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光

不過很快, 也沒心思去想其他。

我背着季宵。兩個人貼在一起,體溫能慢慢傳遞給對方。季宵的腰腹逐漸有了熱度,而我始終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講話,确保他不會睡着。

我說:“也許我們已經快到‘出口’了。”

季宵:“也許呢。”

我說:“你看, 水不會無緣無故往這個方向流……”

我的聲音在黑暗之中回蕩。

這樣走了數個小時。其中, 季宵到底還是睡了一半時候。他開始發燒了,腰腹上的傷也又開始疼痛。到這會兒, 我找到一處凹入岩壁的小洞窟, 裏面還有柴火。

我花了點工夫升起火。沒有煤油燈,也沒有火石, 就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 好在可以成功。

我把季宵安置在石洞裏,又出去一趟。這次回來,我帶着一個帶着些許凹陷的石頭,勉強用來燒水,給季宵喝。

喝過熱水,季宵依然昏昏沉沉的。

我靠在石壁上,将他抱在懷中。

“會好起來的。”我低聲說。

季宵的面頰在我脖頸蹭一蹭, 算作回應。

我們身上的長袍逐漸幹了,季宵的四肢慢慢暖和。

只是說不好是因為真的暖和過來, 還是因為發燒。

他又一次睡着,而這一次, 我沒有叫他。

我想:就讓他休息一下吧。

想了片刻,我也閉上眼睛。

火焰還在燃燒着, 給予我們溫度。

這一覺,我們睡了很長、很長的時候。

我再睜眼,是因為季宵輕輕推我。

我一只手扣在他腰上, 問:“元……”

聲音還沒出來,就被季宵捂住嘴巴。

火堆已經熄滅了,身前又是黑暗。

可這一次,卻多了一點不同。

季宵沒有講話,但他的思緒清晰、直指一件事:“你往十點鐘方向看。”

我眼睛緩緩眨動,看了過去。

我:“那裏……”

季宵:“有一道亮光。”

一道久違的、來自太陽的光線,從外間透了進來。

細微,又不可忽視。

我看了片刻,說:“之前沒有這個。”

季宵把手從我嘴上放下,我們一起往那亮光的方向看去。

我依然背靠岩壁,而季宵靠在我懷中。他稍微側頭,面頰就要貼上我胸膛。

他在沉吟、斟酌,考慮:“可不可以從那邊出去?”

我客觀地:“恐怕不行。”

季宵:“……”

他不意外于這個答案。

原因無他,我們都能看到。

那道光照進來的地方,實在太高了。

只是季宵還是決定:“去看看吧?說不定能爬上去。”停一停,又想,“也不知道丁珊他們怎麽樣了。”

他思忖這些,預備起身。但他畢竟還在發燒,雖然比睡前的狀況好了一點,但到此刻,我稍微勾一下他的腰,季宵就要再倒在我懷中。

他并不生氣,只是疑惑,問我:“怎麽了?”

這回,還我捂住他的嘴巴。

我:“好像有什麽過來了。”

在那點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計的光下,我看到季宵眼皮眨動。

他眉尖一點點攏起來,再和我去看光線照進來的方向。

我的話并非虛言,是真的有東西在靠近光亮出現的地方。在此之前,我們已經與其打過交道。

季宵發出了低低的抽氣聲,“是那個——”

那片龐大的、宛若活物的黑影。

我抱着季宵,遠遠看去。

黑影無窮無盡。不存在“邊際”,而是自然地融入每一寸黑暗裏。

我把下巴搭在季宵肩頭,他的背脊貼着我的胸膛,屏息靜氣,“外面是不是也有東西?”

我低低“唔”了一聲,側頭,見季宵眯起眼睛,很努力地往外看。

他目力很好,只是這會兒發着燒,難免頭暈腦脹,雙目幹澀。

花了很大工夫,還用手肘推推我,要我和他一同分辨。

我親一下他的側臉,才轉頭,望向光亮傳來的方向。

季宵說的不錯,在那個小小的口子外,的确有什麽。

那不是“東西”,而是一個人。

我給季宵描述:“伸進來了一只手。”

季宵:“一只手?”

他好像想到了奇怪的地方。

我停一停,說:“對。穿着白色的袍子,還有另一只手托住袖子。”

季宵愈發困惑了,“這是在做什麽?”

我沒有回答,而是和他一起往下看去。

黑影在光亮之下并未消散,而是愈發清晰。

“祂”立起來,湊近那只手臂。

季宵猜:“是要出去嗎?”

我:“好像不是。”

季宵的肩膀縮了一下,身體逐漸緊繃。

距離我們數十米遠的地方,黑影終于去到那個手臂身邊。

離得太遠了,聲音沒辦法傳過來。但我們可以看到,黑影親昵地蹭了蹭朝祂伸去的手掌,再往後,一點點攤開。

我想:如果心念可以具象化,那這時候,季宵腦海裏一定是一片問號吧。

不過他忍耐住,繼續往下看。

随着黑影的攤開,外間的人半個身子都探入洞窟之中。有長長的頭發垂落,遮住了面孔。

黑影接住那個人,雪白的、精致的衣袍被濃郁黑色覆蓋,直到再也沒有痕跡。

這之後,黑影就離開了。

季宵:“……”

那片光亮依然在,而我們似乎不必擔心再有危險。

季宵:“那到底是——”

他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甚至沒辦法準确描述出自己的問題。

我只能從他的心思裏分辨:“那是什麽人?”

“他,或者她,和‘祂’是什麽關系?”

“之前說‘邪神的祭祀’,但這麽久了,也沒有找到關于‘祭祀’的線索。”

“……等等,難道線索是在之前那些‘騎士’身上?嘶。”

“這就麻煩了。”

他想了一通,精神好像比之前好了很多。

沒那麽暈暈沉沉,可以打起精神,對我說:“還是去看看。”

我對此毫無意見。

離開之前,我們翻找了柴火堆,從中找到幾根還沒燒盡的木柴,帶在身邊。無論是當武器,當拐杖,還是做成火把,都算有用。

因黑影剛剛離開不久,我們再往前時,一路都輕手輕腳。

季宵懷揣了很大希望,還對我說:“如果情況好一點,我大概可以徒手攀岩。”

說着說着,晃晃腦袋。我看了,就知道,其實他還在頭痛。

不過季宵一律忍耐下來,并不表現。

他盡量顯得樂觀,我的心情便也跟着複雜起來。

等到了那個洞口下方,我們一起擡頭看。

季宵的期望破滅了大半:左右都是空曠的,沒有用來借力的岩壁。換言之,哪怕他可以從再旁邊的地方爬上去,也不可能倒挂在洞窟上方,去到洞口方向。

為此,季宵十分失望。他看了許久,方方面面都留意到,到底還是承認:“的确不行。”

我安慰他:“還是順着水流方向走吧。”

季宵“嗯”了聲,側頭,朝我笑一下。

外間照進來日光落上他的面孔。

疲憊、發燒,還有之前并未完全愈合的傷,在昏暗處還不明顯,可到了如今光線下,季宵的蒼白、脆弱,被毫無保留地清晰展現。

我看在眼中,到底并不好受。

他察覺到,拉上我的手,過來親我。

這是一個帶着濃重安撫意味的吻,毫無欲望意味。等到短暫地親吻過,他額頭貼着我的額頭,說:“我們可以出去的。”

我則說:“一定你會好起來。”

季宵一頓,笑道:“你好執着這個。”

我不置可否。

季宵輕快地說:“好了,走吧!”

說着,他又站直身子。

因此前兩次落水,他的頭發雖然已經幹燥,卻還是顯得淩亂。如今亂糟糟地翹着,我此前不曾留意,如今忍不住擡手,要把他頭發理得平順些。

季宵“呀”了聲,身體往後躲避。

雖然周遭危機重重,我們依然在險境之中。可當下時刻,因為季宵的笑聲,多了一點其他意味。

我想到從前。我們還在讀高三,學校的校服是藍白色。季宵成績很差,但他願意用功。我給他講題,他端正坐着,很認真地聽。我想要吻他,于是順着自己心意去做。季宵雖然驚訝,但還是選擇接受。

往後一段時間,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同。但也要承認,對于季宵來說,一切真的變化很多。他謹慎地斟酌着與我相處的尺度,我看在眼中,覺得他這樣的小心翼翼也頗有一番滋味。

那會兒也有類似的場面。

要到夏天了,高考越來越近。窗子開着,外間飛來一只蝴蝶。季宵一只手撐着面頰,另一只手轉筆。他一側頭,蝴蝶朝他飛去,要落上他的面孔。

他一樣是“呀”了一聲,身體往後靠去,險些跌下椅子。

我在一邊笑,他就兇巴巴地瞪我。真的非常、非常可愛。

現在想來,我依然懷念那樣的時光。

随着我的思緒,季宵輕輕嘆一聲。

我看他,他也看我。

外間照來的光影逐漸被我們抛在身後。在我們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季宵提到:“還是再把火升起來吧。”

我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沒有合适的工具,生火并不是簡單的事情。季宵坐在地上用功時,我聽他嘀嘀咕咕地抱怨,說如果這個時候來一位“騎士”就好。

雖然裴皓說了很多謊話,但“從‘騎士’身上找到了火石”這點應該是真。

我聽着,心念微動,側頭,往另一個方向看去。

過了會兒,季宵才留意到我的動作。

他停下來休息,問我:“怎麽了嗎?”

我慢吞吞說:“你要的‘騎士’,好像來了。”

季宵:“——!”

我糾正:“好像有講話的聲音。”

季宵:“嗯?”

這麽短的話音,也能透出十足的欣喜。

我不是有意要打擊他,“像是裴皓和孫晶。”

洞窟畢竟錯綜複雜,我們又已經離失散的地方很遠。到這會兒,碰到誰都不奇怪。

只是說到底,季宵還是更願意遇到丁珊等人。

我察覺到他的失望,但還是說:“去看看吧。”

季宵深呼吸一下,才說:“好,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元元:好像圍觀了奇怪的事情呢……

三更在晚上九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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