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簡繁的表白
沈清歡不知什麽情況, 但腦殼一下子“嗡”了,呆滞僵硬在了原地。
她雖然早知簡家是想利用他們家,但今天同簡老爺子的相處, 沈清歡自認為各方面禮數周全, 雖然未曾想過, 真正同簡繁在一起,可到底也希望自己能在簡繁長輩心中留下個好印象。
結果……
沈清歡撫上假山的手指輕輕收了收。
簡老爺子的聲音還在繼續:“倒不是這個姑娘本身有什麽問題。”
“沈清歡不錯, 漂亮, 豁達,通透, 但要成為簡家的兒媳婦,單單個人不錯是沒用的。”
說到這,一直沒出聲的簡繁, 緩緩道。
“當初您看上了清歡的家世。”
言下之意, 當初簡老爺子也不只是看上她個人。
沈清歡到底離得不算太近,看不到簡繁是什麽表情,但聽着他聲音倒是冷靜異常。
沈清歡不知怎麽,心裏好像被一把細長的刀磨了磨, 雖然簡繁沒說什麽傷害她的話, 但她心裏卻比剛才聽到簡老爺子的話還要更難受些。
假山那頭,簡老爺子的聲音繼續:“沈清歡的家世,明面上确實沒有任何問題。”
“可具體怎麽樣, 雖然時間久遠, 許久未有人提, 但到底……”
說到這的時候,簡老爺子頓了頓,過了會, 他微沉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道。
“到底,他們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假山另一面的沈清歡摳在假山的手瞬間僵,微弱的刺啦聲,讓她整個手臂都在顫抖。
但到底是因為刺耳的聲音顫抖,還是因為簡老爺子的言語顫抖,只有沈清歡自己知道。
簡老爺子的聲音繼續:“斯同,斯舟,喻斯同,喻斯舟,南城首富【喻家】的一門雙傑,外人聽得最多也是這兩人的傳奇,對于他們的妹妹,知道她的存在,卻扒不出一點信息,甚至不知道,這小姑娘随了母姓,取了沈清歡這個名字。”
當年,簡老爺子确實是為了簡繁故意去的江南,借機接近南城首富“喻氏夫婦”,只有突發心疾,他未曾料想,幸而被喻夫人,也就是簡老爺子嘴裏的“小沈”救了。
簡老爺子雖然心裏是存了感激,但更多的還是利益當先,包括以救命之恩定下的相親,其後也是諸多利益糾纏。
這就是簡家人貫徹骨血的漠然和冷血。
簡老爺子覺得簡繁也是這樣的人。
甚至可能比他做的更好,也只有這樣無情冷血的人,才能帶領簡家繼續輝煌地走下去。
簡老爺子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喻家的過往,雖然眼下鮮有人提,但事實就是事實,沈清歡和喻斯同、喻斯舟,是重組家庭。”
“沈清歡身上,到底沒有流着喻家的血。”
簡老爺子的話語像是一下子襲中了沈清歡,她眉眼微顫,塵封久遠的記憶,如洪水傾瀉般一下子全都倒騰了出來。
南城首富喻秦同沈清歡的母親沈蘭芝的結合,在當年的南城也算是轟動一時。
畢竟,沈蘭芝是喻秦心尖尖的白月光,且兩人也是在各自完全單身的狀态,慢慢走到了一起,終于抱得美人歸,也算是全了一段佳話。
但外人看着和諧,喻家內部卻極其不和諧。
喻秦的母親便看不上沈蘭芝的出身。
而喻斯同和喻斯舟兩兄弟,也對沈蘭芝和沈清歡抱有極大的敵意。
喻秦和沈蘭芝是彼此的初戀,但年少無知的時候,愛的熱烈,也痛的熱烈,矛盾爆發的時候,兩人誰也沒服誰,最後慘淡收場,各自過各自的日子。
後來,兩人各自聽從家裏的安排有了婚嫁。
只是,喻秦面臨了同妻子政治聯姻,性格不合,最後愛自由的前妻追求她心中的自由,同喻秦提了離婚。
而沈蘭芝則是被丈夫嫌棄無味,遭遇了出軌,一貫溫柔的沈蘭芝,在那個時候,第一回 強硬地提了離婚。
後來,沈蘭芝兜兜轉轉來了南城,再遇喻秦,也許生活磨平了兩人的性子,人至中年,才懂互相理解的愛情才是最為重要的。
但沈蘭芝一開始因為自己結了婚有了孩子,且家世不行,十分自卑,即使喻秦很是猛烈的追求,她也沒有答應。
還有…她要考慮沈清歡的心情。
可就在有一次沈蘭芝例行拒絕喻秦的禮物時,沈清歡從小卧室裏走了出來,攔下了沈蘭芝,仰着漂亮的小臉蛋,笑着同沈蘭芝道。
“媽媽,我很喜歡喻叔叔。”
“你跟喻叔叔在一起,一定會幸福的。”
就是這兩句話,打動了沈蘭芝。
以至于沈蘭芝沒注意到,沈清歡說的是她會幸福,而不是說自己也會幸福。
後來,小小的沈清歡跟着沈蘭芝到了喻家,敏感的她能感受到喻家人除了喻叔叔外,對她們的不友好。
但她的母親跟喻叔叔在一起很開心,所以這些不友好,她都可以忍受。
只是,沈清歡也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
那一天的事,沈清歡每每回想起來,還是宛如噩夢來襲,讓她夜夜驚醒。
那是一次出游。
可,他們出了車禍。
那一次出游,司機當場死亡,喻斯同和沈清歡受傷,而沈蘭芝下身癱瘓。
而沈蘭芝之所以下身癱瘓,全因為在車禍現場,她以身護住了喻斯同和沈清歡。
自此後,喻家上下對沈蘭芝的态度大變,變得最為厲害的就是喻斯同。
當時還只是小小少年的他,站在沈蘭芝的病房外,看着下半身已經完全沒有反應,卻還是溫柔安撫着沈清歡的沈蘭芝,眼裏全然愧疚懊悔。
等到沈清歡從病房裏出來的時候,少年的身影擋在了沈清歡跟前,明明長着一張娃娃臉,卻在那一刻顯露出了老成。
“清歡,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
“就像,母親對你那樣。”
那是喻斯同第一次叫沈清歡的名字,也是喻斯同第一次對沈清歡允下承諾,更是喻斯同第一次叫沈蘭芝母親。
可即使喻家上下都因為這件事對沈蘭芝改了态度,但卻不是所有人都對沈清歡改了态度。
喻斯舟就在其中。
那一次出游,喻斯舟不在,但他知道沈蘭芝為了救自己的哥哥,沒了腿,确實沒得說,所以,他可以為此接納沈蘭芝。
此後,喻斯舟對沈蘭芝再無敵意,只剩下尊敬。
但敵意這個東西,并不是消失了,只是轉移了。
轉移在了在喻斯舟眼裏,毫無作為,平白享受着喻家人對她好的沈清歡身上。
事實上,喻斯同和喻斯舟兄弟倆一開始是把沈蘭芝和沈清歡當成外來的“侵略者”。
甚至一度隐隐猜測,沈蘭芝是破壞他父母感情的第三者。
只是,沈蘭芝後來真誠的所作所為,以及越發長大後,明白了自己親生父母之間的關系,才慢慢釋懷。
但喻斯舟很讨厭沈清歡,從第一眼看到沈清歡開始,他就這麽覺得。
尤其當沈清歡因為沈蘭芝救下喻斯同的事,也被喻家人慢慢接納後,她是個“侵略者”的信號,越發在喻斯舟腦海裏敲響了警鐘。
可喻斯舟一開始也并不是那麽不知禮數地表露出來,但在一次醉酒後,他堵住了沈清歡。
也許是壓抑太久,他将自己的情緒全都傾注了出來。
“沈清歡,你以為你是誰?”
“你現在得到的所有的好,都是你母親用雙腿換來的。”
“你以為我們喻家人,我奶奶,我父親,還有我大哥,他們是真喜歡你?真把你當成家人?”
“不是的,都是虛假的,都是因為你的母親,我們愧疚你知道嗎?愧疚是親情嗎?你不過是一個愛屋及烏的情感遷移,收起你那副幸福的笑容吧,那并不屬于你。”
……
喻斯舟那一晚喝的太多了,多到他最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知道一味地去宣洩自己的情緒。
他記憶不太清,只記得小小的沈清歡在那一刻睜着她漂亮的丹鳳眼。
一點點緩緩地睜大。
慌張,混亂,可又好像是清醒了。
喻斯舟不記得,沈清歡卻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夜,他說的每一句話,在沈清歡心裏尖銳着刺着刀。
時時刻刻地提醒着她。
她不是喻家人,喻家人也從未真正把她當成過家人。
她所享有的一切,都是她母親用雙腿換來的。
自此後,沈清歡便将自己包裹了起來,疏離又客氣地同喻家人相處。
甚至是自己在心裏默默算着一筆又一筆的賬。
這些賬,是喻家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錢。
她會一筆一筆地還上。
不欠喻家人情,也不願欠任何人人情。
所以,她才會選擇進入娛樂圈。
這裏是能讓她最快賺錢的地方。
她也不是不能在一開始離開喻家,其實沈清歡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
可是,她的母親每每見她,總會握着她的手,同她道。
“看到你和喻家人相處的愉快,媽媽也很開心。”
沈清歡知道有自己的陪伴,母親會開心很多。
不只是喻斯同的命,她的命也是母親用雙腿換來的。
她不能自私地因為自己的自尊心,就把母親一個人留在喻家。
只是,她也盡可能地在拒絕喻家為她的安排。
所以,沈清歡從來沒有念過天價的貴族學校,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去考了公立學校,僞裝成普通人,普普通通地讀書。
也從來沒有以“南城首富的女兒”身份出現過南方豪門圈內,她甚至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獨來獨往,過往幾十年,連個朋友都沒交過。
沈清歡太有自知之明了。
自省到清醒。
這個豪門大小姐的光圈,從頭到尾都不屬于她。
所以,當時喻斯舟會說,如果沈清歡同簡繁真正在一起的話,那她會欠喻家一個天大的人情。
因為,她和簡繁的相識,是以“喻家大小姐”的身份同他相親認識的。
她不能欠喻家這樣天大的人情。
所以,她和簡繁的相識,于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的交集。
可即便……
她同簡繁換一種方式認識,她也覺得兩人是沒有可能的。
沈清歡想到這,眼神黯淡到了極點,似有一種同病相憐的宿命感劃過她眼底。
她和簡繁,太像了。
兩人都被束縛在自己不喜歡的環境和事情裏。
簡繁因為他的奶奶,不得不看顧着簡家。
而她因為母親,也不得不留在喻家。
兩個人都被“愛的囚籠”拴住,掙紮卻不得而出。
所以,當時得知簡繁想出家,沈清歡像是一下子理解了簡繁那一刻的心境。
而沈清歡因為這些事,從小缺乏安全感,自覺享受着自己不該享受的東西。
她除了母親,再無家人。
可她又渴望家人,渴望溫暖。
如果,簡繁同她那麽相像的話,那麽簡繁的想法應該和她是一致的。
但沈清歡卻也了解自己,她渴望溫暖,可自己卻不是一個小太陽。
簡繁同樣傷痕累累的心,應該被一個勇敢熱情的小太陽治愈。
他值得更好的人。
而不是像她這樣同樣傷痕累累的人。
仿佛像是看到了兩人的未來,沈清歡在那一刻,真的很難過。
不過,她在那一刻也有些清醒的自嘲。
她似乎想的太多,也難過的太早。
簡繁對她根本沒有存那些個心思,反倒是她…起了妄念,起了貪圖,然後一直在用各種理由,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思及此,沈清歡臉上的愣怔少了些許,多了幾分自嘲。
她在這裏因為被簡老爺子利用,因為簡繁的冷淡黯然神傷,可以當年兩人定下的合作關系而言,簡繁這樣的冰冷的态度才是正常。
越界心動的人,是她。
耳邊,簡老爺子的話語還在繼續。
“當時,我對喻家的了解還不算透徹,雖然知道沈清歡沒有暴露過人前,但更多的是覺得喻家對于沈清歡的保護,只是,眼下看來,沈清歡或許并不能成為你的助力,不過,方才見你對沈清歡也不算親近,我知道你性子,不願意我逼你做這些事,可在當下,你還需把握好同她之間的關系,等你徹底穩住地位後,再分開不遲。”
是啊,身上沒有流着喻家人的血,也不是一個正統的白富美,喻斯舟對她的态度也不好,喻斯同也是因為愧疚,如果不是真心把她當成家人,所有的愧疚,終歸是會被消耗幹淨的。
沈清歡身上不穩定的因素太多了。
這是簡老爺子的考慮,能利用一時,卻不是能作為簡家兒媳的合适人選。
這言外之意,簡老爺子雖然沒說,但在假山前後的兩人都聽得明白。
而且親耳聽到,簡繁真的是利用她時。
沈清歡漂亮的丹鳳眼,終是一點點歸于沉寂,她緩緩深吸一口氣,知道是時候讓自己徹底死心了。
冰冷的合作關系,才是長久的相處之道。
沈清歡強行灌輸着自己這樣的觀念,仿佛只要多說一遍,心底就不會那麽絞着疼。
可是,還是很疼。
沈清歡覺得自己很難再在這裏呆下去了。
她手從假山上收了回來,微長的指甲油些許斷裂,是剛剛在假山上劃到的,本來應該很疼,但她卻仿若不知,似乎沒有覺察到。
她腳步踉跄了幾下,想要轉身欲走。
也在這時,簡老爺子和簡繁所在的另外一處假山後面,約莫是沈清歡對面的那處假山後面,一雙眼睛,在暗處亮得驚人,他的拳頭兀自收緊,擡腳似乎準備往外邁出。
可……
一道冷淡的聲音悄然響起。
“爺爺,我想您誤會了一件事。”
“什麽?”
“我從未想過利用沈清歡。”
“我對她,是認真的。”
簡繁的聲音被夜風帶着,飄散在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裏。
那般堅定,沉着。
也讓在場隐于假山之後的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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