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且珍惜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沒有張婉瑜的最後一場演出,還是得到了滿堂喝彩。觀衆裏不熟悉演員的,甚至根本沒有看出董宵語是臨時填上來的人,賴景臨懸着的心終于在謝幕的時候放回了肚子裏。因為是在這個城市,最後一場演出,所以賴景臨上臺多講了幾句。

“今天這場演出,我的心情跌宕起伏。離演出還有三個小時的時候,我們演員張婉瑜從演出臺上摔下來,導致骨折。但這個角色比較特殊,沒有備用演員。當時,說實話,我真的都快崩潰了。我得感謝董小姐,沒有她,今天這最後一場就沒法演了,也沒想到演得這麽好。我道歉,我之前竟然說你不會演戲。總之,很感激所有演員和工作人員的配合,我們下一個城市見。”賴景臨沖臺前幕後各鞠了一個躬,表示感謝。

後臺正在撒花,周爵剛剛在臺上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有同樣的追求和熱愛。是的,他承認,他喜歡董宵語,很喜歡,很喜歡。正像此時,他想沖過去把被衆人圍住的董宵語摟在懷裏。

“晚上去哪兒吃啊?”李皖摟着董宵語,問大家夥兒。

“之前導演不是訂了玉合居嗎?”

“宵語喜歡吃嗎?”李皖勾着董宵語的下巴說,董宵語一笑,“我什麽都吃。”

“那同志們,卸了妝換了衣服,出發吧。”李皖說着占領了一個更衣室。

周爵走到董宵語面前,“阿語,謝謝你。”

“我說過,我不會出錯的。”董宵語笑了,終于深吸了一口氣,

“啊,還好沒錯。葉棠,我可以借你抱一下嗎?”

下一秒周爵把董宵語摟在了懷裏,周爵摸着她瘦弱的肩膀,側頭在她耳邊問,“還疼嗎?”

董宵語愣了一下,才想起周爵說的是她的肩膀,“早就好了,沒那麽嚴重。”

“阿語,我,”

“你倆還不換衣服?”周爵的聲音被場務小哥打斷,董宵語輕輕推開周爵,周爵看到她的耳根有淡淡的紅色。

“去換衣服,一會兒見。”周爵貼着董宵語的臉說。

吃飯的時候周爵坐在賴景臨的左邊,董宵語坐在周爵的左邊。周爵早已經弄清楚董宵語的口味,也毫不避諱地給她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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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語是學什麽的?”賴景臨因為今天的事情,對董宵語的好感更上一層樓。

“在英國讀的國際法。”董宵語接過周爵剝好的蝦說。

“學法律的?怪不得,英語說得一流。”賴景臨豎了個大拇指,“學過表演?”

“學校有戲劇社,排過莎士比亞的戲劇。”董宵語又接過周爵遞給她的西湖牛肉羹。周爵知道董宵語說的戲劇社,雖然是校級的,但在英國的地方也會有巡回表演。

“嗨,你要是早說,我也不着急了。”賴景臨笑了,

“那不能早說,得讓您着急着急。”李皖接過話,端起酒杯,作勢要敬董宵語一杯。

“阿語喝酒不行,我替她喝。”周爵的話差點讓董宵語把湯噴出來。

李皖笑了,“周爵,我怎麽看着,你和宵語的經紀人似的。”

“我上次喝多過一次,把他吓着了,”董宵語把酒杯從周爵手裏接過來,“我敬姐姐。”

“你倆可真有意思。”李皖說完幹了一杯。

——你真沒事?

周爵在桌下偷偷發了一條短信給董宵語。

——沒事,這酒才52度。上次我托大了,沒注意是72度的。

周爵和董宵語拿着手機,相視一笑。

一行人吃完飯又過了十二點。

“回哪兒?”董宵語問周爵,

“回我家吧,房間多,東西多,随便住。”周爵想了一下,“你還沒去過吧?”

“當然沒有了,我們不是住片場就是住公司,哪兒去過你家。”董宵語伸了個懶腰。

“阿語,你到後面睡一會兒吧,離得遠,要一個多小時。”周爵拍了拍董宵語的胳膊說,

“你又不認識路。”周爵補充了一句。

“好吧。”張勤停車,董宵語和周爵都坐到了後排。董宵語沒一會兒就睡着了,周爵把她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到公寓的時候,周爵沒叫醒董宵語。大門是人臉識別的,所以騰出手來讓周爵抱着他喜歡的人。董宵語其實醒了,但是她還挺喜歡被周爵抱在懷裏的感覺,所以也沒出聲。

“阿語,我喜歡你。”董宵語的身子一僵,“不是日久生情的喜歡,是一見鐘情的愛意。你若不喜歡我,該不會在我懷裏假寐這麽久了吧?”

“啊,葉棠。”董宵語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阿語,你不用覺得害羞,畢竟,喜歡我的人,還是挺多的。”周爵把董宵語放在大廳的沙發上,身子貼近董宵語,靜靜地望着她。

“是,葉棠,我喜歡你。大概從我,會叫你的名字開始。”董宵語的手背穿進了周爵的手掌。周爵開始找自己的手機,要把兩只握住的手拍下來。

“你幹什麽?”

“告訴所有人,我喜歡你。”周爵一只手捧住董宵語的臉,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

“這可不行。”董宵語沒收了周爵的手機。

“為什麽?”周爵可憐巴巴地問,

“有三點問題。第一,萬一過十天半個月,你不喜歡了我怎麽辦;第二,我是你的經紀人,除了你自己玩的高興以外,我需要考慮你現在做出的決定,會不會影響你的事業;第三,”董宵語頓住了,望向周爵,“是我必須考慮的,我不知道,如何讓你面對我的家庭。”

周爵一把摟住董宵語,用手指磨砂着她的長發,“我也有很多話,要告訴你。時間很晚了,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先睡覺。”

周爵輕輕把董宵語抱起來,就像在抱一個易碎的陶瓷娃娃。周爵的家裏有一間幹淨的客房,物品齊全。家裏很少來客人,所以東西也很幹淨,他把董宵語抱到房間裏,在床頭放下,然後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說。

“洗漱間在左拐的盡頭,裏面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周爵微微站起身,貼在董宵語耳邊說,

“你不嫌棄的話,可以穿我的睡衣。”

董宵語笑出聲音,用手圈住周爵,“我怎麽敢嫌棄你。”

周爵聞言撫了撫她的發頂,“我睡對面,明天休息,可以睡個大懶覺。”

“葉棠,晚安。”

周爵強忍住□□的躁動,推開了客房的門,然後興奮得像一只小鳥飛進了自己的房間裏。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他渴望分享自己的喜悅。

——張醫生,我想我,已經好了。我遇到了一個真正喜歡的人,她分擔了我的痛苦,填補了我心上的缺口。

周爵發了一條短信給他的心理醫生。但周爵總覺得不夠,他把手機的屏保換成了董宵語的照片,那天他在雜志社親手拍下的照片;他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朋友圈,寫道:開心!我找到愛人了!周爵的眼眶濕了,他默默拿起床頭老人的照片,姥姥,葉棠不想再孤單一人了,請你一定、一定要祝福我們,幸福。

董宵語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她的心情中緊張混雜着激動,快樂混雜着擔憂,她何嘗不想告訴所有人她有一個愛人,但是她現在還不能。然而就算要隐瞞住所有的人,偷偷摸摸地躲在進他懷裏,也沒關系的,她有葉棠就夠了。

隔着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個人都流着眼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陽光照進董宵語的客房,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一雙熟悉的桃花眼。于是,她又揉了揉眼睛,“葉棠,”那模樣似乎在問,你怎麽在房間裏,

“你門沒鎖,我一推就進來了。”周爵俯下身子,用手指銜去黏在她面頰的長發,

“我做了早飯,不知道董小姐肯不肯賞臉陪我一起吃呢?”周爵順勢拉住董宵語的手,蹲在她面前。

“吃當然要吃,只是周先生得讓我去洗漱一下吧。”董宵語穿着周爵放在櫃子裏的他的睡衣。周爵的衣服太長,所以董宵語只穿了寶藍色的上衣,兩條白晃晃的長腿露在外面,周爵心下一動,把人抱起來。

“葉棠,你,”

“既然你要做我的秘密情人,我只能在家裏抱你。”周爵感到懷裏的人微微一抖,

“對不起,是我有私心。”董宵語低頭,眉間隐隐擰成了一股。

“我只是逗上你一句,好占得便宜。”周爵用手指繞了一繞董宵語的長發。

“葉棠,把我放下吧。”董宵語眼看二人已經到了洗漱間的門口。

“雖然房子裏開着暖風,但地上還是冷的,我怎麽能讓你光腳在地上。”周爵的話說得極為認真,頗有一副義正嚴辭的味道,卻讓董宵語的臉染上了紅霞。

最後周爵還是拗不過董宵語,給她找了一雙拖鞋,靠在門邊看她洗完臉,刷好牙,又乖乖地貼上前去當代步工具。

董宵語坐在大廳的餐桌前,看周爵先盛出兩碗白米粥;又端出兩碗雞蛋羹;接着兩張煎餅,加了香菜和香蔥;兩碗黑芝麻的湯圓;一盤地瓜幹;半只烤紅薯。

“葉棠,吃不了。”董宵語咽了一口口水說,周爵把桌子另一端的椅子搬到董宵語的身邊,挨着她坐下來。

“我的手藝,是和我姥姥學的,你快嘗一嘗。”周爵沒理會董宵語的話,把還熱着的雞蛋羹推到她面前,董宵語确實餓了,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胃裏空了十個小時,見到周爵親手做的早飯,怎麽會不動心。

董宵語拿起勺,挖了一口放在嘴裏,眼睛亮了一下,“葉棠,你做飯比我好吃多了。”

“我喂你,會更好吃。”周爵把勺子送到了董宵語嘴邊,董宵語一張嘴,蛋羹就滑進了舌尖。

“你做的,都已經是我愛吃的東西。”董宵語低着頭說,沒想到,他都記得。

周爵用手擡起董宵語的下巴,輕輕湊了過去,試探性地用舌尖舔了舔她的下唇。董宵語的肩膀抖了一下,接着用手摟住周爵的後頸,借着這股力量,周爵的舌頭鑽進了董宵語的口腔,輕輕地舔着,直到董宵語不禁發出喘息聲,推開了周爵,男人才擦了擦嘴,從董宵語身上卸下來。

“葉棠,照這個吃法,不知道何時才能吃完早飯。”董宵語舔了舔嘴唇,

“好,我不鬧你,你好好吃飯。”周爵揉了揉董宵語的頭發說。董宵語吃完一碗雞蛋羹、一碗湯圓、半個煎餅。睜着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和周爵說真的吃不下了。于是周爵風卷殘雲般吃完了桌上所有的東西。

“葉棠,我們中午吃什麽?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你家裏僅有的糧食了。”董宵語一邊幫周爵洗碗一邊問,周爵摟住董宵語的腰,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不過,”周爵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他擡手打開了上層的櫃子,裏面擺着兩盒海鮮味的泡面。

“哈,那我中午給你煮泡面。”董宵語笑起來。

他們不想出門,也不想讓外面的人來打擾,這間屋子,就像是保護膜,留住了整個空間的安穩。董宵語跟着周爵從公寓的一層轉到二層,二層的走廊的正中挂着一副55*46的油畫,上面是一個孩子,和一位樸實的婦人。董宵語停住了腳,握住周爵的手。

“葉棠,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啊。”

“是我和姥姥。原本是一張照片,但是後來照片泡了水,我央求國外的朋友畫了這幅像。但是,畫還沒畫完,姥姥就走了。”周爵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一陣嘆息。

“葉棠。”董宵語背對着油畫,伏在周爵的胸前,她身上的溫度,讓周爵感到安心。

“我父母在還未成年時生下我,但是,誰也沒要我。”周爵緊了緊懷裏的人,“只有姥姥要了我,她當時和我母親說,你生他,我便養他,要養的比你好百倍。是不是很可笑,姥姥連高中都沒上過,但是,她真的把我養的很好,很好。”

“葉棠。”董宵語的眼淚忽然湧出來,“你,很好,很好。”

“母親大概去了很遠的地方,她的面容在我記憶中一直是模糊的,我只是隐約知道,我長得大抵是像她的。直到姥姥葬禮上,我看到她在我的眼前出現,我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一點都沒有。我甚至希望,我能生出來對她的一些厭惡,以感慨我們之間确定存在的關系。但是,一點都沒有。她站在那裏,像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從來沒有來過我生命中的人;她卻是,給我生命的人。”

“葉棠,”董宵語擡起頭,周爵沒有哭,只是啞了嗓子,“你不必愛她。”

“父親做了生意,”周爵停了一會兒說,握住董宵語肩頭的手心已滿是汗水,“十歲以後,他寄過一些錢,姥姥為了讓我上學,默默地收着,我都還給他了。他有自己的家庭、妻子,和孩子。我是一個,他努力填補的謊言。他不願意要我,我也,不願意要他。”

“你不必要他。他不會幫你買理財基金,不會幫你打掃房間,不會陪你演話劇,更不會為你煮泡面。”董宵語的淚痕未幹,卻在周爵懷裏笑了,“葉棠,他們沒有抛棄你,是你沒有選擇他們。”

“阿語,我要和你說。”周爵顫抖的嘴唇被董宵語的手指封住,

“不用和我說,讓你難受的事情,我不想聽你重新講一遍,那會比再經歷一次,更加痛苦。”董宵語摸着周爵慘白的臉頰,知道他又記起了那夜讓他痛苦的回憶。

董宵語的手機在大廳響了兩下,打斷了二人的思緒,董宵語跑下樓梯,電話另一端傳出張東明的聲音。

“有事?”周爵問放下電話的董宵語,

“張東明說他要給我當經紀人,讓我出道。”董宵語扔下電話。

“你答應了?”周爵眼角一跳,

“怎麽會,我只想當你一個人的經紀人和助理。”董宵語把周爵拉到沙發上,倒了兩杯白開水。自己先喝了半杯,放下杯子的時候,董宵語開口說,“我九歲的時候,我爸爸跑了。從此以後,我全當沒有這個人了。”

周爵愣了一下,他全然不知道董宵語的家庭,他只能靜靜地聽。

“他是個罪犯,他是只野獸,但是他跑了,消失的無影無蹤。或許是,已經死了吧。我希望他,已經死了。我學法律的初衷,是為了抓住他,讓他一輩子都關在沒有希望的牢獄之中。正像他對我和宵雲所做的。”董宵語的五指攥住了沙發上的毯子,青色的筋從白皙的手背下暴起,又漸漸褪下。

董宵語喝完剩下的水,“我學過一點心理,其實,是為了治我自己。”

“阿語,你是我的藥;我是你的藥。”周爵按住董宵語的後腦,讓她的額頭貼着自己的額頭。董宵語想,如果這世界上能有一種讓時間停下來的方法,她一定會去學。

下午三點的時候,董宵語給她和周爵煮了泡面,兩個人窩在沙發上,一邊吃面一邊看新聞,

“你出名了,阿語。”周爵看到昨天董宵語替演張婉瑜的新聞在幾個娛樂頻道報道,屏幕上董宵語別具風情的面容和堅定的眼神,讓周爵放下手裏的泡面,又摟住身邊的人。

“千萬不要,我還是願意在你身邊做一個小透明。”董宵語揚起臉說。董宵語的手機開始有電話進來,有記者的,也有公司。

“葉棠,我們後天要飛上海,雜志拍攝,采訪和話劇巡演。”董宵語跪在沙發上,捏着周爵的肩膀說,“我得走了。”

“是啊,我忘了,我幸福得都忘了。”周爵嘆氣,“我申請一個無限的假期,只有你一個人陪我。”

“你的工作至少已經排到明年年底了。”董宵語雙手握住周爵的左手。

“那之後,我們去結婚旅行吧。”周爵反手握住董宵語。

“結婚?”董宵語的眼中似有水光波動,

“不想嗎。”周爵望住董宵語,董宵語摟住他,把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周爵感到肩上一涼,是女孩的眼淚。

“葉棠,我想。”顫抖的聲音讓周爵整個心都好像被攥了起來,他摟緊懷裏的人。“葉棠,我真的要回去了。後天,機場見。”

“機場見。”周爵親吻了董宵語耳側的長發。

在上海逗留了一個多月,周爵的心情每天都在和飄在雲端差不多。董宵語依舊暫代張婉瑜的角色,二人和話劇劇組的演員配合越來越順暢。而有董宵語的陪伴,連無聊的雜志拍攝和采訪也變成了一種樂趣。張勤說,傻子都知道周爵談戀愛了,并且陷入熱戀。

“有這麽明顯嗎。”周爵在車上撓了撓頭皮。

“宵語不明顯,你就,哈哈。”張勤捂着嘴偷笑,

“葉棠,快過年了。”董宵語滑動着手機上的日歷說。

結束近期的五場話劇,下一個星期三就是春節。過年,對周爵來說一個陌生的詞語。他從未和父母一起過年。每一年,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撫養他長大的婦人,一年又一年地衰老下去。周爵的心裏一片涼薄。

“我定了機票,演出結束之後一起回去吧。我可能得先回一趟家。”董宵語放下手機,看着後座的周爵說,周爵抱住董宵語的頭,上去就是一口。張勤在一旁擋了擋眼睛。但是愛情大概就是這樣吧,藏也藏不住,擋也擋不了。

最後一場演出在下午三點結束,劇組的人圍着火鍋,熱火朝天地開慶功宴時,周爵和董宵語坐上了回北京的飛機。

“有冰激淩。”周爵貼在董宵語耳邊,

“葉棠,一會張勤接你回公司,我先回家,”董宵語用便條紙寫了一行地址,“到公司取了車,在這兒等我。”張勤比他們早返回一天,方便給他們送車。

周爵感覺董宵語的心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快樂,反而充滿了憂郁和不安,周爵從身後摟住了她。隔着口罩,周爵呼吸間的熱氣,吹在董宵語的脖頸間。董宵語的精神竟放松了很多,她軟在周爵身上沉沉地睡過去。

張勤準時在候機大廳接到了風塵仆仆的二人,在周爵的反複堅持下,董宵語同意讓張勤送她回家,因為她帶的行李比較多,而周爵自己先返回公司。

“不好意思,小勤哥,這麽晚還讓你來接我們。”董宵語上車後和張勤道歉。

“這有什麽,大年三十晚上不也有醫生通宵值班嗎,都是工作。更何況,你和周爵人都這麽好,能幫你們的忙,心裏高興。”張勤笑言,“別客氣了,再說也不堵車,來回用不了多久。”

董宵語微微颔首,“多謝。”

周爵沒有打車,他在地鐵口買了張卡,帶着帽子和口罩,拖着自己的拉杆箱走進了地鐵站。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坐過地鐵,甚至除了出席活動,他再沒有機會獨自一人走在人群中。他找到一個位置,順着椅背坐下來。身邊的兩個位置都是空的,整個車廂只坐了零零散散幾個人,于是周爵脫下了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使是污濁的空氣,也是自由的。周爵閉上了雙眼。

周爵到董宵語家小區的停車場時,是十一點四十五,再過十五分鐘就是新的一年。周爵從來沒有這樣期待過新的一年的到來,但是此時此刻,他期待了,他期待每一個有董宵語陪伴的日子。那個他愛,又愛他的人,讓人快樂也讓人擔憂。

十分鐘後,董宵語敲了周爵的車窗,周爵打開車門,只見她面色慌張,像月光一樣清澈的雙眼下有一層淺淺的紅霜,董宵語拉住周爵的雙臂,

“葉棠,我調了家裏的表,趁着倒垃圾的時間偷偷溜出來了,這一刻,這個時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只要和你在一起。”董宵語的聲音嗚咽着,周爵心頭一緊,銜住了女孩的唇。

他狠狠地摟住她的腰,她死死地扣住他的肩,唇齒相交的部分喧嚣着依依不舍的纏綿。董宵語的眼淚随着微風,一點一點被吹進周爵的心裏。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刺耳的響聲,像是什麽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宵雲!”董宵語的身子猛然一震,從周爵的懷裏掙了出來,周爵鎖上車,立即追了過去。

幾級階梯之上,一層的大門敞開,周爵沒有看到董宵雲,只有空蕩的大廳,和一地的陶瓷碎片。

“宵雲。”董宵語的眼淚迅速從眼眶裏落下,周爵站在階梯之下,只能看到她顫抖的肩膀。一個女人從一扇大門裏走了出來,她看上去約莫四十來歲,穿着考究,妝容精致。接下來,她卻一個巴掌打在董宵語的左臉上,

“你答應過我什麽!宵雲一天沒好,你一天都不可以去愛別的男人!你弟弟是你害的!你得用一輩子去還他!”

董宵語慢慢屈膝跪在了地上。周爵來不及阻止剛剛的那一巴掌,此時連忙跑到董宵語身邊,蹲下身子,展開手臂,圈住她。看着董宵語微微紅腫的側臉,周爵擡頭看了動手打人的女人一眼,“這是什麽狗屁邏輯。”

“葉棠。”董宵語顫聲開口,拉住周爵的手臂,

“媽,我知道。在你心裏,宵雲是我害的,甚至很多時候我也覺得,宵雲是我害的。但是,宵雲是誰害的,你不知道嗎,你心裏不清楚嗎。如果當初你痛痛快快的和那個男人離婚,他會找宵雲的麻煩嗎!是,我害了弟弟。如果,你不曾生下我,生下宵雲,又怎麽會有誰害了誰。”

“嘩啦”一聲,王珂手裏一米高的陶瓷花瓶碎了,碎在董宵語的身上,碎片透過單薄的襯衣紮進她的胳膊上,劃破了她的臉頰和脖頸;也碎在周爵的背上,紮在周爵的心裏。在王珂揮起花瓶的一刻,周爵側身用身體擋住了董宵語。然而,董宵語擔心周爵受傷,生生用右手手臂扛住了花瓶的撞擊。王珂氣急,力氣極大,尖銳的碎片混着董宵語的血灑了一地。

董宵語悶聲哼了一聲,被周爵攬在懷中,“阿語!”

董宵語雖然傷得不重,但血卻流了一地。周爵的眼被深深地刺痛着,臉也愈加蒼白。

“姐!”董宵雲在聽到聲響,從房間裏跑了出來,他看到滿地的血之後,身體猛然一縮,摔在牆角的地上。

“宵雲,你別怕,你別怕,是姐姐的血,沒事的,沒事的。”董宵語用左手捂住右臂的傷口,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步一步朝董宵雲走過去,周爵扶着她,這才轉過身,終于看到了董宵雲。

董宵雲一雙硫璃色的眸子沒有焦點地看着地面,這雙美麗的眼睛像是一條毒蛇,吐着鮮紅的信,狠狠咬了周爵一口,通向他最為痛苦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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