”
季宵遲疑。
我冷冷看他一眼,季宵喉結滾動一下:“好。”
如果不是有那場“噩夢”橫亘在我們之間,這個時候,季宵恐怕已經撲到我身上,纏着我叫“老公”。
但畢竟沒有這樣的“如果”。
我站起身,說:“再見吧。”
季宵看着我,露出一個笑來。我能看出,他在盡量讓自己顯得輕松、自在一點,用輕快的語氣,和我說:“再見。”
我點了下頭,就這麽離開了。
床尾有一面鏡子,我往門口去,同時餘光落在上面,從鏡面看季宵的神色。
季宵的笑容一點點淡了下去,重新變成茫然、難過。
我捏了捏手,還是沒有停留。
這裏不是我們慣常住的“家”,而是我名下的另一棟房産。之所以選擇讓季宵在這裏醒來,是因為這邊沒有太認真裝修,東西很少,更方便布置。
往後兩周,我信守承諾,果真沒有和季宵聯絡。
季宵也很聽話,待在那棟房子裏,寸步不出。
轉眼,就到了十月。
天氣仍然很熱,完全沒有涼下的意思。
這天,我開過一場會。沒有季宵在身邊,“生活”都顯得很無趣。會議到晚上十點才結束,我卻依然沒有從辦公室離開。
辦公大樓的燈光慢慢暗了下去,我的辦公室始終明亮。
工作是做不完的,我深知這個道理。金錢、名利,一切都太多,說實在的,我也不是很在乎。
我算着時間,知道今天,就是季宵要“離開”的日子。
想到這裏,眼前的文件愈發枯燥。
我扯了扯領帶,又想到二十多天前,中午的時候,季宵忽然出現。他就坐在我面前,踢掉鞋子,坐在辦公桌上,不輕不重地踩我。很愛鬧,眼睛裏都是笑意。
我起先覺得,想要看季宵認錯,想要他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但慢慢地,我又覺得,其實也不用這樣。只要他在我身邊,愛我,永遠和我在一起
我轉動着手中的筆。這時候,旁邊的電腦屏幕忽然亮起。
我側頭去看,見電腦自己啓動。
瑩瑩的光照出來,落在我的面孔上。
啓動之後,出現的卻并不是平常的桌面,而是一個游戲廣告。
我看着上面的文字。是很簡單粗暴、無腦劣質的廣告語。
“《消失的國度》今日開新服,‘邪神的祭品’副本勁爆開啓!”
下面有兩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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