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北丘谷

祁羽盤算得很好, 在掉下深淵的那一瞬間,喚出藤球保護,滾到安全的地方只後再偷偷溜回去救小師兄。

跳崖完成了, 藤球召喚也完成了, 她順着深淵底部的溝壑一路滾啊滾啊滾, 速度飛快, 跟在後面的花妖很快就被甩掉了, 藤球也終于停了下來, 但她也快死了。

她的腦袋在即将撞上一塊巨石的時候, 脖子上挂着的金鈴陡然變成一只大鐘, 把她罩在裏面替她擋住了這道致命傷,就像當初在避雷谷被雷劈那次。

金鐘散發着淡淡的金光,鐘內溫暖如春, 隔絕掉這冰天雪地的刺骨寒冷。

祁羽脖子上那道傷口再次裂開,血染紅她的衣群,浸透了身下的白雪。她的手斷了, 腿斷了, 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身上的皮膚因為撞擊變成大片大片的青紫,肚子上還有三道刀傷。

疼痛已經麻木, 她沒有力氣再擡手為自己治愈傷口, 半睜着眼透過金鐘的金色濾鏡看天, 看細碎的雪花飄落, 漸漸在鐘外蓋上薄薄的一層。

誰能想到, 我會以這種愚蠢的方式死掉。

如果當時沒有喚出藤球的話,或許只是摔在雪地裏,然後……然後被花妖吃掉, 變成農家肥。

這樣一想,這種死法更能讓人接受一點。

祁羽想起與小師兄在冰洞的那一夜,早知道會死掉當時就應該把他上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的。還有在風花雪月樓的那一次,為什麽不把他上了!居然聊了一整晚的天,可真是太蠢了。

我可真的太虧了!她忿忿的想。

她的記憶就像一盤倒放的碟片開始快速的後退,從掉下來的那一刻開始,每個人的臉都像走馬燈一樣在腦中快速轉動,一直到她在廣譽城外的荒山上,剛醒來時茫然望着四周的場景。

我當初是怎麽來的?我來之前在做什麽?我的父母是誰?我的家在哪裏?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

好累,睡了。

包裹住祁羽的藤球失去了靈力維系,迅速化為幾段枯藤,落了滿地。

在她緩緩阖眼的一瞬間,籠罩着她的金鐘漸漸散去光芒,化為細小的一縷白光沒入她的額間,将她的生命定格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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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馬樓正躺在北丘谷翡石山的太子寝宮裏,花燦燦正依偎在他身旁熟睡,下個月他們就要大婚了。

他手裏有一搭沒一搭的玩着她的發尾,看她精致的睡顏,突然心口一陣劇痛,哇地突出一口鮮血!

巫馬樓捂住胸口跌下床,臉瞬間漲得通紅,雙目微瞪,神情不可思議。

花燦燦驚醒,忙起身扶他,“你怎麽了?”

巫馬樓抓住她的肩膀,忍受着心口傳來的劇痛,聲音嘶啞道:“她,死了。”

契約咒的反噬,如果不是主動主動解除,一方身死,另一方也收到了反噬。

“你說什麽?誰死了?”花燦燦見他神情有異,焦急的看着他。

“死了,我師父死了,祁羽死了……”

她死了。

他強撐着站起,半佝偻着身子跌跌撞撞奔出門,化為一只巨大青色蛟尾消失在雲間。

……

從半空俯視,那些蔓延的血跡,就像一朵在雪中盛開的紅梅,鮮豔奪目。

祁徵遠遠看着,不敢上前。

他不需要上去确認就已經能夠感知到,那個人,就像她身側的那些枯藤,巨石,白雪一樣,靈氣散盡,沒有一點生機。

在場的衆人都能感覺到,包括牧飛白和柏松吟,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停下,看着剛才徒手把人捏碎的曾經的北丘之王,怔怔站在雪地裏,任憑白雪落了滿頭,不敢上前一步。

“你們先回去,這裏發生的事,不要外傳。”牧飛白轉身對他帶來的人說。

這些人裏,除了柏松吟,皆是妖修。千年前北荒雪山曦鳳滅亡一事大家多少都知道一點,這幾百年雖然嘆仙盟一直致力于修複人妖兩族的關系。但妖族對人族骨子裏還是懷揣着恨意,只是現在的和平确實來之不易,如今的北丘也發展得很好。

在妖族眼力,只有絕對的力量,沒有絕對的權力。能站在北丘之巅這個位置上的,都是實打實用拳頭打出來的,至強的血脈壓制。

在他們看來,曾經的北丘之王只是殺了一個小小的人族修士,就算人族想追究也沒在怕的,打不了就繼續打。

“你……”牧飛白看着柏松吟,問他,“怎麽還不走。”

柏松吟用繩子捆着柏桦南,在來此之前已經把他打了一頓,打到不能逃跑。事實上柏桦南也沒有想過逃跑,他離開師門的那晚就後悔了,可是他不敢回去,不敢面對師兄弟們,不敢面對師父的死。

烏玄墨雖然洗去了他的記憶,可是每到雷雨之夜,他總是會做同一個噩夢。跟着烏玄墨的這些日子,帶着流華劍,他也打聽到了不少自己過去的事,想起一些零星的過往。來參加嘆仙大會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了柏松吟。

柏松吟比他小幾歲,他剛被師父抱回無虛劍門的時候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嬰孩,他每日練完了劍都會抱着他玩一會。他們都是被師父從凡洲撿來的孤兒,因此兩人格外親近,一起長大,一起吃飯,一起練劍,連晚上睡覺都蓋同一床被子,比親兄弟還親。

過了這麽多年,當年的小師弟也長大成人了,成了門派最優秀的弟子,修為也早已遠勝過他。人們說到無虛劍門,已經不再談論當初那個弑師判門的天才少年,而是他,敦厚善良的小師弟,代表着門派來參加嘆仙大會,為門派争光。

烏玄墨承諾過,只要完成了這件事,就讓他離去。就算沒有發生今天這些事,他也早就下定決心,等到事情了解之後就回門派,以死謝罪。

“我師兄他……”柏松吟嘴上說着話,眼睛卻望着前方雪地裏的那個人,那個像笑得像白玉蘭綻放一樣幹淨美好的女子。雖然相處不多,但時常會回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斜陽透過窗棂照在她身上的樣子,過目不忘。

此刻,她安靜的躺在那裏,沒了往日的機靈樣,不會再說些逗人笑的俏皮話,不會在抓瓜子給他吃,不會再妄圖拉着他跳窗逃跑。

“你帶他走吧,祁羽也幫過你,這裏的事……”牧飛白有些煩躁的揉揉眉心,催促他快些離去。

“我……”柏松吟頓了頓,“我不會說。”他看了一眼站在雪地上的那人,分不清是雪染白了他的頭發還是它本就是那麽白。

他默默垂首,道了聲謝,牽着柏桦南離開。

遣散了無關人等,牧飛白踩着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上前,從現在遺留的痕跡來看,他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事情發生的經過。他懊惱的錘頭,如果當時,早點救她出來的話,這些事就不會發生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想着烏霜白在這邊,肯定能保護好她的。

他長這麽大沒經歷過這種事,不知道怎麽安慰人,當初聽說烏霜白掉下島摔死的時候都沒那麽懊悔過。

牧飛白環顧四周,沒發現那只猶饕,心裏又急于找點什麽事做洩洩憤,幹脆循着快被雪沒掉的蹤跡往回走,去尋那只猶饕。

雪越下越大,雪花紛紛揚揚,祁徵終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撫去她臉上的雪,将她冰冷的身體摟在懷裏。

痛到極致,已經流不出淚來,心裏空空蕩蕩。

涅槃過後,他的修為早已今非昔比,可還是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人。手中白氣絲絲流轉,就像當初幫她在妙音山的竹屋裏,梳理堵塞的經脈一樣,一點點修複那些猙獰外翻的傷口,大片青紫的皮膚因為靈氣傾注被修複完好,可是有什麽用呢。

烏玄墨死了又能怎麽樣呢,就算知道了烏家的秘密又怎麽樣了,就算是曦鳳又怎樣呢,這些事好像突然都變得沒有意義了。

時間又好像回到了六十年前,那人将他護在身下,帶血的手掌蒙住他的眼睛,一遍遍的說着,“好好活下去啊。”

臭小子,好好活下去啊。

絲絲縷縷的白色自他的體內溢出,雪花遠遠就被這些漂浮的游絲隔開,他操縱着這些白絲,調動體內的純淨靈氣,凝成一股,行禁魂之術,欲将她的魂魄強留在此。

兩指并攏牽引着這些白絲探進她的額間,祁徵閉上雙眼進入她的識海。

相較于他,祁羽的識海是一片草原,藍天白雲,碧草連天,識海正中長着一棵大樹,樹葉已經掉光,光禿禿的樹幹上停着一只鳥兒,正把頭埋在翅膀裏睡覺。

那只鳥兒,是他涅槃之前的原形,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她的識海多了他的一席之地。

也不知道在樹下看了多久,他蹲下身拾起一片還未完全枯黃的樹葉,将它捏碎揉成一團青光,握在手心繼續往前走。

可是翻遍了整個識海也找不到她的魂魄,他茫然四顧,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

“為什麽……”他睜開雙眼,眸中已見紅光隐隐,似入魔之兆。

“廢話!當然是因為人還沒死!”巫馬樓心口疼的厲害,每走一步都得停下來歇半口氣,天知道他是怎麽忍受着錐心蝕骨的禁忌咒反噬飛過來的。

“還記得嗎,在妙音山你們給我下的禁忌咒嗎。”因這禁忌咒,離她越遠,疼痛越強烈,他才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來。

巫馬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住祁羽的手,疼痛驟然消失。他長出了一口氣,在心裏暗罵這踏馬哪是禁忌咒,根本就是陪葬咒,果然人族弄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對妖族有益處的的。

他也是飛到半路才想起來的,若是祁羽真的死了,他肯定已經當場翹辮子了。真要說起來,因為這禁忌咒的緣故,他們師徒之間的牽引感知更為強烈一些。

從她的識海裏出來,巫馬看着她脖子上的那個金鈴,得出結論:“還有一絲生機,存在那金鈴裏,但是魂魄消失了,至于去了哪,我就不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祁羽:我踏馬竟然自己把自己摔死了,上哪說理去。

作者:這章太難寫了,我頭皮都揪禿了!!哎,我寫的不好,不要打我~~~但是我會努力的,恩,就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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