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謊言

白薇還是很老老實實, “哦”了一,“摩天輪排隊的時候,有人說,看到轎廂裏有影子。但等轎廂轉下來, 裏面還是幹淨的。我坐上去之後, 就像是平常一樣。所有轎廂會轉一圈,轉得不算很快, 中間還停過一次。”

季宵的目光裏逐漸多了一些審視。

他看着白薇的眼睛。空洞、失焦。

這的确是一雙盲人的眼睛。

但在季宵心裏, 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出來。

我聽到他的思緒,在想:她撒謊了。

原先只是一點劃過的念頭, 到後面, 愈來愈篤定。

像是小小的溪流彙聚,變作奔湧的長河。

季宵的神色有細微變化,目光依然落在白薇身上。

我露出一點疑問,問:“撒謊?”

季宵看我一眼。他的心音變得清晰,是真切和我“講話 ”,告訴我:“她說,一個玩家要參加三個項目、摩天輪轎廂裏有影子。沒錯, 那就是我參加過的那場游戲。但是,鬼影會出現在每一個轎廂裏, 不會‘像平常一樣’。”

按照季宵的意思,白薇隐瞞了那場游戲的難度。

可這是為什麽?

白薇說:“等到一圈結束, 我下了摩天輪。之後木馬、茶杯,都差不多。旋轉木馬的時候, 我不小心坐到其他人的位置上,有點尴尬。茶杯那會兒,我是和幾個NPC一起坐的, 茶杯裏有一個年輕媽媽,帶一個小女孩。她們人很好,還提醒我,天馬上就要黑了,要我快一點離開。”

聽到這裏,不只是季宵,連丁珊和蔣老師的神色都有變化。

他們對視一眼,兩個人的眉尖一起攏起。

蔣老師的嘴唇動了動,無地說:“npc……”

丁珊眉頭皺得更緊,搖一搖頭。

我在心裏問季宵:“在‘游戲’的過程中,會有這樣關心玩家的NPC嗎?”

季宵:“不能說完全沒有,但不會無緣無故就提醒白薇,一定是白薇做了什麽。”

他告訴我這些,同時擡頭,隔着火光,與另外兩個玩家對視。

白薇對這些一無所知。

她還在說:“那個女孩送我一個棒棒糖。”想一想,好像再沒什麽需要補充的東西,“嗯,就是這樣。”

丁珊緩緩笑一下。火光中,她的神色也顯出一種莫名的晦澀,語氣還是從前那樣,甚至更溫和一點。夾雜一點長姐似的笑意,問:“那你吃了嗎?”

白薇不覺有異,認認真真回答:“沒有。有資深者前輩說了,最好還是不要吃來源不太明确的食物。”

丁珊淡淡說:“也對。”

蔣老師插話,問:“白薇,你記得這個游樂園大概是在什麽地方嗎?”

白薇困惑:“嗯?什麽什麽地方?”

她好像沒聽懂。

季宵解釋:“其實很多游戲場地都對應現實中的的地點,可以從報紙啊,周圍的建築啊,看出具體城市。”說着,還開玩笑,“不過要是去了那種旅游一條街,每個城市都賣差不多的東西,可能就比較難了。”

白薇遲疑,說:“我沒太留意。”

到這裏,季宵對丁珊做了個手勢。

丁珊不動色,說:“畢竟你眼睛不方便,也難怪。”

白薇:“對,我……”

她驀然停下。

白薇仿佛意識到什麽,面上的血色一點點退去。

她牙齒咬在一起,面上湧出幾分不安。

其他三個玩家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個在群體中落單的獵物。

我則抱着一種作壁上觀的心态,沉靜地看着這一場溫和的“圍獵”。

白薇沉默,其他玩家一樣沒有出,耳邊只有水流的響動,和火焰偶爾發出的噼爆。

白薇的身體有些發顫,像是連眼前的火光都不能讓她覺得溫暖。

這樣環境下,蔣老師目露不忍。

他輕說:“白薇,我們不是要做什麽。”

白薇依然沒有講話,丁珊則說:“你并沒有抽到‘致盲’,對不對?”

白薇嘴巴抿一抿,目露掙紮。

這樣場景下,季宵若有所思,倒是得出了另一個結論。

季宵:“你原本就是盲人,但白薇,你這麽不謹慎,到現在也沒有太多警惕——”

白薇的面色一點點慘白。

季宵看着她,輕巧地說:“我相信了,你在上一局裏,的确沒遇到過什麽‘壞人’。”

白薇一怔。

季宵轉而思索另一件事:“這倒是提醒我。丁女士和蔣老師的道具都可以親眼看見,這肯定是之前抽到的。但是,白小姐的‘致盲’,就是假話。”

在白薇還在怔忡時,其他人跳過了關于她的話題,迅速開始下一場讨論。

丁珊的眉頭從剛才開始就沒有松開,此刻問:“你懷疑?”

她沒有直白說,但蔣老師已經領會了丁珊話中的意思。

蔣老師贊同:“他是有點奇怪。”

三個玩家像是打啞謎,丁珊:“可他有什麽目的呢?”

蔣老師:“隐藏任務?”

季宵:“心理變态?”

他和蔣老師近乎同時開口,說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蔣老師看來,季宵摸了摸鼻子,身體朝我這邊靠一點。

我攬住他的腰,他很自如又親密地依在我身上。

我心想:之前在醫院裏,你也說我“變态”。

季宵心虛,但當下時刻,不好對此說些什麽。

我捏捏他的腰,替他決定:等結束這場游戲,你得多補償我。

季宵的思緒開始亂飄。但我知道,他依然對我愧疚,無論我要什麽,都會答應下來。

這期間,丁珊和蔣老師看着我們,視線深一些。

我和季宵都知道,他們恐怕對我們的關系也頗有疑慮:明明說好是“前男友”,但我和季宵實在是親昵得過分了。完全沒有任何掙紮、權衡,就直接“複合”。

不過季宵不打算對他們解釋,也不至于像白薇那樣,中簡單的語言陷阱。

丁珊客觀地說:“這只是猜測。我們不能肯定,裴皓的手臂真的沒有問題。也許……是我們多慮了。”

蔣老師語氣平平:“對,是有這個可能。”

季宵不置可否。

白薇反倒因這幾個人把話題重點從她身邊挪開,而有些怔忡。

如今,聽了“資深者”們的對話,白薇忽而開口,說:“我覺得,你們不是‘多慮’。”

她話音落下,玩家們的視線齊齊落在白薇身上。

白薇又開始緊張,但她輕細語,說:“咱們一路走過來,的确沒有遇見危險。裴先生是比你們更有經驗的玩家,按理來說應該知道這個,可是他卻贊同繞路。”

說着說着,白薇的音一點點變低。

但她還是講了下去,說:“我之前跟着你們跑,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其實他說的也有道理,璐瑤她們太緊繃了,又出了陳先生的事。但……如果只是想要照顧新人,他為什麽不阻止那個阿姨呢?我覺得,他很奇怪,簡直像是有意促成玩家分裂。”

我心想:她雖然眼盲,雖然看不到外間鬼怪,但這仿佛給了白薇一種特殊的力量。

白薇抱着自己膝蓋,手指絞動着,“抱歉,之前騙了你們。我是覺得,如果說眼睛是因為‘道具’的效果,你們可能會把我當正常人看吧。上一局的前輩也說,不是所有人都會願意照顧我。”

丁珊聽到這裏,嘆了口氣。

落在白薇身上的目光多了很多同情,蔣老師忍不住道:“這游戲也太不是個東西!你眼睛是這樣,孫晶也還是未成年吧?竟然把你們也拉進來!”

白薇聽着,嘴唇動了動。

她的位置,恰好與我和季宵相對。

季宵原先正因蔣老師的話心有戚戚,但當下,他的目光逐漸凝聚在白薇身上。

季宵的思緒又冒出來,狐疑:“她好像不太贊同蔣老師的話?奇怪……”

丁珊也說:“我還真有點擔心孫晶。”

蔣老師嘆氣,“我教的學生差不多是她那個歲數,唉!”

這樣氛圍中,季宵冷不丁道:“白薇,你不是知道你為什麽會被拉進來?”

丁珊、蔣老師俱是一愣。

在此之前,白薇的面色已經回暖。但在季宵這句話後,她的神色重回慘白。

纖細的手指扣着白色長袍,将袍子擰出一片褶皺。

看着這一幕,哪怕季宵此前并不能肯定,到這會兒,他也有了确切答案。

季宵:“你真的知道?”

白薇的神情透出痛苦。

丁珊、蔣老師一起看她:“白薇?”

白薇搖一搖頭,一只手捂住面頰。

她像是抽噎一下,才說:“我、我只是——”

丁珊原先和她挨得很近,這會兒,開始不着痕跡地往一邊挪動。

她的語氣還算平和耐心,宛若安慰:“哎,你別難過啊!有什麽事,大家一起商量。”

蔣老師跟着說:“嗯,一起商量。”

白薇深深呼吸。

她緩慢擡頭,眼神還是空洞,神色卻透出難得的堅毅,說:“我想要殺掉一個人。”

我眼皮跳了一下,側頭看季宵。

季宵的表情難得卡殼,就連心,也有一刻空白。

顯然,白薇的答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打量白薇。比起“這個人有威脅”,季宵的思緒裏更多的是:“她能殺人嗎?不像是經常鍛煉,肌肉率看起來很低。盲人,投毒也不方便。”

我聽前半段,還能覺得有道理。但到了後半段,嘴角不自覺地抽搐。

季宵竟然在認真考慮,白薇要如何做。

他想得太認真,以至于我也忍不住開始想:他不會是真的準備過這方面的事情吧?

作為季宵的枕邊人,我察覺一點威脅。

季宵留意到我情緒變化,安撫地拍一拍我手背。

我安靜片刻,又開始覺得此前的憂慮好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話題,提醒季宵:“元元,你看,丁珊和蔣老師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佐佐:心虛貓貓也很好rua!

其實今天的更新是之前慢慢寫的啦_(:з”∠)_不過寫的時候只标了“第XX章”,搞得今天發現還要起标題+內容提要的時候成了懵比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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