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路途

對蔣老師、丁珊和白薇來說, 這應該是一個很糟糕的晚上。

當然,事實上,他們根本無從分辨此刻的時間。

在火勢弱下一些之後,季宵依言叫醒了蔣老師。

蔣老師揉搓一下眼睛, 哆哆嗦嗦地坐起來, 看上去還沒有完全清醒。

季宵倒是耐心,不急着直接去睡。他去蔣老師旁邊, 告訴他, 要如何通過火焰燃燒的痕跡粗略判斷時間。

蔣老師聽得倒是認真,之後打包票, 說自己一定留心。

季宵端詳他, 而我端詳季宵。

我得承認,自己完全沒辦法将視線從季宵身上挪開。

他和蔣老師講話,神色看起來嚴謹又認真。分明依然是方才的面貌,但他身上好像陡然多出了一股鋒利氣質。

在我身邊的時候,他是被我從被窩裏扒拉出來的小貓。可到了其他地方,他是能獨當一面、令人敬畏的強者。

我想到這些,思緒起伏。只是這一次, 季宵沒有察覺。

他又對蔣老師叮囑很多,到最後, 蔣老師反倒是哭笑不得,說:“哎喲, 季先生,你也太操心了。”

季宵話音一頓, 蔣老師笑道:“好了,你也趕緊休息吧。”

他講話的同時,又揉搓一下自己的臉。到這會兒, 目光總算與初醒時不同。

季宵看到這裏,心頭放松些許。

他回到我身邊。我們吸取蔣老師、丁珊等人的教訓,并沒有躺在地上——這樣一來,地面的石頭會更迅速地剝奪我們的體溫。

我們依然坐着,季宵靠在我肩頭。

他能很迅速地入眠,我倒是依然睜着眼睛,去看黑暗深處。

水流聲外,隐隐有其他動靜。

粘稠又潮濕,悄然蔓延着。

在我身側不遠處,蔣老師正縮着肩膀,努力把自己湊得離火堆近一點,看起來并未留意到這些微弱響動。

我聽了片刻,也閉上眼睛。

正如蔣老師此前所說,在這場游戲裏,時間實在太難計算。

失去對時間的準确感知之後,玩家沒辦法判斷自己睡了多久、是否得到充足休息。

在柴火堆燃盡之後,我和季宵、加上蔣老師,一起被丁珊叫醒。

丁珊重新提起她那一盞煤油燈,說:“該上路了。”

經歷了一天一夜的相處,玩家之間比此前熟稔一些。

聽丁珊這麽說,蔣老師吐槽:“別這麽說啊!怪不吉利的。”

丁珊眼角抽了抽,說:“是是是——”

她話中尾音拖長。顯然,真的比昨日放松。

他們講話的時候,季宵若有所思地注視着火焰燃燒留下的灰塵堆。

我留意到,用手臂碰一碰季宵,季宵就側頭看我。

雖然有“密音頻道”,但我們依然需要時不時開口講話。

我問季宵:“想什麽呢?”

季宵慢吞吞說:“草木灰可以淨化水吧?”

他是真的在頗認真地思索,是否要帶一些草木灰離開。

我:“……”

我語重心長,“可以是可以,但有火啊。要喝水的時候煮沸就行了,其他的,沒必要吧?”

季宵輕輕“啧”了聲:“也對。”

倒是蔣老師扭頭過來,“哎,我覺得還是帶上一點。不說之後還能不能找到柴火,就算能,也得有容器才能燒水啊!”

幾個玩家面面相觑,看表情,都開始覺得棘手。

季宵摸一摸喉嚨,望向旁邊的流水。

他喉結滾動一下,我就知道,他嘴巴上不說,可到底覺得渴。

到最後,幾個玩家還是決定裝一點草木灰。

季宵撕掉自己長袍最下面一圈,編出一個小布袋,系在腰間。

丁珊和蔣老師看了,都啧啧感嘆,說季宵有一手。

做完這些,我們依然按照昨日的隊列,丁珊三人在前,我和季宵在後,往前走去。

過夜的地方被我們抛在身後,前方的黑暗等待探索。

丁珊三人又在講話,蔣老師先說:“我本來還覺得,一直什麽都不遇到也挺好的。但現在想想,嘶,越來越沒底了,還是出來點東西比較好。”

丁珊則說:“對。任務要求是存活到‘祭祀’結束,這肯定會有具體标準,不可能讓咱們幹等着。”

白薇細聲細氣,問:“丁姐,如果咱們出去了,但祭祀還沒有結束呢?”

丁珊溫和地:“是可能有這種狀況。但到外面,至少沒有現在這麽被動。”

白薇輕輕“哦”了聲,沒有更多問題。

我們的腳步聲回蕩在這片阒黑空間內,火光照過岩壁,照亮上面的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

這樣又走了兩個小時,丁珊與蔣老師的話越來越少。原本就渴,的确不好多說什麽。但兩人的表情愈發凝重,連季宵,都開始想另一個可能:這是進入這場游戲的第二天。到當下,尚且可以維持這種探索的步調。但時間再長久一些,疲憊和幹渴遲早要将所有人壓垮。

半個月前,那艘船上,季宵計算時間,對每一次“變化”嚴陣以待。到如今,他也是抱着一樣的态度:最可怕的,是什麽都不發生,卻将玩家們囚死在此處。

我聽到他的心聲,知道他在期待。

光影晃動,白薇忽而說:“丁姐——”

她從來都很少開口,這會兒驟然講話,也帶着慣來的緊張不安。

丁珊問:“怎麽了?”

白薇深呼吸一下,說:“水的聲音,好像變了。”

丁珊一怔。

“什麽意思?”我打破玩家們之間的沉寂,問,“變快了嗎?還是慢了?”

“不是,”白薇嘗試和我描述,“比之前的聲音亂了一點。”

“亂了?”我說,“什麽意思?”

白薇扭過頭來,分明看不見我,但還是和我比劃,“原本是一個聲音,現在好像變成兩個。不,三個……好多個。”

“你們聽到了嗎?”我再問其他人。

白薇屏住呼吸,季宵三人一起凝神去聽。

在白薇開口之前,他們雖然一樣位于黑暗裏,可總要分一些心思,去看眼前道路。

白薇卻不同。

她信任蔣老師,信任身邊每一個只認識過一天的玩家。她習慣了黑暗,卻不怕自己摔倒。這樣環境下,唯有她一個玩家,可以辨別出遠方最細微的動靜。

過了片刻,蔣老師放下撐在耳朵旁邊的手,嘆道:“算了,我還是沒什麽發現。”

白薇忐忑,說:“可能是我聽錯……”

季宵:“好像是有點感覺,不過還得往前走走,我也不太确定。”

白薇一怔。丁珊跟着說:“好,那就走吧。”

這個小小的、近乎算不上“發現”的發現,讓幾人振奮很多。

再往前時,腳步都要快一點。

随着時間推移,白薇所說的“亂了一點”愈發明顯。水聲磅礴,嘈嘈雜雜地響在我們耳邊。

腳下的石岸明顯變窄。早前,還能有一丈寬。到這會兒,只能勉強讓一人走過。

為此,隊伍排列發生變化。丁珊依然在最前,之後就是白薇。白薇走路的時候,手扶着石壁。不一會兒,掌心濕漉漉的,上面都是水滴。

蔣老師在她身後照看。我一擡頭,就能看到他緊張兮兮,防備白薇一腳踏空。

季宵則在我身後,叫我:“邵佐?看路!”

我回神,應了一聲。

季宵:“要是你掉進水裏——”

我回頭看他。

季宵立刻瞪我:“看路!別看我。”

他昨天還很乖,可這會兒,我威脅性質地眯眼睛看他,他也不怕。

我略有遺憾,到底扭過頭。可因此前分心,我并未留意,前方的蔣老師、白薇等人竟然停下了腳步。

我一個不慎,險些撞到蔣老師身上。是季宵眼疾手快,從背後拉住我。

我站穩,在這同時,聽季宵在我們的“密聊頻道”中喝道:“別往旁邊看!”

……旁邊?

我身前,蔣老師已經開始繼續往前走。

我很聽季宵的話,果真目不斜視。

如此一來,視線只好落在蔣老師身上。

我看他脊背挺直,脖頸的肌肉緊繃,走起路來同手同腳。

這讓我有些想笑。可真正笑之前,又收斂下來,到底不想讓季宵更加生氣。

季宵思緒很多,在想:“快要過去了,馬上、馬上……如果‘它’有動靜,要怎麽把邵佐推開?這裏實在太窄了……”

我默不作聲地聽着,可他的種種憂慮還是越來越輕。想來是記起我能察覺,于是有所遮掩。

我正遺憾,忽聽一聲尖叫。

此地地面濕滑狹窄,行路困難。

白薇不知是哪一步走錯,竟是身體一歪,往水面跌去!

在她落入水中的同時,蔣老師伸出手,是想要拽住她。可這個動作,帶動蔣老師下盤不穩。非但沒有拉住白薇,連他自己也跌了下去!

接連兩聲“噗通”響起,丁珊回頭來看。

她眉眼裏透出幾分失措,一樣朝兩人落水的方向伸出手,可只握了個空。但她要幸運一點,雖然腳下一樣打滑,可到底借着石壁上的一處凸起站定。

我無心留意更多。

在那兩人相繼落水之後,季宵竟是毫不猶豫,跟着跳了下去!

并非腳滑,而是要把那兩人帶上來。

他的思緒像是潮水一樣湧來,但這一次,裏面沒有我的存在。

“……好冷。”

“人在哪裏?”

“——!”

我面色一沉,在煤油燈晃動的燈火下,一樣跳入水中。

作者有話要說:元元:救人救人!

佐佐:他竟然不想我了。

元元:人呢人呢?!

佐佐:他竟然!不想我了!

元元:(“噗通”跳水

佐佐:(沉着臉跟着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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