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瀑布
是試着前進, 還是幹脆跳水?
跑在最前面的丁珊停下步子,面上先是踟蹰,而後是決然。
她回頭,看着我, 看着季宵, 看着慢慢追上來的蔣老師。蔣老師的手扶在膝蓋上,喘着氣。大約是因為長久的奔跑讓他有些反應不上來, 他還問了一句:“怎麽不、不跑了?呼哧、呼哧。”
話剛剛說完, 蔣老師的視線落在前面的窄道上,原本因為奔跑而急促的面色更白了在此刻變得更白。
幾句話工夫之間, 後面已經傳來了孫晶和裴皓的腳步聲。
“咚咚咚”的, 一聲聲傳來。對我面前的幾個玩家而言,宛若催命號角。
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來的不僅僅是裴、孫二人,還有他們身後那片龐大黑影。
丁珊嗓音壓低,在那二人畢竟沒有出來之前道:“我們下水!”
我看一眼季宵,見他因丁珊的話而側頭,去和白薇講話:“……你拉住我, 我也會扶住你的,不要害怕。”
蔣老師則看向我。
我眉頭皺起一些。這個表情好像被蔣老師解讀到其他方向, 他期期艾艾,說:“邵先生, 我——”
我上前,簡明扼要要求:“不要掙紮, 不要亂動。”
蔣老師:“嗯?哦哦!”
幾句話間,丁珊已經跳下水。
接着是季宵帶着白薇,而後, 是我和蔣老師。
煤油燈作為這場游戲給出的“道具”,即便落在水中,也沒有熄滅。
丁珊拿着煤油燈,像是黑夜裏飛舞的螢火蟲那樣,為我們指引方向。
岔路之中傳來了驚叫聲,裴皓的咒罵聲,還有孫晶的哭喊。
蔣老師顫顫巍巍地抱着我,說:“他們是不是被纏——咕嘟。”又咽了一口水。
蔣老師不說話了,我拖着他,往對岸去。
這片水流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的确湍急。
我們花了一些時候來到岸邊,期間,季宵一直在通過“密聊頻道”确認我的狀況。這讓我心情稍熨,而季宵也有和蔣老師一樣的想法。多少帶着點慶幸,覺得裴皓和孫晶就纏上,自己這邊就安全了。
他思緒裏還飄過一個念頭,很快,很輕,是:“……他們一來,就帶着‘邪神’過來。”
之後,又成了:“那真的是‘邪神’嗎?”
“有點奇怪。”
“說不上來……”
“好像也沒有那麽危險。”
我聽着這些話,蔣老師的動靜倒是微弱下去。他緊張兮兮,抱着我的肩膀。我覺得自己成了一棵樹,而蔣老師是考拉、無尾熊之類寄居在我身上的動物。這多少讓我有些郁悶,哪怕真的存在“寄居者”,我也希望那是季宵啊。
季宵聽到我的心思,好像很想笑。
我低低哼了聲,決定不和他計較。
有了這些心思打岔,丁珊已經先一步上岸。
她把煤油燈放在身邊,再回過頭來,從水中拉起季宵、白薇。
然後輪到我和蔣老師。
蔣老師牙關打顫。分明出力氣的人不是他,他倒是比我狀态要差上許多。
我依然泡在水裏,扶着蔣老師,要把他推到岸上。
丁珊和季宵兩人一起接應,順着我的動作将蔣老師拽起。
蔣老師好不容易上了岸,大口大口喘着氣。
水珠從他頭發上、衣服上滾落。他一副被凍壞了、吓壞了的樣子,連給他擰衣服上水痕的丁珊也像是被傳染,身體發僵。
我看一眼,又去看旁邊的季宵。
季宵望着我。他的目光、神色,和前一次我要上岸時一般無二。
我在心裏和他玩笑:“難道又有‘騎士’來找我?”
季宵面色上終于出現一點波動。
趁着那一點光火,我再他眼中看到此刻自己的模樣:蒼白、濕冷……這一切自不必說。而在我身邊,隐隐繞着一圈白色的影子。
我并未遮掩這一刻的想法,而季宵也有所察覺。
他原本的計劃,一定是要在我沒有發現這一切時将我拉上岸。可是現在不同,我發現了。
有什麽東西抓上我的腿、我的手臂。
這種情況下,我不可能再去“忽略”它們。
那些蒼白浮腫,近乎要被水流沖爛的面孔湊到我身邊,而這時候,另一個分岔洞窟中再度響起了腳步聲。
我的手逐漸離開石岸。身體被水流裹挾着,要被沖入身側的石窟。
季宵的眼睛微微睜大。
好像情況在這一刻陡轉之下:我們惹上了新的麻煩,而舊的麻煩也即将再度出現。
季宵在須臾工夫之中做出決斷:“丁珊,你們先往裏走!”
——走到洞窟內,煤油燈的光線就會被遮掩住,不會被裴皓等人察覺他們所在方位。
至于季宵本人。
他在說完那句話後,就再度跳入水中,朝我游了過來。
煤油燈依然在晃動,我能看到一點光亮,但也僅僅是光亮。
我的身體已經被那些“騎士”們帶着,沉入水下。
裴皓和孫晶的聲音遠遠傳來,我無心去分辨。
水覆蓋上我的面孔,帶着一種入骨的冰涼。
我的眼睛緩慢閉上,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放緩。所有動靜都遠去了,我的耳蝸裏灌滿水,周遭是“騎士”铠甲碰撞時發出的沉悶響動。
水流的速度愈發快了,季宵終于來到我身邊。
抓住我手臂、腿腳的“騎士”被扯開,被水沖去。
在某一刻,我覺得自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在長久等待之後,等到了屬于我的“王子”。
季宵來吻我了。
這不是一個真正的親吻,僅僅是渡氣。
有氣泡從我們唇齒相合的地方冒出去,季宵喚我:“邵佐!邵佐!”
我的眼皮一點點顫動,可季宵看不到這個。
他抱着我,簡直像是抱着失而複得的珍寶。我們依然在被水流沖着往前,季宵仿佛又要哭了,因為我沒有給他回應。
這麽愛哭。
“邵佐……”
季宵聽到了我的思緒。
他顯然精神一震,扣着我的肩膀,帶着我往水面上去。
我很配合,從頭到尾都乖乖當一根木頭,不像是之前帶着蔣老師那樣,給季宵平添麻煩。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我先聽到了季宵的喘息聲。而後,他再來确認我的狀态。
這裏太黑了,我們已經離丁珊和她的煤油燈很遠。季宵看不到我,只好一遍一遍問:“邵佐?你還好嗎?”
我擡起手,很虛弱地抱住他。
他近乎因為這一點動靜喜極而泣。
不過很快,季宵又反應過來:“我們得上去。”
我低低“嗯”了聲,他很溫柔地親一親我。這個吻之後,季宵半是嘆息,說:“只有我們啦——”
我聽着,沒有開口,只是在心裏回應他:“對,只有我們了。”
季宵半拖半背,努力要帶我往岸上去。
我伏在他背上,聽他和我講話。到這時候,我們身為“召喚者”和“被召喚者”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他可以在心底說:“感覺水比之前還要急了。”
我回答:“好像是的。”
季宵因此憂心忡忡。
他加快速度,要往岸邊去。可水流磅礴,愈發“隆隆”作響。我們兩個,像是水中的一捧浮萍。
到最後,季宵心頭湧出一個非常、非常不妙的念頭。
“總不會是……”
我回答:“瀑布。”
季宵安靜下來。
到這一刻,水聲宛若雷霆,往下方砸去。
季宵在水中轉過身,抱住我。
他的身體很冰,太冰了。
我們到不了岸上,會被水流沖下。
季宵接受了這個“現實”,但他還有一點想要堅持的事。
“我們要在一起。”季宵告訴我,“邵佐?你也拉住我,我們——”
他的意識忽而斷去。
我們開始往下墜落,分不清是被水沖着,還是僅僅随重力而動。
我聽到一聲沉悶的哼聲,可這一刻,季宵的思緒裏甚至不存在“痛苦”。那是純粹的空白,我疑心季宵已經暈了過去,這讓我心緒非常不妙。
從外間進入這個洞窟的時候,不會有人想到,這裏竟然會存在這樣深、這樣深的溝壑。
我們墜落了約莫十秒,之後,先後砸入下方積水。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潭之中,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頭紮入水下,去此前另一聲“噗通”響起的方向尋找季宵。
此前一直是他拖着我,到這會兒,換做我把他半托半抱,游到岸邊。
季宵果然已經昏了過去。他身體很軟,又很冰。我抱他上岸的時候,他有一點模糊的意識。我聽到他輕微的思緒,說冷,說這裏可能有其他危險。
我給他做心肺複蘇。反複動作須臾,他吐出一口此前嗆到的水,終于真正睜開眼睛。
離我們進入這個洞窟,過了差不多三十六個小時。
季宵花了些時間平複,才能坐起身。
我們依偎着、擁抱着。
季宵想:“你身上好暖和……”
我親一親他的耳朵,低聲說:“寶貝,我們會找到火的。”
季宵低低“嗯”了聲。
他真的很疲憊了。
我說:“我背你走,好不好?”
季宵還踟蹰,但我已經決定下來。
我蹲下,催促他快點來我背上。
季宵顯得擔心,用手掌碰一碰我肩膀,說:“會把你壓垮嗎?”
我面色一垮,而後又想起來,他看不到我。
于是我改用語氣表達不滿,說:“你對我也太不放心了。”
季宵仿佛是笑了聲,那嗓音都顯得含混,像是咬着一顆棉花糖。
我心想:“你會好起來的。”
季宵:“嗯。”
我一頓——前面那句話,其實原本并不打算讓季宵聽到啊。
這讓我微微懊惱。
作者有話要說:水裏的佐佐:(閉上眼睛等)元元什麽時候來親我?
ps。二更在下午六點 ̄
這個副本應該明天就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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