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愛幾深恨幾許

戚紅衣,紅淚山莊第十代莊主戚玉長之女,善長鞭長劍□□,出手之快天下人幾無人能比。天真善良,美豔無雙。江湖有名的奇女子,江湖之士,人人求之。

然戚紅衣自小鐘情于父親的外姓首徒,郝連玉。郝連玉在江湖上號稱“無雙公子”,意為人品武功天下無雙。郝連玉表面上孝敬戚玉長,寵愛戚紅衣,欲成為紅淚山莊的女婿。實則旨在圖謀紅淚山莊的財富和寶藏。戚玉長察覺郝連玉狼子野心,本想借戚紅衣和郝連玉的成婚之時,将其鏟除,但戚紅衣不願,寧死相信郝連玉,最終令其父慘死于叛徒之手。

原來郝連玉早有準備,他暗中勾結劍門的大小姐獨孤眉,與劍門達成協議,要共同吞掉紅淚山莊的財富和隐藏在其中的秘密寶藏。

戚玉長死後,劍門中人和郝連玉在紅淚山莊魚貫而入,戚紅衣身中劇毒,才終于相信自己被心愛之人所騙。

獨孤眉喜歡郝連玉,對戚紅衣頗為忌憚,于是讓郝連玉休了戚紅衣,再娶她為妻。但郝連玉堅決不從,于是,獨孤眉毀了戚紅衣的絕世容顏,又廢了她的武功,挑斷她的手腳筋,把她偷偷扔到了遮霞山。

郝連玉得知後震怒。立即派人至遮霞山,卻沒有找到戚紅衣的蹤跡。遮霞山是墓水下游的一座被瘴氣環繞的荒山,山上廖無人煙,草木俱衰。而墓水常年堆積死人的屍水,肮髒污濁,活人避之。

戚紅衣中毒傷重,又被丢棄在遮霞山,衆人皆疑其人已死。郝連玉斬獨孤眉,并将她的骨灰撒在遮霞山,慰藉戚紅衣的亡靈。自從郝連玉和劍門的契約撕毀,五年來一直紛争不斷,互相讨伐。

至于戚紅衣,世上再無紅淚女,只見遮霞鬼宮主。

說書的人撫尺一震,端起一杯茶。

“這紅淚女真是個可憐人。”臺下聽書的紫衣少女抹了抹眼淚。

“可不是,聽說戚紅衣被扔到遮霞山的時候,肚子裏都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真的假的?”

“可不是嗎,怎麽也和郝連玉成過親,同過房了。”

幾個人竊竊私語地說。

“哦?這位老兄道聽途說的事,還是別亂講。”說書的人手裏拿着一把折扇,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留下話以後,便揚長而去。議論紛紛的聽者仔細一瞧,這說書人,還真是個俊公子,一下頓住了話頭。

深夜,九福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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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一個模糊的黑影出現在客棧。門“吱呀”一聲打開可以進入一個人的空隙。黑影一下鑽了進去。

屋子裏很黑,沒有點蠟燭,幾乎看不見人臉,淡淡的月光映在黑影的臉上,原來是白天那個說書人。

“我們什麽時候能去救白大哥?”這聲音帶着幾分焦急,但又帶着遲疑和猶豫,透露着對對方的敬畏。

“時機未到。”黑暗中傳來一個沒有感情的聲音。低低的,聽得出來是一個女聲。

屋子裏很靜,連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然而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另一個人猶如幽靈一般,連呼吸都聽不到。忽然,一根簪子掉在了地上,發出“铮”的響聲。

再看說書的那位公子,這哪裏是公子,分明是一個清秀明豔的小娘子。高靜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她連忙伸手去梳理。直到這時,她方才發現自己的發簪已經在黑暗中丢去了,對方是怎麽出的手,沒有人知道。如果高靜知道,她也不能再活在這個世上。如果高靜知道,那麽鬼宮主也不能被稱為“鬼”宮主了。

“你的白大哥不會喜歡你平時這幅假小子的樣子,記得打扮漂亮一點去見他。”女人的聲音還是冷冷淡淡的,但是高靜還是聽出了一絲暖意。她剛想問鬼宮主什麽時候能見到白大哥,就聽到窗口傳來“吱”的一聲,這是鬼宮主每一次離開時給她的暗示。高靜知道她走了,心裏居然暗暗地失落起來。

這五年,江湖上除了郝連玉手下的紅淚山莊,和獨孤氏的劍門厮殺不斷外,其他的小門派也有局部冷戰和熱戰的情況,但大都沒有生出什麽事端。最備受矚目的一件事是鬼門的崛起。鬼門原本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個門派,行蹤詭異,飄忽不定,亦正亦邪。後來被紅淚山莊收服,再後來,十年前,紅淚山莊清理門戶時,鬼門的人已不足百人,最終完全銷聲匿跡。

而令鬼門複興的人正是高靜剛剛見到的人,現在,所有的人都稱她為鬼宮主。關于鬼宮主的身份,自然也有不少傳聞。由于鬼門興于墓水河畔下游,甚至有人說它的宮殿就在遮霞山。再加上紅淚山莊和鬼門的淵源,所以很多人認為鬼宮主就是五年前未死的戚紅衣。不過,也有人認為,戚紅衣在五年前已死,她沒有任何機會逃出生天,鬼宮主應該是當年紅淚山莊的其它遺孤。

高靜和鬼宮主相處大概有兩年的時間,她連鬼宮主的身材都沒看清楚過,更何況是面容。不過她已經不太關心鬼宮主和戚紅衣的關系,只要這個人可以救白起。

這個名字放在八年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他曾經常年占據美男榜和風雲榜的榜首,無論是江湖兒女還是民間少女,都有不少人為他癡狂。第一美男,自然是青年才俊;盤踞風雲榜多年,只因他是夢蘿鄉的主人。

夢蘿鄉是除了朝廷之外,最富有的地方。白起經營夢蘿鄉以後,除了穩定它強大的根基外,更是憑借自己強勁的手腕壟斷了市場上幾門重要的生意,朝廷和武林都對他有所忌憚。就在這個時候白起的父親突然離世,朝廷不知道找了個什麽原因竟然把白起抓起來了。白起被捕後一點也沒有驚慌,據說當時他還喝着新上來的茶葉,和手下的人交待夢蘿鄉的事情,并且他告訴自己的貼身管家,不必擔心,不出十年,他一定會回夢蘿鄉。

朝廷開始将白起關押在天牢中,但是皇宮裏的人怎麽都睡不好,總是擔心夢蘿鄉的人來劫獄。于是經過幾番考慮,他們終于決定把白起轉移到紅淚山莊,由當時的莊主戚玉長看守。戚玉長雖然不想攤上這檔子煩心事,但是不好駁朝廷的面子,只得欣然應允,但也一直想将白起轉移到其它地方。

郝連玉接手紅淚山莊以後,白起成功被轉移。于是鬼宮主多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找到關押他的地方。高靜就是在這兒之後和鬼宮主攪合在一起的。

高靜是白起的家仆,這種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夢蘿鄉為仆為奴。正如高靜的父親是夢蘿鄉的仆人,母親是夢蘿鄉的奴婢,他們的祖祖輩輩都生在夢蘿鄉,長在夢蘿鄉,受到夢蘿鄉的恩惠和庇護。

高靜比白起小八歲,所以她是在她的白大哥的欺負和愛護中長大的。說是欺負,其實只是白起喜歡逗這個年幼而可愛的小美人兒。他喜歡拿走高靜手裏的棉花糖,然後撕下一大塊,再塞回高靜手裏;他喜歡在桂花樹下邊打彈弓,邊偷偷散開高靜的長發;他喜歡拿走高靜一百年都不用一次的胭脂盒……

他也會把夢蘿鄉裏的稀罕玩意留給高靜玩一玩,千年的海參,宮中的玉石,上古的佩劍;他也會在高靜的父母教訓她時,無意中經過,解救她于危難之際;他也會對下人們說,靜靜是我妹妹,你們不許欺負她……

但這些都是高靜記憶中二十多年以前的事,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怎麽會像長在了自己腦子裏一樣,甩都甩不掉。可是,白起早已不記得了。

十三歲以後,白起愈加變得深沉,也不再玩同高靜的游戲。高靜有些低落,但當她看到白起在夢蘿鄉越來越有地位,人越發的俊朗,猶如一只尊貴的天鵝,連自己都忍不住想要跪拜時。高靜明白了,這才是白起,這樣長大了的白起,是自己無法抗拒的,她已經認定了他,愛上了他。

然而意外來得很倉促,高靜二十歲那年,白起被關進了天牢。事實上那個時候,白起已經在長輩的安排下,娶了兩個女人。

高靜還是沒有死心。

她知道白起整日忙着賺錢,幾乎沒有時間碰女人。接着被朝廷抓捕,臨走前寫了兩封休書,準備了兩筆錢。當時兩位夫人淚眼朦胧,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等白起回來。最終,一個等了三年,一個等了五年,還是拿着休書,走了。所以高靜想,白大哥總歸還是她的白大哥,畢竟,只有自己一人,是捧着一顆真心,不計較一切地愛着他。

當高靜知道她終于能再見到她的白大哥時,心情自然是萬分激動的。

鬼宮主孤身拜訪夢蘿鄉的大總管,白起走後,一直都是白石照看夢蘿鄉的生意。由于白起早有布置,這八年來,夢蘿鄉非但沒有衰落,而且還保持着穩定的收入增長。鬼宮主和白石自有一番談話,仔細說了什麽,高靜并不知道。結論是鬼宮主和夢蘿鄉會合作救出白起,但整個過程夢蘿鄉必須遵從鬼宮主和鬼門的命令,否則行動随時終止。至于救出白起之後的事情,就不是白石能知道的了。

鬼宮主離開白石府中的時候,看到了在府內鬼鬼祟祟想偷聽的高靜,便問了白石她的來歷。

“是夢蘿鄉的家奴。”

鬼宮主手指一橫,定了高靜為接頭人。那一天,高靜沒有看到鬼宮主,她看到的只有一陣接近紅色的風。

風怎麽會有顏色。那不是風的顏色。是仇恨的顏色。

夜深露重。

紅淚山莊的房頂上站着一個身穿黑袍的人,頭上帶着梭帽,黑色的細紗遮擋着她的面容,她提着一壇酒,卻沒有喝。

“你來了,紅衣。”屋檐下傳來一個柔和沙啞的男聲,帶着一絲倦意。沒有人應答他,他繼續說,

“天冷了,記得添衣服。”男人緩緩說,自己斟了一杯酒,“從前,都是你添酒給我喝。五年了,我還沒有習慣自己斟酒。你怪我,我懂,你不想見我,我懂。”

房頂上的人還是沒有一絲動作,她只是像雕塑一般矗立在那裏。忽然,寒風吹過,樹上亮出點點寒光。

下雪了。

“冬天的時候,我們一起打雪仗,你鼻尖凍得通紅,我抱緊你,偷偷用舌尖舔,涼絲絲的,像一塊冰。我們生怕被師父看見,于是躲進松樹下,風刮過來,樹上的雪花抖了我們滿身。”男人笑出了聲音,繼而語氣一頓,臉上失了血色,凄然道,“好像已經是前世的事情。”

屋頂的人一閃,不見了蹤影,許是雪開始大了,去別處躲雪了。

男人停住了正在斟酒的手,閉上了眼睛,眼角似乎閃着像雪花一樣晶瑩的東西。

農歷二月初七,夜,鬼門潛入長生殿。

長生殿,江湖殺手聚集的地方,每六年換一次主管人員。郝連玉得了紅淚山莊後,把白起關入長生殿。長生殿是紅淚山莊的十倍,無論是人數還是占地面積都是江湖門派之首。朝廷當初忌憚長生殿的邪人太多,擔心白起的安全,所以沒有将他送去此處。

白起不能死,他是一筆巨大的資源。

郝連玉擔保了白起在長生殿的安全,把他扔出紅淚山莊。他告訴朝廷的人,現在大多數武林中人已經知道白起在紅淚山莊,可能會對他的安全造成威脅,因此私下秘密轉移他,才是明智之舉。

為了保證白起的“安全”,他在長生殿關押的位置,每半年都會轉移一次。而鬼門選擇的行動時間,就在這一次的轉移!

夢蘿鄉的人不進入長生殿,他們只負責在潼關接應鬼門的人,并接回白起。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似乎之前已經排練了幾十遍。鬼宮主計算了所有的意外,沒想到實施起來,竟然比她想象中更容易。鬼門行動的時候,她還在紅淚山莊看郝連玉飲酒。

戚紅衣死後,郝連玉的屋裏再也沒有出現過其他女人。除了應付劍門的進攻外,他甚至很少走出紅淚山莊自己的房間。

“紅衣,過節的時候,你還有沒有吃甜糯米糕。沒吃嗎?那真可惜,我最近已經學會做了。”郝連玉喃喃道。

鬼宮主的影子一閃,已經離開了紅淚山莊。

白起正襟危坐在客棧的一間雅室內,閉着眼睛,唇角微微上揚。這裏是夢蘿鄉的産業,沒有人敢在這裏重新抓回白起,事實上十三個時辰之後,朝廷便昭告天下,赦免白起。白起沐浴完畢後,差下人拿了新做的衣服。

一身墨色的長衫;指間戴着世間罕見的青玉寶石戒指;整齊的發髻。配上墨染的眉峰;狹長的雙眼;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好一個從畫裏走出來的英俊佳公子。被關了八年,白起的風度不減,只是身形略有清減,倒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白大哥!”高靜擠進房間,眼神一下子釘在白起的身上。

“哦,靜靜來了。”白起還是閉着眼睛,輕輕說。聲音聽上去沒什麽感情,和鬼宮主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大哥……”高靜有些扭捏,臉紅紅的,看到多年未見的心上人。沒想到,他比從前更好看了。只是,他為何比八年前更冷漠。突然白起睜開了雙眼,像是海面上突然卷起的一層漣漪,深沉,幽暗不明。

“來了。”他從鋪着毛毯的地上站起來,看着窗外的竹林說。高靜屏住呼吸,把問話咽了下去,她知道是鬼宮主來了。她認得那股香氣。

“你們都退下。”白起下了命令,所有人規規矩矩地退了下去。這就是白起,哪怕他已經離開夢蘿鄉八年,但沒有人會忘記,只要他活着一天,他都是夢蘿鄉的主人。高靜撇了撇嘴,還是下去了,她知道自己要做一個懂事的女人。

“你想要什麽。”白起坐回地上,看着敞開的窗戶問,風卷進屋裏來。

“和你談一筆生意。”穿着黑袍戴着梭帽的女人站在白起的對面。隔着黑紗,白起擡起頭看到女人一雙漂亮的瞳孔。

“有趣。”白起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紅淚山莊,鬼門,戚紅衣,報仇。”

“我不是戚紅衣,”女人頓了一下說,然後摘下了自己的梭帽,俯下身子,“我叫魏七。”

白起看着魏七的臉。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但是很幹淨,沒有傷痕,甚至沒有化妝的痕跡。魏七的臉像一張白紙,唯一讓人驚訝的是她的眼睛。似乎這是一雙不應該屬于她的眼睛。

清澈、溫柔、妩媚、多情、憂郁……

含着太多的感情,白起看不清楚。

“讓白當家失望了。”魏七冷笑,

“即使你不是戚紅衣,也一定和她有關。否則你怎會知鬼門的秘密,又為何救我。”白起低聲說。

“是,我要屠劍門,殺郝連玉,滅長生殿。替紅衣報仇。”魏七說話的時候,沒有一絲感情,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那我呢?”白起重新笑起來問,

“我需要你無盡人力,物力和財力。”魏七淡淡地說。白起的笑容更深,他站起來,擡起魏七近在咫尺的下巴,魏七竟然沒有躲,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江湖的争鬥會給你帶來無限掙錢的機會。”

是的,一旦大面積的進攻和掠奪開始了,無論是攻方還是守方都需要武器和裝備保護自己,他們需要采購原料,甚至直接購買武器。夢蘿鄉可以借這個機會,撈上一筆。借給鬼門的東西又怎麽能和整個武林的利潤相比。

“你為什麽幫戚紅衣。”白起放下自己的手,

“這是我的秘密,既然是秘密,便不是說給別人來聽的。”魏七轉過身,背對着白起,

“不錯。”白起走近魏七,“我同意了。這筆生意。”

魏七并未道謝,只是微微颔首。手腕卻被白起扣住,魏七揚了一下眉毛,

“你這是什麽功夫。”

“秘密。”白起的笑聲鑽進魏七的耳朵,“你同我回夢蘿鄉吧。”

魏七轉過頭來,眼神透着冷漠,“我不願。”

“好一個不願。”白起并不惱,松開了魏七的手。魏七衣角飛起,轉眼消失在茫茫黑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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