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趙明在賀陽走後,就掙紮着站了起來。他的左手緊緊地捏着那張紙條,他知道,這哪裏是賀陽的好心,而是賀陽讓他去傳遞的信號。

去了,他當然會得到賠償,只是想也知道成功會質問他如何發生沖突,為何賀陽會知道真相,他需要耗費精力來編個謊言。但不去呢,他的右胳膊已經疼得有些麻痹了,他需要自己支付醫藥費,存的錢就會曝光,然後,那樣一個家庭,就會如吸血蟲一樣撲上來,他的東西會被翻得底朝天,一點都不會給他留。

趙明只用了五秒鐘,就做出了決定,他将那張紙條小心的放好,用完好的左手拎着自己的書包,直接蒼白着臉,以摔到了為由,從學校正門出去,然後打上車,按着記憶中韓丁曾經說過的地址,找上了朱成功別墅區。

到的時候不過是上午十一點,出租車被攔在了別墅區門口,盡職盡責的保安詢問着趙明要找誰?趙明喘着粗氣指着自己的斷臂說,“找……找朱成功家,我是他兒子同學,他被打了,昏迷不醒,手機也壞了,我只能過來報信。”

他那條胳膊并非假的,退伍兵一眼就能瞧出來是斷了,無力的耷拉在身體的一側,再說趙明的确穿着校服褲子,看着又挺乖巧的,立刻就去給朱成功家去了個電話。匆匆忙忙趕來的,是被王姐扶着的韓金茹,她一眼看到居然是趙明,就皺了眉頭,沒記錯的話,好像韓丁每次犯事,都有他在身邊。

這孩子明明是十一中的,怎麽可能是朱骜的同學?

韓金茹幾乎立刻就判定他是騙子,轉頭就想走,卻被早就有準備的趙明給扯住了,他臉色蒼白,冒着冷汗,跟鬼一樣,沖着韓金茹說,“你可別忘了,我是賀陽的同學。”

韓金茹的眼皮子就跳了跳,她的确,依舊是不習慣,又多了個兒子的事兒。但對賀陽卻不是不關心的,所以韓金茹立刻跟着一句,“賀陽打架了,人怎麽樣?在哪裏?”

趙明知道她上鈎了,也就不願多說,他胳膊已經疼的受不了,吐出句:“賀陽只讓我告訴朱成功。”就眼一翻,昏倒了。

韓金茹還被他扯着呢,立刻手忙腳亂的去拽住他,又叫了他半天,卻沒醒。王姐也在一旁幫忙把趙明扶到了一邊,問韓金茹,“怎麽辦啊,這孩子身上發燙,也不好呢。”

韓金茹心裏念叨着別急別急,先是查了賀陽學校的電話,打過去以家長的名義直接找到了張敏,然後确認賀陽已經曠課一上午了。韓金茹心裏就信了三五分,畢竟,她可是親眼瞧見被賀陽打暈了的韓丁的,這孩子動手也的确不留情面。就吩咐王姐打110,跟着将趙明送醫院,中間又給朱成功打電話告訴他這事兒。

趙明直到被擡上了救護車,才松了口氣安然的睡過去。反正他能猜出來,既然賀陽給他留了這張條,怕是短時間不會出現,朱家找去呗,他們一時間找不到,都得等着他醒,遞紙條要賠償也就不急了。

這邊朱成功匆匆忙結束了會議,帶着杜成往醫院趕。那邊賀陽離開趙明後,給吳文才發了條短信,直接翻牆出了學校,只是卻一時間無處可去——他一點也不想回賀家,那個地方曾經是他最後的港灣,就如昨天夜裏,即便再難受,只要躲在那裏就可以了。

可如今,那卻是個笑話。

他不能否認媽媽對他的好,可他也不能否認賀大海對他的無情。他在那裏抛灑的十六年時間,付出的所有努力,就跟孩子吹的肥皂泡似得,曾經那麽的五彩斑斓讓他充滿希望,但只要輕輕一戳,就全部灰飛煙滅了。

賀陽在學校後門停留了許久,最終,他的腳步緩慢的朝着正門前那條小吃一條街慢慢走了過去。他突然想起了徐三,那個似乎看起來和他一樣倒黴的男人,他想,這時候,那裏應該沒人,他可以去靜一靜,去梳理梳理該怎麽辦,也不怕被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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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的時候才十點多,徐三正在小店門口蹲着削土豆皮,瞧見他來了挺驚訝,在他心裏,賀陽一直是個努力學習的孩子,他皺皺眉,“你逃課了。”

“嗯,遇上點事,心裏煩,不想在學校待着。”賀陽也不隐瞞。

徐三一聽,就嘆口氣,扔給他一把削皮器,将放土豆的盆往他身邊推了推,賀陽就識趣的蹲下去,開始跟着他幹活。

事實上,有時候體力勞動往往更能放松身心。蹭蹭蹭的削土豆聲音,單一而無聊,賀陽卻在這樣的重複性動作中,慢慢的放松下來,徐三看着他的變化,等到那一盆土豆全部搞定,就扔給他個圍裙,“切絲吧,原先教過你。”

賀陽就老實的去洗了土豆,在案板前忙活。徐三教他的時間不長,他練得也不算多,後來受傷後就沒再動過刀了,所以基本功特別不紮實。手上動作倒是很快,一顆土豆總是在開始一半的時候切的細薄,但到了後面一半,就差強人意了。

好在,這裏不是如意酒家,徐三也不是那個吹毛求疵的廚師長,賀陽無壓力的慢慢幹下去,越來越熟練。随後,下學的時間就到了,徐三指揮着他團團轉,擇菜洗菜配菜,端盤子刷碗,最終等所有都結束的時候,距離賀陽來這裏,都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了。

學生們早就吃完飯離開了,小吃街終于回歸安靜,旁邊的幾家飯店老板們都關了門開始睡午覺,賀陽擦完最後一個盤子,直起腰來,腹中叫的跟打鼓似得,忍不住的喊了聲餓死我了。然後就愣了,他居然忘了自己在生氣,在憤怒,在不到四個小時前,想要殺人。

徐三這時候才說話,“心情好點了?”

賀陽有些不是滋味的點點頭,不是心情好點了,是那股子盲目不見了,人好像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徐三在旁邊說,“遇到難事了吧,恨得連牙齒都想咬碎了吧,甚至殺人的心都有了吧。”

賀陽驚異的擡起頭,撞進了徐三了然的眼神裏,“我被從如意酒家趕出來,甚至被他們污蔑不能在這行立足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他笑笑,“我當時恨不得立刻沖過去殺了張啓山,我想我雖然借了二十萬,可我做牛做馬還了多少,你憑什麽對我這樣?我那時候都在撒麽刀具了。我媽怕是看出來了,她就天天說自己悶,折騰着我背着她跑這跑那兒,我那股子魯莽就散了。”

賀陽覺得他們不是一會兒事兒,他張張口想說話,徐三卻擺擺手,“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事,但總是不如意的事兒。”

賀陽沒藏着掖着,“我突然發現我的親人都在想怎麽抛棄我。”

徐三這次倒是揚揚眉,嘆了口氣說,“居然是這事兒,不過我那麽做不是想勸你什麽與人為善,說實在的,我活了三十七年,才發現,這他媽就是個屁話。我只是讓你沉一沉,有些事情,總要想好了才能辦。”

賀陽真沒想到他會說這句話,他其實來的時候,已經想好要魚死網破了。他明明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在努力的善待他們,他們憑什麽都把他當垃圾一樣,向外扔。賀大海想要光耀門楣,所以要出衆的朱骜,朱成功想要繼續輝煌,所以要出衆的朱骜,朱骜也想要榮華富貴,所以可以放棄他。他又算什麽呢?

這樣劇烈的想法,在徐三平淡的現實面前,簡直不可能共存,賀陽打量着看起來平凡至極,也沉靜至極的徐三,語氣裏不乏尖銳,“你想做什麽?就憑這個十平方的小吃店來報仇嗎?”

徐三笑笑說,“我在等機會,我對自己有信心。賀陽,打到別人并不一樣是身體上的,你可以摧毀他們的信念,在我看來,張啓山不就是覺得如意酒家是最好的,我是個屁嗎?那我就徹底徹底打敗他好了。将他擠得不複榮光,最終消失在南城,我不用去打殺他,他會比挨一刀還難受的。”

這樣的話從一個笑嘻嘻的人嘴裏說出來,冷飕飕的,可賀陽卻覺得豁然開朗。他低頭想了想,鈍刀子割肉的确更疼,于是點點頭說,“你說得對。”

醫院裏,趙明很快就被喚醒,朱成功一臉着急的站在他面前問他,“賀陽在哪兒?”趙明就知道他們還沒找到,他老實的坐起來,從襯衫內的口袋裏将那張紙條拿出來,展開,平整後,遞給了朱成功。

“賀陽沒打架更沒暈倒,他讓我給你帶張紙條,我見不到你,只好出此下策。朱總,賀陽說我送信你不會虧待我,我胳膊都被他拗斷了,你可別小氣。”

而朱成功只打量了一眼,就愣了,那孩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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