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廣辰洲

大衍寺寺外的黃牆根下,是成羽的家,幾床已經分不出本色的黑棉被,一個破碗,幾身破爛衣裳,就是她的全部身家。

成羽穿來了三個多月,也在這裏住了三個多月。

她是在距離廣譽城十幾裏外的荒山上醒來的,在密林中迷失方向,過了幾天食風飲露的仙女日子,最後順着河流走到的廣譽城。

剛來的時候,成羽也妄想着能像小說裏那樣,穿越到異世界裏成為一方風雲大佬,或是一方風雲大佬的女人。

但現在,她只想在廣譽城裏找個包吃包住的活兒,能夠吃飽穿暖,免受日曬雨淋之苦。

但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修真強者世界,別說她沒有資質背景,沒有嘆仙盟發的身份證,連要飯都比別人缺少優勢。

廣辰洲有三十二城池,由長風島的嘆仙盟統一劃分管理,這裏的人口是那些人修和妖修的數十倍以上。

廣譽城是廣辰洲最大的一座城池,在嘆仙盟的管理下,這裏治安很好,每天都有穿着統一制服的修士在街面上巡視,還設有專門為流浪漢提供的福利機構,祈院,有五十個床位,老幼病殘優先,每日酉時開放,先到先得。

不過這些福利需要憑身份證,一塊墨綠色的小玉牌才能享受,祈院裏就算有多餘的床位,成羽也進不去。

廣譽城的叫花子不多,大多是些年邁老人或是孩童,像成羽這樣的年輕女子翻遍整座城也找不出第二個。

年邁的孤寡老人每個月可以去祈院領取一點生活補貼,流浪的年幼孩童則大多會被一些修士帶到長風島,最不濟也能混個外門弟子當當,吃飽穿暖不用露宿街頭。

這三個月裏,她就親眼見過五個曾同她一起行乞的孩子被帶走。也曾抱着那些修士的大腿哭爹喊娘的求收留,但用來測資質的寶藍鏡上顯示,她是最差最沒用的木靈根,年紀也不太符合條件。

何況被打發到這凡洲城市任職的修士,大多資質一般,沒有背景。只負責尋找符合條件的年輕弟子,就算有個別動了恻隐之心,也沒有權利這麽做。

來了這麽久,也該認命了,能活一天算一天。修仙是不可能修仙了,只能東家讨口飯,西家要碗湯,才能勉強維持生活的樣子。

大衍寺的香火很旺,據說是廣辰洲乃至整個下界最大的一座寺廟。寺裏的梵鐘悠悠響起,擊破長夜,成羽揉了揉眼睛坐起來。

牆內高大的銀杏樹延伸出的枝葉為她遮蔽風雨,樹上兩只喜鵲叽叽喳喳亂叫,‘吧唧!’一坨鳥屎掉在成羽腦袋上。

“死鳥,臭鳥,拉屎不長眼,就知道欺負你爺爺!”成羽跳起來指着它們破口大罵。

她随手從地上撿起兩片樹葉在頭上揩了揩,寬大的僧袍下還踩着一雙髒兮兮的人字拖,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從來不會有人關注乞丐穿什麽。

大衍寺裏的緣起小師傅是成羽為數不多的朋友,緣起原名叫王小柱,他們認識沒多久,王小柱就被大衍寺的了了法師收作弟子,成了一名佛修。因着這份淺淺的塵世情緣,緣起還送了她兩套寺裏的僧衣,寺裏布粥的時候,她可以多得到半勺。

今天是六月十九,據說是觀音菩薩證得果位的日子,每到這些菩薩過生日的時候,就是大衍寺裏布粥的時候,成羽懶得跟這兩只傻鳥計較,一把撈起破碗風風火火的跑了。

“嗬,居然還有比我快的!”

天才蒙蒙亮,寺裏的和尚才剛起床,寺外的偏門口就已經排了七八個人。這些人中也不全都是乞丐,也有一些明明家裏不窮,但就是喜歡占便宜的老頭老太太,天不亮就爬起來,排個把時辰就為喝一碗薄米粥,也不怕閃着老胳膊老腿。

成羽自覺的排在後面,抱着胳膊假寐。

排在成羽前面的老太太回頭瞥了她一眼,不屑的癟嘴,“年紀輕輕也不知道找點事做……”還特意往前挪了兩步,扯了扯衣角,生怕挨上她。

“呵~”成羽從鼻子輕輕哼了一聲,是她不想找事做嗎?沒有代表身份的玉牌,能進到這城裏都是她跪了三天求來的,還找工作,難道我願意要飯嗎?

“那您老人家是被兒子從家裏趕出來了嗎?”成羽自覺不是刻薄的人,但做乞丐,本就低人一等被人看不起,若是不強勢一點,什麽貓啊狗啊的都敢騎到你脖子上來拉屎。

“你胡說什麽?我兒子可是在長風島的大仙門裏做弟子,可是金土雙靈根,我們家……”

成羽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閉上眼懶得跟她争論,你兒子是什麽靈根關我屁事。

這會排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老太太的聲音夾雜在喧鬧的人聲裏倒也沒那麽刺耳了,她說了半天見人不搭理她,也不再自讨沒趣,悻悻的轉身。

不多時,朱紅色的大門開了,幾個和尚擡着一口大鍋架在門口,成羽伸長了脖子往前看,今天了了師傅帶着小緣起親自布粥,她又能多得半勺了!她高興的咧嘴笑,絲毫沒有被剛才的事影響心情。

今天是個好日子,一覺醒來有飯吃。

隊伍漸漸往前,很快就輪到她,成羽撩起袍子,選了較為幹淨的內裏随意在碗裏擦了一圈,伸直了手臂遞過去。

香噴噴熱乎乎的米粥裝了滿滿一碗,成羽用袖子包住手掌,沖緣起笑了笑,小心翼翼的接過,端到一旁蹲在地上慢慢喝。

一旁的了了法師看了她一眼,拈了拈胡子突然道:“中庭紅潤,青雲将至,今日會有好事發生。”

成羽還記得緣起被了了法師收為弟子的時候,她抱着法師的大腿又哭又鬧,求着法師一起把她收了。可是大衍寺不是尼姑庵,不收女弟子,不過了了法師當時為她批了命格,說她自有塵緣,叫她耐心等待。

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終于等到了今天。

成羽瞪大眼睛,“當真,是什麽好事?是找到活幹還是吃頓大餐?”

了了法師神秘一笑,“不可說不可說,真理可證。”

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法師都說是好事,那一定是天大的好事,成羽心中又激動又忐忑。喝完了粥在街上轉了兩圈,決定去河邊洗個澡,對即将到來的好事表示最大的尊重。

此時正值盛夏,午時已過,天氣十分炎熱,成羽在街上到處亂轉,尋找自己的好事。

她先是去城中最大的酒樓門口蹲着,小二說今天還沒剩菜,叫她晚點再來;又去祈院門口蹲着,祈院的管事說不滿六十周歲不能領取補貼……

轉了幾條街仍舊一無所獲,又熱又累,她嘆了口氣,尋了陰涼處靠在街邊休息。

這是個不能用固有思維去理解的修仙世界,了了法師的話她還是很信服的,了了法師在整個廣辰洲的名號都說響當當的,不輕易給人批命,但凡是去寺裏求得簽的人都說準。

來了這麽久,她也學着改變自己的觀念,盡量去迎合這個世界的規則。這機緣她自己找不見不如等着它來找自己,何必這麽辛苦呢。

轉了大半天,肚子裏那碗薄粥早消化沒了,又餓又累,祁羽想罷幹脆躺街邊睡覺得了,睡前還不忘把破碗擺在面前。

睡着睡着,她又做夢了。

夢裏的她好像快死了,有個穿白衣的小小少年趴在自己身上痛哭,成羽很想看清他的容貌,可在夢裏,無論她怎麽努力都無法看清,那少年趴在她的身上哭得聲嘶力竭,像死了親娘一樣傷心。

從很久以前開始,每次都是同樣的夢境,這個小少年在她的夢裏哭喪哭了好幾年,從穿越到這裏開始,更是頻繁,現在大白天都會做夢了。

天天哭天天哭,要死啊!成羽很想罵人。

“咚咚锵,咚咚锵……”

夢境戛然而止,成羽被一陣熱鬧的鑼鼓聲吵醒,她糾結着眉毛醒來,揉了揉眉心,甩甩腦袋。

不知道誰家娶親,街面上一群人擡着花轎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為首的兩個一胖一瘦的中年男子吹着唢吶,舞着大镲搖頭晃腦,喜氣洋洋。

“啊!”成羽飛快的爬起來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擠進圍觀的人群裏。

從來到廣譽城開始,成羽就時常看到他們二人,胖瘦頭陀二人組,凡是城裏有哪家酒樓開張,娶媳婦兒子滿月都會請出以他倆為首的鑼鼓隊。

唢吶大镲開道,舞獅随後,鑼鼓收尾,後面緊跟着穿花衣服挎竹籃的喜婆,從籃子裏抓出一大把紙包着的麻糖往天上撒。

成羽眼睛一亮,跟一群半大孩子混在一起撿掉在地上的紙麻糖。

“讓讓!快讓讓!”

“哎!別搶!”

“踩着我手了……”

“哎喲!”

成羽趴跪在地上,擡起頭來,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一個年輕光頭正低着頭看她。

男子渾不知的盯着她看,兩人對了半天眼,光頭一動不動。

“你……”眼瞎啊!

成羽險些口吐芬芳,待看到對方偉岸如大山一般的身軀之後,及時住口,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這位兄臺,可否高擡貴腳。”

年輕光頭長着一張标志的好人臉,濃眉大眼,炯炯有神,他回過神來忙退後一步,“對不住。”

成羽撿起糖飛快的揣進衣襟裏,沒再說什麽,轉身就要追上即将遠去的迎親隊伍,卻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了袖子。

“姑娘且慢。”

成羽回頭,“幹什麽?”

這個年輕光頭旁邊還有一名白衣男子,生得十分面善,此刻正雙目含笑的看着她。

年輕光頭伏在白衣男子耳畔低語幾句,白衣男子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震驚,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突然道:“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成羽聞言心中不由得驚呼一聲:來了來了!

她瞬間挺直了腰背,撩了一把幾個月沒有修剪的淩亂長發,露出曬得黢黑的的臉,雙眉微颦,眼含秋水,癡癡望去,“好巧,我也是。”

白衣男子莞爾一笑,“這位姑娘,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個修仙奇材,有沒有興趣做我的關門弟子。”

成羽瞪大了眼睛,‘青雲将至’原來是這個意思,了了法師誠不欺我!

“包吃包住?”成羽問。

“包吃包住。”

“妥。”

半個時辰之後,成羽就已經完成磕頭拜師的一系列流程,跟随着她的白衣師傅和那位光頭師兄一同離開了廣譽城。

整個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進展異常迅速。

成羽摸着砸得青痛的額頭,看着前面那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到現在還沒回過味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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