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翻臉
這是個異常尴尬的時刻,明明是陌生人,甚至是完全兩個層次的人,因為這些事情而坐到了一起。甚至,當咖啡館的服務員來讓他們點單的時候,趙麗珍和賀大海都是手足無措的——他們的人生中,不曾出現過這樣的場景,即便是電視上,為生活奔波的趙麗珍,天天看新聞的賀大海也不曾見過。
還是朱成功發現了他們的窘迫,替他們将單點了。趙麗珍尴尬的笑了笑,說了聲謝謝,可這句話說完,房間裏又靜了下來。
即便當年,他們曾經因為生育而躺在同一個病房中,可這些年來境遇的不同——或許就如韓金茹所說的,他們的努力不同,已經将他們分成了兩類人,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難道讓韓金茹說說闊太太們是如何打牌化妝打發時間?還是讓朱成功說說他的昌茂如今規模已經有多大,一年會産生幾個億的效益?或者是讓賀大海說說他在安靜又窄小的房間裏,如何不工作靠着一臺電視度過了8年時光?亦或是讓趙麗珍講一講,在每天十二個小時的站立中,她的小腿是如何的浮腫,她的手指甲為何永遠黑黑的洗不幹淨?
他們之間,原本就已經是不一樣的人。
也正是因為這個,讓賀陽和朱骜的抱錯,顯得是那麽的可悲。這件事已經發生兩天了,或許對于賀家人來說,時間更長一些,他們怎麽會想不到這些?
身為富二代卻吃盡了苦頭的賀陽該如何面對曾經過往的歲月,明明是窮人家的孩子卻被富養長大的朱骜又如何去看待他貧困的親生父母?
還是服務員敲門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沉靜。韓金茹揚着比平時更大的聲音,叫了聲“請進。”看起來底氣十足,可只有她知道,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沒有一個父母願意面對這樣的時刻,尤其是在她做錯事的情況下。這兩天來,她沒有一天晚上是睡好的,她偷偷聽着朱成功的動靜,然後偷偷在醫院窄小的病床上翻轉,她一一回憶起了見到賀陽的所有情況,從第一次見面的威脅,還有第二次見面後毫不留情的讓王瑞拖着他進屋。
沒有一次是以正面的形象出現的。
她後悔,她憤恨,她甚至遷怒——如果不是韓丁,她怎麽會犯下這樣的錯事。如果不是韓丁騙她,她又如何會如此魯莽?
她從來都将韓丁當做自己的兒子,對他如對朱骜一般,那是因為,韓丁沒有父母,她格外的疼惜他。可如今呢,韓丁卻騙了她,更讓她将更苦的親生兒子推遠了。
昨天,她起了念頭去看看賀陽,只是走到賀陽病房的門口,恰好碰到賀陽從裏面走出來,應該是輸完了水去上廁所吧,那孩子一臉蒼白的笑着對着趙麗珍說,“不用了,我這麽大了哪裏還要你看着我去上廁所。我自己去啊。”
只是轉過頭來,兩人恰好打了個照面,她張口欲言,賀陽的臉色卻陡然變了,整個人變得冷冰冰的,瞥了她一眼,就像是瞥見了個垃圾一樣,轉頭離開。
她就愣了一樣的站在那裏,然後瞧見賀陽又從走廊那邊走過來了,怕他再看見自己更厭惡,就偷偷的走掉了,灰溜溜的,就像是土老鼠一樣。
縱然她将朱骜當做命根子,縱然她即便知道朱骜不是她親生的,也對他舍不得放不下,可畢竟,她是賀陽的親媽啊。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卻對自己如仇人一般,她如何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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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很快退出了房間,韓金茹臉上的不甘一閃而過,随後就掩飾似得端起了咖啡杯,一點點的攪動着杯子裏褐色的液體,只是一丁點喝得想法都沒有。
還是善于把握全局的朱成功開了口,他拿着咖啡抿了一口,沖着趙麗珍兩個說,“忙活了一上午了,喝點東西吧。這個結果出來,咱們以後就不是陌生人了,要常來常往才好,你們是怎麽想的,不妨說說?”
趙麗珍哪裏喝過這東西,她瞧着韓金茹的動作,東施效颦似得學了學,結果勺子碰着杯子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她八成覺得聽不好意思,就連忙放下了。沖着朱成功說,“朱老板,我們能有什麽意思,還不是為了孩子……”可她的話沒說完,就讓賀大海截斷了,賀大海坐在輪椅上,挺直了脖頸對朱成功說,“您是大老板,見識也比我們廣。這事兒您是怎麽想的,不如跟我們說說吧。”
朱成功倒也不含糊,兩天的時間,他做了足夠多的思考,而不僅僅是停留在對賀陽愧疚的情感當中,而沖動不考慮實際。當然,所有的前提是,他不會再讓賀陽過那樣的日子了,賀陽曾經缺乏的,他都會補償,他會做最好的父親,給他愛和最好的生活,讓他不用再為一切物質而發愁,但唯有一點,名分。
這是他思來想去後,才下了的決心。
如果可以的話,他兩個孩子都想要,可賀家肯定不會答應的。那麽退而求其次,他只能要一個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朱骜。
這并非他不愛賀陽,而是賀陽不合适。朱骜是他從小培養起來的繼承人,從八歲起,就跟着他出入昌茂,那些商業理論,那些縱橫捭阖,都是刻在了朱骜骨子裏的,滲入到他的血液中的,即便他現在立刻死去,他也能肯定,朱骜會在群狼環飼中,帶着昌茂走得更遠。這是他心血的傳承,不能有任何閃失。
更何況,縱然朱骜不是他生的,可放在心頭養了十六年,将他當繼承人培養了十六年,這是他的驕傲,他又怎能因為所謂的血緣,将他推開?如果真換回去的話,他就跟朱骜斷了,他想象不出,富貴慣了的朱骜,如何适應那樣貧困的生活,但如果不換,他可以憑借自己是賀陽親生父母的身份,同樣讓賀陽過上好日子。
給朱骜事業,給賀陽財産,對這點,韓金茹也是認同的。
所以,他沖着賀大海說,“我是這麽想的。孩子已經在各自的家庭中生活了這麽多年,也習慣了現在的父母,他們又人生最重要的時期,面臨着高考,如果貿然告訴他們,抱錯了,現在的父母不是親的,勢必會受到影響。我想還是不要改變這層關系,我們可以認個幹親,兩家經常往來,就當親戚走動,你們看怎麽樣?”
韓金茹按照商量好的話,立刻補充道,“當然,我們會經常讓朱骜去跟你們相處的,賀陽生活在你們家,我們也會給你們補償的。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們也可以搬到一起住,畢竟我們都是父母,都希望孩子過得好嘛。”
趙麗珍聽了,有些猶豫,她不是有主見的婦人,表面上看也不是個負責的媽媽,但實際上,內心卻是最柔軟不過的。在她想來,賀陽已經跟着她過了這麽久的苦日子,可聽他們的話說,朱成功還不認他,就有些自己兒子搶了別人兒子好處的感覺。
于是躊躇地說,“這對陽陽,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這句話卻問到了朱成功最矛盾的,也是最不願意讓人提起的地方。他口口聲聲為了兩個孩子好,但終究是對不住賀陽。這麽一想,房間內又靜了下來。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賀大海,才仿若特別生氣一樣,終于發了話,“怎麽不說了,剛才不是說得挺好聽的?為了孩子學習,就不告訴他們了。朱成功,賀陽不是你兒子嗎?你為什麽不要他?呸!那些鬼話都是騙人的,面上好聽吧。
你不就看上朱骜有本事,日後能給你争光,賀陽就是個不争氣的,拿出去丢人嗎?呵,你可是真聰明,兩個孩子選了好的在身邊留着添光彩,不好的那個拿錢養着也認你的好,怎麽天底下的好事兒都讓你得了呢,僞君子!
我告訴你,沒門。我真話真說,朱骜是我兒子,我一定是要要回來的,我要讓他改姓,還要讓他堂堂正正喊我一聲爸,憑什麽我老賀家的良種要讓給你老朱家。你也別跟我說養不了的事兒,我找醫院賠償去,怎麽供不了他上學?
至于賀陽,你願意要就要回去,不願意要,我養着也沒事,反正都這麽多年了,誰嫌棄兩個兒子多啊。不過有一點我可說明白了。你甭想着讓我把自己兒子送給你,再好生生養着你的兒,鬼才幹呢!你別挑戰我,我能做出什麽,我可不保證。”
誰能想到賀大海居然這樣?任憑韓金茹和朱成功想了那麽多,他們也沒想到,賀大海居然對養了十六年的賀陽,一點感情都沒有。韓金茹當即就怒了,拍着桌子喊,“你不能!”
可換來的是賀大海的嘲弄,“我要我自己的孩子,有什麽不能。我不但能說,還能馬上就告訴他們真相呢。我就不信,我賀大海的親兒,會嫌貧愛富,不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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