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洩露

賀陽等着朱骜的同時,就趁機給他媽打了個電話。趙麗珍聽着還算情緒好,說是他們直接住在了朱家在醫院旁不遠處的一套房子裏,裏面什麽都有,特別舒服,讓賀陽放心,又叮囑他一定要吃好飯穿暖衣。

随後,就說起了賀大海的病。趙麗珍嘆了口氣說,“醫生特別好,給做了全身檢查,截肢的地方倒是還好,就是你爸的胃不太好,醫生說明天給他再檢查一下。”她頓了頓,才挺歉意地對賀陽說,“這一檢查,時間就可能拖久了,陽陽,過年我們要是回不去,你就在朱家過吧。你……”

她怕是十分了解賀陽的性子,想了半天才說了一句,“你在他家別拘束。”

這個消息顯然十分讓人意外。賀陽的心情幾乎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沮喪,雖然朱家很好,可他仍舊想要回家啊。那裏再破再小也是自己的家,而在朱家,雖然這麽想很不懂事,可他就是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兩家差距太大了,他們所有的善意,在賀陽看,都是負擔。

再說,什麽叫做別拘束?這是賀陽這輩子十六年來,聽到他媽說過的最不客氣的話,她不是應該讓他在朱家乖巧一點,這可是原先賀陽每次去吳文才家住宿,趙麗珍必說的。

還好朱骜很快到了,當他像個婆婆似得,在賀陽上車後,遞給他一個毯子蓋在身上,一杯奶茶潤口,還有一塊看着就特別香甜的蛋糕當宵夜,賀陽那不争氣的肚子就咕嚕嚕叫了起來。也許甜食能夠解憂,也許朱骜的服務太到家,反正等他吃完蛋糕,喝完奶茶,到了朱家大院裏的時候,已經答應讓朱骜每天接送了。

賀陽有些蔫蔫的下了車,他怎麽就一高興就應了呢,朱骜的時間多寶貴啊,不應該去談生意之類的嗎?而朱骜則是勾着嘴角進屋的。

他下午覺得不對勁,就匆匆離開找自己的機油張大寶去核實了,結果這小子直接問了他一句,“你覺得範冰冰還是吳彥祖正點?”朱骜連想到沒想脫口而出,“靠,範冰冰年紀大點也就算了,吳彥祖一個男的正個屁啊。”

于是這個問題迎刃而解,朱骜霎時間覺得自己抓住了真谛。他開始是覺得賀陽弱小,後來是看着賀陽可憐,再後來是覺得賀陽乖巧,如今覺得賀陽堅強,他想他大概是被賀陽的人格魅力吸引了,才會覺得他可愛。

得到了答案的朱骜歡快的每天護航,賀陽在拒絕不成的情況下也只能答應。不過這種日子沒過兩天就被朱成功發現了。

他當時的臉色有些不好,朱骜都有些害怕了,但依舊對賀陽語氣輕緩,沖着他說,“陽陽我知道打工能鍛煉人,但是咱們身體不是剛好嗎?等着身體好些,叔叔給你找個清閑點的兼職好不好?”

朱骜形容他爹那一刻就像披着羊皮的狼外婆,但是就這樣,賀陽也沒答應,他挺沒臉沒皮地說,“朱叔叔,我不是為了鍛煉,而是為了掙錢,我需要打工的錢來做學費,僅此而已。不過我不會去你介紹的地方的,我知道自己能力有多大,謝謝你。”

說完的賀陽就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朱成功,沒有不好意思,也沒有故作鎮靜,坦白而堅定,就像是個閱近滄桑的老家夥,早已經将面子視作無物,而不是如他同齡人一樣,将面子看得比生命都重要——這是賀陽在與趙家偉之流的鬥争中,磨出的堅韌的心。

明明只是平淡的語氣,明明沒有任何煽情的氛圍,可朱成功這個在商場上歷練了那麽久的人,卻有了種想要撲上去抱住賀陽告訴他我是你爸爸,你不需要受這樣的苦,錢由我賺,生活由我支撐,你只需要快快樂樂就好。

事實上,他也伸手出去捏住了賀陽細瘦的胳膊。可韓金茹一聲,“老朱!”讓他猛然清醒過來,他是答應了賀大海的,縱然他的財勢可以讓賀大海一家永遠不敢反抗,可那是他兒子的親父和養父,他就算是為了孩子,也不能這麽做。

所以,他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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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陽被吓了一跳,在他松開的瞬間向後退了退,這讓朱成功只覺得心裏泛苦。不過他依舊揮揮手說,“是我激動了,你和豆豆上去玩吧。”在旁邊一直等待的朱骜,連忙應着扯着賀陽去了三樓,怕是瞧着賀陽沒緩過勁,就安慰他說,“沒事了,我爸平時也不這樣,最近不知道怎麽了,跟我媽怪怪的。”

賀陽的眉頭,忍不住的就皺了皺。

而在客廳裏,韓金茹擔心地說,“你是怎麽了?剛才的表情看着特別吓人?”朱成功沒說話,反而擡擡手,韓金茹就娴熟的過去,扶着他慢慢往二樓卧室裏走,邊走邊說,“你也歲數不老小了,別天天一驚一乍的,剛才吓死我了。”

等着關了門,朱成功一下子就回抱住了韓金茹,将腦袋放在了她的頭上。韓金茹的臉一下子火燒紅似得,不好意思地說,“都多大歲數了,你還這樣,讓孩子看見了笑話。”卻沒想到朱成功說,“金茹,你不知道,陽陽坦然地說他需要錢的那一刻,我真想告訴他,我是他爸爸,他不用這樣。我真恨,我恨我自己,為什麽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照顧好?”

第二天一早,賀陽挺不得勁的去了餐廳,以為朱成功會生他的氣,畢竟昨天的話雖然有道理,但挺沒禮貌的。卻發現朱成功對他不但如舊,還吩咐朱骜一定要來回接送,另付銀行卡一張,說是快過年了,讓兩個人自己置辦喜歡的東西,賀陽瞧了瞧那張金光閃閃的卡片,只當他說笑。

朱骜和賀陽因為天天混在一起上下班,越發熟稔。但韓家那邊卻因為韓金茹對韓丁幾乎放任不管的态度而變得氣氛緊張。

韓丁的腿因為沒有多大事兒,又因為快要過年了,很快就出院了。當然,是搬到了他那140平米的精裝平層大宅去。怕是因為對韓丁的不滿,當天朱家人并沒有去醫院。

不知道誰把這事兒又傳到了韓姥姥耳朵裏,當天中午,韓大舅的一通電話就打到了韓金茹的手機上,那時候一家正在吃飯,賀陽離着她挺近,賀陽只聽見裏面有個男人在說,“小茹啊,你這事兒辦的啊,你路都走了99步了,還差那一哆嗦,咱媽氣壞了,說是對你不滿意,沒養過你這麽沒良心的閨女,讓你們今年不用上門了。”

然後,賀陽第一次從韓金茹臉上,看到了無可奈何又傷心嘆氣的表情。他低頭眨眨眼,就當沒聽到似得,夾了一筷子娃娃菜。

韓金茹顯然是坐不住了,起身吩咐朱骜和賀陽好好吃飯,就匆匆忙上了樓。不一時,就換了身衣服下來,還打着電話,對着裏面的人說,“我媽那脾氣,你不跟他說實話能行嗎?她知道分寸,她不會亂說的,你信我的。朱成功,我就這一個媽了,我不能讓她着急上火,感情不是你媽啊。就這麽定了。”

說完,她就脾氣火爆的挂了電話,連看他們一眼都沒有,匆匆出了門。

賀陽擔心地問,“沒事吧。”朱骜不在意思的說,“沒事,肯定是我姥姥因為韓丁的事兒生氣了,我姥姥挺好哄的,你放心吧。”

但顯然,這回并不如朱骜估計的那般樂觀。韓金茹一進屋,就瞧見了坐在屋子裏的韓金鳳正抹着淚,見她來了,也不叫聲二姐,就扭過了頭去,拿那細瘦的背對着她。她那個妹夫就知道哄老婆,也沒看她一眼。

韓金茹心裏一陣煩躁,就去廚房找到了她大嫂,問問怎麽回事。她大嫂瞧瞧外面沒人注意,嘆口氣指着她的鼻尖子恨鐵不成鋼的說,“當時都說不讓你養,你非說是咱家的孩子不能丢,從那一點點大的養起來了,你怎麽說不要又不要了呢?那是個人,又不是個玩意,是你說丢就丢的嗎?”她挺着急地問,“到底是為什麽就不管了啊。”

韓金茹不能說實話又不想白受埋怨,只能在那兒說,“這孩子他不學好,我都不好意思說他,看上人家中學生還騙我。我能要他嗎?”

她大嫂就說,“不懂事你教教啊,誰家孩子十全十美啊。你這事兒辦的不地道。”

韓金茹煩躁的說,“咱媽是什麽意思?誰跟她說的?”

大嫂就拿嘴孥孥門外客廳,“當時丢了就丢了,她也不會想什麽,你現在半路上不管了,雖然說給了車房,可她現在也有家庭了,能不害怕孩子跟着她影響她嗎?這不,韓丁上午自己出了院,她去看了一趟,就立刻過來跟媽哭訴了,說是韓丁一個人在那兒,連水都沒人給燒,可憐死了。咱媽也是暴脾氣,這不就怒了,讓你哥給你打電話。”

韓金茹原本對韓丁挺愧疚的,其實是打算在朱成功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去看看他,但怎麽也想不到,韓丁先到他親媽那兒告了一狀,那股子難受勁讓她皺着眉頭直接就一句,“請着保姆呢,當那是空氣啊。”

她大嫂狠勁拍了她兩下,“行啦,你鬧騰有什麽用,跟咱媽解釋去吧。我可告訴你啊,老太太身體不好,你別跟她吵吵起來。”

好在韓金茹準備給老太太說清楚抱錯這事兒,也算是事先透透風,也不算害怕,謝了她大嫂後,就挺直了腰板,敲門進老太太屋子了。韓大嫂瞧着嘆了口氣,她從三十年前嫁過來,就瞧着這三個小姑們一個個蹦跶,看樣子,還消停不了。

正想着,剛剛還一臉淚水的韓金鳳就悄聲的過來,問她,“大嫂,我二姐給你說啥了,她到底怎麽想的。”

韓大嫂從來不摻和,就搖頭,“沒說啥,就問了我咱媽怎麽樣,就進去了。”說完,她就忙活着刷碗了。

韓金鳳撇撇嘴,瞧了瞧他媽緊閉的房門,想了想後,就把高跟鞋脫了,悄悄的走了過去,貼着耳朵聽。韓大嫂瞧見了,皺了皺眉也沒打擾她,這姐妹三個,打了好好了打,她一個也得罪不起。

只是這次,裏面不知道說了點什麽,原本站的穩當當的韓金鳳,居然晃蕩了一下,然後扶着牆又聽了一會兒,就一臉蒼白的退了過來。韓大嫂瞧着她坐在那裏,眼睛叽裏咕嚕轉着,不知道再想什麽,就知道八成她聽到重要的事兒了。

果然不對勁,沒幾分鐘,韓金鳳就站了起來,拿着包,扯着她老公白玉峰,對着韓大嫂說,“嫂子,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我先走了,過兩天我再來看媽啊。”

說完,沒等着韓大嫂說話,就匆匆忙關了門走了。老太太那屋過了一會兒,也開了門,老太太拿手絹抹着眼淚沖着韓金茹說,“說好了,過兩個月就讓我見見,可不能虧待了這孩子啊,我的乖孫,可心疼死我了。”

韓金茹連連點頭,這才離開。等着夜裏朱成功回了家,兩人躺在床上,她就把今天的事兒說了說,“老太太一開始都不理我,我就跟她說,媽,我的孩子抱錯了。老太太還以為我騙她,我就把鑒定證書給她看,然後把怎麽發現的,咱們怎麽決定的,韓丁幹了什麽講了講,老太太就理解了,還說讓咱們對陽陽好點,到時候帶着給她見。”

朱成功就點點頭,“那就好,到時候帶着陽陽和豆豆給老人家過生日。沒別人聽見吧?”

“怎麽會?”韓金茹搖頭,“我關着門說的,大嫂就在廚房裏看着,韓金鳳她不敢的。”

可她沒想到的是,韓金鳳此刻就坐在韓丁身旁,保姆已經下班回家了,偌大的房子裏就他們母子倆,韓金鳳沖着一臉期頤的韓丁說,“別抱希望了,我告訴你這事兒沒譜了,你老老實實養好腿,在春城上班就行了。”

韓丁不敢置信的說,“我姥姥出面都不行?”他随即就皺了眉頭,“不該啊,二姨對我很好的,她又是重感情的人,就算犯了再大錯,她過兩天也該消氣了。”

韓金鳳想起下午聽來的消息,嗤笑一聲,拍了拍這個并不熟悉的兒子的肩膀,“別想了,這回不會了。你知道為什麽嗎?”看着韓丁一臉求解的樣子,韓金鳳想起嘟嘟無論怎麽讨好他叫哥哥,這家夥都只知道扒着朱骜從不給嘟嘟一個正臉看,心裏突然間就痛快了,“賀陽和朱骜抱錯了,賀陽才是你二姨的親兒子。而你,差點強暴了他!”

韓丁一下子驚呆了。賀陽是二姨的兒子,他的親表弟?就那個連學費都交不起的賀陽?他不相信地擡起頭,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不可能,你小說電視看多了吧。怎麽可能抱錯孩子?再說,賀陽長得哪點像我姨夫?一點都不像!再說,如果是抱錯了,他怎麽不公布?為什麽還瞞着我們?”

韓金鳳就知道他接受不了,“你愛信不信,不過有一點你別忘了,賀陽可是住在朱家的,你二姨幹了那些事,你覺得她是覺得愧疚讓賀陽住進家的人嗎?”

韓丁突然想到了那天的那場對峙,賀陽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卻被相處了二十多年的親人趕走了。他那時候只顧着傷心難受了,卻沒想想,事實的真相是什麽。

呵!韓丁忍不住的吐出口氣,像是自嘲又像是嘆息,他曾經以為自己跟朱骜一樣,都是朱成功的驕傲,後來他才發現,他實際上連傻子朱銘都不如。他曾經以為,好歹自己是他們養了二十多年的,總算有感情,可卻因為一個抱錯了的,連相處都沒有的所謂親兒子,給踢了出來。

他讨厭朱銘,因為他的傻笨告訴他,世界上有一種人,即便天生弱智也會混的比你好。他讨厭賀陽,因為這家夥的存在,他要一無所有了。他現在也讨厭韓金茹和朱成功了,難道我是東西嗎?你們說要就要,說丢就丢?

他聽見韓金鳳還在那兒唠叨,“我聽着說還沒告訴兩個孩子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說出來真相。哎,賀陽到底長什麽樣啊。”

韓丁聽了暗暗記住,他瞧着自己拿條打着石膏的腿,看了一眼冷冰冰的所謂大宅,他想你們不饒恕我,我也會讓你們更痛苦的。

年前,趙麗珍又打電話給賀陽确定了一下,因為他爸爸的胃部需要進一步治療,所以就不回南城了,從而确定了賀陽這個年只能寄人籬下了。當然,這不是最打擊賀陽的,他原本想着多天未見,想要跟他爸說句話,可沒想到,等着電話接過來,他爸只是敷衍了他兩句,“我當然好好的,你盼我不好啊。”就要求讓朱骜跟他說話。

賀陽不是個只會悲傷的小傻瓜,他就是再笨也早就感覺到了他爸對朱骜不同尋常的關心,這一次,只是将他的想法更加确定而已,只是為什麽?賀陽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到原因,總不能朱骜是他失散在外的骨血吧,想到這個,他自己都樂了,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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