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這是六月初的一個傍晚,距離他們過17歲生日只有不到十天的時間。賀陽如同九個月前的朱骜一樣,穿着随意但昂貴的衣服,從豪車中,走了下來。上一次,是朱骜與賀陽第一次相識,而這一次,則是賀陽在抱錯風波後第一次與朱骜對話。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無常。在九個月前,他還是那個被趙家偉在班上罵窮鬼,被他找人欺負着打的窮小子,朱骜還是那個高高在上,打炮不平都要冷酷耍帥的首富之子。

三個月前,他還是那個親爹娘養爸媽都不愛的可憐蟲,朱骜還是兩家人相互争奪的“良種”。

而現在,他坐在豪車裏,而朱骜則蹲在這裏。

如果這就是身為朱成功的兒子,能得到的待遇。賀陽真他媽的想謝謝他。終于在那麽多傷害中,給他帶來了點可以慰藉的東西——他從來不壞,但也從來不任人傷害。

朱骜看到賀陽挺意外,“陽陽,你怎麽在這裏?”

賀陽沒說話,眼睛卻看向了他的手。那一雙曾經修長白皙的手,如今變得有些粗糙了。而且因為幫着賀大海幹活,指頭旁邊都有一層發黃的痕跡。朱骜看賀陽盯着他看,連忙把手放了下來,笑笑說,“沒事,我沒洗幹淨。”

賀陽就說,“你不是幹這種活的人。爸媽知道會傷心的。”

這個爸媽自然是朱成功夫婦。朱骜就恍惚了一下。他已經三個月沒有見過朱成功夫婦了,三個月前,沒有人會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縱然賀陽的性格早在相處中,已經顯現處尖銳的一面。但他們依舊以為他是個小白羊。所以,他們所有人都在肆虐自己的情感,尤其是他。

他那麽做,的确是為了賀陽。少年的感情最真摯,這是他第一份萌動,總會想要為對方多做一點。何況,他還有良心,他良心不允許他像個盜賊一樣,竊取本應屬于別人的幸福。

他認為自己除了在斬斷與賀陽的感情上,因為失誤做錯了,其他的都做的正大光明,情真意切。只是,當賀陽用那麽冷漠的目光看着他,說他是個惡心的聖父嘴臉,用施舍的态度幹預他的人生時,朱骜才知道,賀陽并不喜歡。

那天特別亂。賀陽憤怒地一走了之,賀大海叫嚷着要帶自己離開,趙麗珍捂着臉哭着心疼賀陽,朱成功癱坐在凳子上滿臉都是多年不曾見過的自責。還有他的養母,那麽爽利的一個人,也是閉了嘴。

他那時候是怔然的,不明白為何賀陽不理解他的苦心。但他也是明白的,賀陽那麽恨他,如果他在朱家,賀陽怎麽可能住在那裏?所以,他依舊提出了跟着親生父母的想法。他恍然仿佛老了十歲的養父,最終點了頭,雖然,他試圖把銀行卡還給他,還對他說,“爸爸永遠都是你的爸爸。”但他卻真的想,就這麽跟着賀大海吧,不要去打擾賀陽。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當他睡在賀陽的床上,蓋着賀陽的鴛鴦被,吃着曾經吃的飯,面臨着賀陽曾經面臨的困難,他才知道,賀陽那八年是怎樣的苦難——當然,他處境要比賀陽好得多,起碼賀大海不會磋磨他,還知道擺攤子做點營生增加收入。

縱然他的父母已經竭盡全力的去給他足夠好的物質,已經竭盡全力的去不打擾他的學習,可那怎麽可能呢?他不可能吃獨食,也不可能放任他殘疾的爸爸在外一天修車,連頓飯都沒有——他每天都将賺的那點錢死死的存起來,一個燒餅都舍不得買,說是那是他的學費。

連他親姑姑賀曉芳都不敢置信的說,“哎呀,我哥還有這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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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感受着朱家和賀家天上地下家境差距的同時,也感受着賀大海對他和賀陽天上地下的待遇。三個月時間足夠他接地氣的成長了,他才明白,他那時候所謂的正大光明的完璧歸趙,是有多可笑。

就像是當着一個快要餓死的人,去告訴他,這盤菜太難吃了,我要倒掉。他每每在夜裏想起來,想着他當着賀陽的面,那麽舔着臉告訴朱成功,不要愛我了,你們應該愛賀陽。賀陽就是這種感覺吧。

怪不得會罵他聖父,怪不得會罵他惡心,如果是他,他恐怕更激烈。

因此,如今的他是帶着愧疚的。那種在三個月後,才慢慢地感受到的愧疚。所以,他對着賀陽說,“怎麽會這都是我應該幹的,你不用跟b……朱叔叔和阿姨提。你最近好不好?好像沒瞧見你轉學到一中?”

賀陽就笑笑說,“沒,我還是覺得十一中舒服,再說,我在那裏也熟了,不想換地方。你也知道,我成績一般的,進一中肯定是墊底,這樣就好。”朱骜剛想跟賀陽說你能學得好,卻發現賀陽居然低下了頭,他聽見賀陽小聲的問他,“你在賀家還好嗎?爸媽說你壓根不要他們的錢,你哪裏過過這種日子。”他聲音裏帶着道歉,“那時候是我太敏感了,我真的太累了,卻一個疼我的都沒有,所以我瞧着他們都喜歡你,嫉妒的不得了,這才發了火。豆豆,我只是嫉妒你,沒想讓你難過,你搬回來吧,就跟過年時一樣。好不好?”

賀陽原本就長着一副讓人疼的樣子,何況在朱骜心裏,原本有錯的就是自己,賀陽居然先道歉了,還試圖讓他搬回去,他這麽善良,朱骜怎麽能不感動?

他真想去握賀陽的手,卻忍住了,只是真摯的看着賀陽,“不了,我去不合适,這樣挺好的。”

賀陽又勸了他兩句,只是讓朱骜更加愧疚的同時,越發的堅定。賀陽瞧着勸不動,只能嘆口氣問他,“我說沒用,我找爸媽說吧。”

朱骜并不想讓他提及自己,只是沒說幾句,那邊賀大海已經發現了他們,看到賀陽鮮亮的樣子,他咳嗽了一聲說,“豆豆,別耽誤陽陽了,你沒瞧着司機等着嗎?你送完飯就回去學習吧,我忙得過來,這邊不用你。”

這是逐客令,只是難得賀大海這樣的人,也會這麽禮貌的說出來。賀陽聽了轉頭叫了聲“賀叔叔”,就無奈的同朱骜告別了,“你不生氣了吧,我有空來找你行嗎?”朱骜瞧瞧那邊一直盯着他的親爸,可又瞧瞧滿臉期望的賀陽,略微地點點頭。

賀陽是有些愉快的上車的。老王對他不像是對朱骜那麽的随意,平日裏話都很少,可今天約麽着實在是關心朱骜,開着車還是忍不住的問他,“跟豆豆聊了很久啊。”

賀陽當即知趣,把他的話說了一遍,然後挺失落的說,“可豆豆不想搬回來,也不讓我跟他們說。我瞧着他心裏難受的上,他的手指頭旁邊都是黃色的,我猜是幫他爸爸弄膠水弄得,他原本哪裏幹過這種活?”

他們指的是朱成功夫婦,他一直不太願意喊他們,朱成功他們讨好他還來不及,自然不會挑他的理。甚至于改姓的事兒,到現在都沒跟他提過。

賀陽說完就算,夜裏回去也沒吭聲。但是老王是跟着朱成功多年的人,第二天有機會,就跟朱成功把這事兒說了。

朱成功這三個月看着就跟漲了十歲一樣,原先還能湊活裝裝三十多歲的青年企業家,現在看着,雖然身形還差不多,但眼袋卻怎麽也掩不住了,再加上心情也不算好,精氣神上就差了很多。

他原本是坐在車後面閉目養神,聽到老王的話後,就立刻睜開了眼睛。老王哪裏不知道賀陽和朱成功是怎麽相處的,自然也明白,他肯定不會跟朱成功說這事兒,他的話就多了些。“我們走了個小道看到的。賀大海弄了個修鞋攤子,朱骜恰好就過去送飯,賀陽瞧見了,就下去了,兩個人聊了會兒,賀陽上車的時候,還挺高興的。”

朱成功一直以為賀陽是不願意提起朱骜的,所以這三個月,即便他和韓金茹再想朱骜,也忍住了,他真怕兩個孩子沒當成兄弟,卻成了仇人。只是沒想到,賀陽居然會主動找朱骜。“陽陽跟豆豆說了什麽,他告訴你了嗎?”朱成功這回徹底坐不住了。

老王就把賀陽的話說了,“我瞧着賀陽是想開了,他原本就是個善良的孩子,那時候八成是一時想不開,這三個月自己就開解了。他還說讓豆豆搬回去呢,可惜豆豆沒答應,也不讓他跟你們說,我瞧着賀陽還挺失落的。”

賀陽的态度讓朱成功高興地不得了,直接回家先拉着韓金茹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還高興的說她,“你不是說賀陽這個樣子,想要一家人團聚不知道多少年嗎?你瞧瞧,陽陽多好的孩子啊,他去找豆豆了。說實在的,那天豆豆的話是挺傷人的,可陽陽一點也沒計較。金茹,我知道你疼豆豆,可陽陽也是個好孩子,你放平心,慢慢處着就知道了。”

韓金茹先是詫異,随後就嘆了口氣,“我知道,我心裏清楚。我也挺後悔的,當時對他太不好了,現在他天天客客氣氣的,我想對他好都沒法下手,有點不知道怎麽跟他相處了。”她擡頭看向朱成功,“可豆豆怎麽這麽倔,陽陽都松口了他怎麽還不答應?我偷偷去看過,那日子哪裏是他過得慣的。”

朱成功拍拍老妻的肩膀,“這樣也好,我們別去插手,讓他們自己磨合,陽陽心平氣和一些,豆豆也接點地氣,他們都是好孩子,以後總會好的,不過你別再偏心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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