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整個翡翠城堡都籠罩在亡靈法師降臨的恐懼中。

國王阿裏多塔立刻召見了所有密臣,拉斐爾王子終于打開了自己的卧室時就發現裏面什麽人都沒有,他身後的士兵們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是否和西蒙戴斯有關,但拉斐爾什麽都沒說,進屋換了衣服,匆匆前往議事廳。

他到達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商量了一會了,阿裏多塔望着自己最有能力的兒子,他坐在王座上,衣着整齊,體面奢華,發頂戴着璀璨的象征着權利的王冠。

“拉斐爾我的兒子,為什麽這麽晚才來?”國王詢問着,暫時終止了讨論。

拉斐爾朝父親行禮,随後直起身道:“抱歉父王,發生了一些小事阻礙了我的腳步。”

阿裏多塔皺眉問道:“什麽小事讓你連這樣重要的議事都遲到?”

拉斐爾沉默了片刻,道:“沒什麽……只是一些私人的事情,我很抱歉父王,絕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事實上,其他人只知道拉斐爾本該在他自己的寝殿裏的,但在西蒙戴斯出現之後就不知道怎麽從外面跑了回來,他的卧室還緊緊鎖閉,不管怎麽都打不開,當然會有人懷疑這和亡靈法師有關系,但又有什麽關系呢?問題出在哪裏呢?

如果拉斐爾自己不說,別人永遠不會清楚。

一位穿着碧綠色奢華長袍的中年男人站在國王下首的位置,手中握着權杖,矜持說道:“拉斐爾王子,聽說你的寝殿大門無故關閉,無論怎樣都打不開,是這件事讓你遲到了嗎?”

拉斐爾沒說話,只是無情緒地瞥了一眼說話的人。

“有這樣的事?”阿裏多塔問說話的人,“碧玺公爵,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有什麽收獲嗎?”

“是的,我有,陛下。”碧玺公爵淡淡道,“我預言到了可以殺死亡靈法師的人,她出現了。”

阿裏多塔激動地從王座上站了起來,睜大眼睛道:“真的嗎??是誰!我要立刻召見她!”

現在西蒙戴斯就在城堡不知道什麽地方,黑霧籠罩着整座富麗堂皇的城堡,整個大陸的人民都在看着翡翠王國的王室成員們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一旦他們的處理方式有任何瑕疵,他們都無法面對他們的子民,以及其他小國度的嘲諷。

“我從未見過那張臉。”碧玺公爵握着代表他身份的權杖,那也是他用來展現預言能力的工具,他是整個翡翠王國唯一一個具有預言能力的預言家,他出生至今所做下的所有預言都最終被證實是正确的,他已經努力了數十年去預言可以殺死西蒙戴斯的戰士,但每次他在預言裏看見的都是空蕩蕩的黑霧。

可這次不同了。

“我在預言裏見到了一張美麗的臉。”碧玺公爵揮了揮他的權杖,一張生動的臉出現在白色的霧氣中,在場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人的臉。

當然也包括拉斐爾王子。

他屏息凝視着那張臉,那不是別人。

正是迦娜。

內心浮現出萬般情緒,但拉斐爾王子自始至終什麽都沒說,在岔開了遲到的話題之後就站在碧玺公爵對面保持安靜,可碧玺公爵展示完了迦娜的模樣之後,再次望向了他。

“拉斐爾王子殿下,我在預言裏感受到了一種聯系,她似乎是王室成員,又不是我們所認識的任何一位同胞,你身上有她的氣息,你認識她,對嗎?”碧玺公爵矜持地詢問着,蔚藍的眼睛裏流露出幾分猜測。

拉斐爾王子稍稍蹙眉,握着火之劍的手緊了緊。

迦娜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經被發現了,她現在和西蒙在一起,沒工夫想那些東西。

有那麽一瞬間,迦娜以為他們要在這間可能曾經屬于西蒙的寝殿裏做點什麽,但最後西蒙忍耐了下來。

他一把将她抱在懷裏,用黑色的長袍裹住她的身體,她從“離家出走”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胃部咕咕叫的聲音響起來時,兩人都有點尴尬。

“我餓了。”迦娜語調有點委屈地說,“要是你當時就告訴我這些,我可能現在已經在家裏給你做飯了。”

她稱呼那座漆黑陰暗的城堡為“家”,這個認知讓西蒙再次感覺到一種久違的、陌生的欣悅。

他加大了抱着她的力道,很快說道:“我們回家。”

迦娜點點頭,但在他要離開那一刻,忽然又說:“我……能去見見斯蒂亞公主嗎?”

西蒙黑色的眸子望向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道:“可以。”

迦娜倒是有點驚訝,吞吞吐吐地說:“你不介意嗎?”

“為什麽要介意?”

他說話間,周圍的場景已經變換了,這讓迦娜不得不再次感嘆魔法高深的好處,想想那個哈裏爾送她來翡翠城堡的時候多衰,再看看西蒙,只要一個眨眼的瞬間,想去哪就去哪,迦娜是一個自由的小戰士!

“是你。”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迦娜迅速朝聲音的方向望去,立時就明白……自己見到了傳說中的斯蒂亞公主。

這裏大概是斯蒂亞公主的寝殿吧。

他們是在那座塔樓上嗎?

很慶幸斯蒂亞公主此刻穿戴整齊,還沒入睡,身邊也沒有侍女在,要不然的話,他們兩個突兀地出現在這裏,肯定又要引起轟動。

“她是誰?”斯蒂亞公主吃驚地注視着窩在西蒙懷裏的迦娜,這是她幾百年來第一次見到有人和西蒙一起出現,還是以這種無比親密的姿勢。

她仍然記得,哪怕是送她回翡翠城堡的時候,西蒙也沒有像抱着迦娜那樣抱過她,她僅僅是用手指觸碰到他的身體,下一秒就被他帶回了她的家。

她那個時候的家。

當然不是現在這座城堡。

現在這座城堡裏還活着的人,幾乎和她都沒什麽太大的瓜葛了。

“你好。”迦娜在斯蒂亞驚呼的一瞬間就從西蒙懷裏離開了,在知道了對方只是他的後輩不是什麽前女友之後,她對斯蒂亞的印象大大改善了。

“我是迦娜,很高興認識你。”她想和斯蒂亞搞好關系,但斯蒂亞好像不那麽想。

她根本不去和迦娜握手,而是緊緊盯着迦娜的金發藍眼。

“你是王室成員?”斯蒂亞提着裙擺走上前,迦娜見到她了,才發覺她們長得根本不一樣,确切地說,是完全不一樣,除了相同的發色和眸色,她們不管是氣質還是五官,都距離很遠。

斯蒂亞就是那種典型的公主娃娃長相,水晶一樣的眼睛,公主卷的金發,一身奢華露着胸脯的長裙,提着裙擺的樣子高貴典雅,自視甚高。

“我不是。”迦娜平淡地說完,走回西蒙身邊,牽住他的手說,“我是他的人,只是想看看傳說中長生不死的公主,所以請求他帶我來了。”

斯蒂亞在那一刻覺得自己是供人展覽的動物一般。

其實她活了這麽多年,這樣的時刻并不少見,每一代國王幾乎都要帶着一些其他附屬國的成員來看看她,這位青春不老的公主殿下。

但是面對那些人,她從不會感覺到屈辱,可此刻不同。

斯蒂亞屈辱到了眼睛發紅得程度。

“你把我當做什麽,她想看就帶她來看我?”斯蒂亞憤怒地指着西蒙,“怎麽,她是你的人?這是什麽說法?我記得金發藍眼是王室的專屬,她長成這副模樣,怎麽可能不是王室?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不和跟自己有血脈牽連的人在一起嗎?”斯蒂亞往前走了一大步,瞪大眼睛吼道,“為什麽對她與衆不同!”

迦娜驚呆了。

她感覺自己的小腦袋瓜都不夠用了。

上帝啊。不對,入鄉随俗,現在應該喊我的翡翠女神啊。

這位公主是不是情感上有點什麽問題,她是不是有點……嗯……骨科?

當然,嚴格意義上來講這也不算骨科?西蒙都活了幾萬年了,所謂的血脈聯系也不過是名義上的吧,幾百甚至幾千代後人聯姻、外嫁,生子,他們的血統其實早就不同了。

但從名義上,他們永遠都是存續着關系的祖先與後人。

“我想回去了。”迦娜見西蒙不打算開口,就主動說道,“我們回家吧。”略頓,她望向激動的斯蒂亞,輕咳一聲道,“那個,很抱歉給你帶來不好的印象,但我真的無意冒犯。”迦娜朝她點點頭,牽住西蒙的手,西蒙下意識和她十指緊扣,就像她每次要求的一樣。

斯蒂亞看着,藍色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了,她尖叫一聲,守夜的侍女終于聽見了,腳步聲匆匆靠近,但等她到達的時候,什麽都沒看見。

“公主殿下!您怎麽了!”侍女長緊張地詢問着,斯蒂亞卻只是瞪大眼睛,脆弱地站在那,感覺自己活下幾百年的勇氣和堅持,在那一刻全都蕩然無存。

她活着,是為了給那些忘恩負義的祖先們贖罪。

她以為,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和西蒙仍然存續聯系的人。

她以為,不管如何,他們之間始終是不同的,是那種別人無法加入的關系,那種關系讓她也産生了一種和他差不多的,高處不勝寒的共情。

她覺得他們之間是不同的。

可現在,更加不同的人出現了,他不但允許她抱着她,甚至還會主動牽她的手。

斯蒂亞将觸手可及的東西全都摔了出去,正在她摔得起勁的時候,一道白色的光閃過,大門被打開,碧玺公爵蹙眉立在門口,握着權杖不贊同道:“斯蒂亞公主殿下,您現在的樣子可真不符合您的身份,請您立刻停止這種行為。”

斯蒂亞瞪着門口矜持英俊的中年男人,惡狠狠道:“不符合身份?我的身份是你能定義的嗎?不要以為你繼承了幾代以來碧玺公爵所擁有的預言能力,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碧玺公爵微微一笑,成熟英俊的臉上露出自信的神色:“哦,您說得很對,事實上,我的确可以為所欲為——我預言到亡靈法師來見您了,我的預言再次被證實了,對嗎?”

黑霧漸漸從城堡上撤離,這代表着亡靈法師再次離開了,而他每次例行出現,都會光臨斯蒂亞公主的塔樓,這樣看來,即便不會預言,也能知道這件事。

斯蒂亞公主以前對這件事都很反感,不和任何人提起。

唯一問到一點的,還是拉斐爾王子。

拉斐爾此刻就站在碧玺公爵身後,同樣也是不贊同地望着斯蒂亞。

斯蒂亞盯着他們,忽然道:“你們想殺死他,對嗎?”

碧玺公爵微微擡眸,沒說話,阿裏多塔國王從最後方一點點登上高塔,在其他人讓開道路之後,盯着斯蒂亞厭惡地說:“這個世界上每一個都想要殺死他,你不需要明知故問,尊貴的‘祖先’。”

阿裏多塔非常讨厭斯蒂亞,因為他小時候曾經來偷偷看過她,被她的美貌和青春所折服,他一直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保持青春的,他同樣也想永葆青春,長生不死,但斯蒂亞公主每次都用亡靈法師的詛咒來打發他,又不具體說詛咒的過程,他真是恨透了這個高高在上、令人厭惡的女人。

所以他在說“祖先”兩個字的時候,咬字很重,充滿嘲諷。

斯蒂亞冷漠地望着阿裏多塔,突然地笑了笑,說:“祖先?”她譏诮道,“你知道我是你的祖先,可你卻不知道,你還有一個生存了幾萬年的祖先。”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全都不可思議地望向斯蒂亞,斯蒂亞卻站在那,一個字都不說話了。

迦娜回到屬于她和西蒙的城堡,就立馬被小火龍撲倒了。

其實她也不過才離開了一天,從早晨到深夜而已。

但不管是她自己,還是西蒙或者小火龍,都覺得她好像已經離開了很久很久。

迦娜躺在地板上抱着小火龍的頭,小火龍哼哼唧唧的不敢張嘴,它不能說話,就只能這樣表示自己的思念。

迦娜無奈地笑着說:“好了,我知道你想我,下次我出去一定帶着你,現在可以先起來了嗎?你快把我壓死了,地面上好冷。”

迦娜這話說完,幾乎都不需要小火龍怎麽動,它就已經被掀翻在地上。

迦娜驚悚地望了一眼,立刻看向罪魁禍首,西蒙站在那,一身黑色長袍,蒼白的臉上擺着若無其事的表情,他稍稍翻轉手腕,好像剛才用魔法趕走小火龍的人不是他。

“咳。”迦娜站起來,在原地手足無措地一會,低聲道,“對不起。”

西蒙望向她,不解道:“為什麽道歉?”

“我好像又闖禍了。”迦娜尴尬道,“斯蒂亞公主不喜歡我,我搞壞了你們的關系?”

原來是因為這個?

西蒙不在意道:“你不需要把那些放在心上。”

迦娜沉默了一會說:“我以為你們的關系非同尋常,所以我想和她成為朋友,但她好像不太喜歡我,她似乎……”喜歡你。

西蒙淡漠地說:“你不需要和她成為朋友。她只是自負地認為她可以代人受過,可以在永生中贖罪。她曾經以為不老不死、青春貌美是一種恩賜,所以我給了她這個‘恩賜’。”

迦娜睜大了眼睛:“原來是這樣?”

西蒙說:“我每次想到她,就會去看看她。看她是否依然認為不老不死是一種恩賜。很好,近些年她似乎明白自己當年的話如何愚蠢了。”他走到迦娜面前,微微彎腰遷就她的身高,迦娜仰頭和他對視,聽見他說,“但她還是自以為是地表示要為一些人贖罪,我有時候想不通為什麽女人總喜歡将罪責攬到自己身上,自以為可以拯救一切,直到你出現。”

迦娜愣住了,指着自己:“我?”

西蒙揮了揮手,下一秒他們就回到了她的卧室,迦娜發現自己就靠在床邊,這個方向和位置,該死地很像在翡翠王國的城堡中,她和他對視時的場面。

迦娜幹脆直接坐到了床邊,雙手撐在身邊望着他,等待他給出答案。

西蒙一點點靠近她,迦娜忽然覺得呼吸加快,渾身上下都不太舒服,她不自在地往後撤了撤,慢慢躺在床上。

接着,靠近她的西蒙緩緩褪去了他總是穿在身上的黑色長袍,只穿着一件立領的、擁有複雜紐扣的白色長衣,她第一次見到他這副樣子。

此時此刻的他,除了黑發黑眼之外,一切都和那幅王子畫像重合了。

哦,對了,這個越來越靠近她的、英俊無比的男人,他是個王子。

幾萬年前的,創立了翡翠王國那個朝代的偉大高貴的王子殿下。

她竟然有一天可以見到活生生的王子,哪怕他已經不再聖潔,哪怕他已被黑暗侵襲,但她還是情不自禁地環住了他的頸項。

西蒙黑色的眸子緩緩斂起,他此刻就伏在她身上,嘴唇就貼着她的耳廓。

他用他自己都聽不下去的溫柔聲音說:“你的出現讓我意識到,女人,有時候真的可以拯救一切。”

迦娜驚訝地望着他,耳邊的話像最致命的情話,挑起了她渾身上下的敏感。

“你拯救了我。在你出現的時刻。”

西蒙的話像一把劍,穿透了兩人的心髒,迦娜知道,他回答了她之前的問題。

那時候她問他,他喜不喜歡她,他沒有回答。

但現在,他給出了更有力的答案。

迦娜以為自己會高興地大笑,可是沒有。

她發現自己臉頰濕潤,竟然哭了。

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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