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中午十一點, 沈惜霜到了醫院輸液室。
她是一個人來的,本來還想叫上周柏元陪着,但想想又覺得過于矯情。她始終還是不太習慣去撒嬌, 去示弱。
尤其想到昨晚怎麽都哄不好的小狼崽, 沈惜霜這會兒只覺得更加頭疼。
從小到大,沈惜霜習慣了獨立。到了醫院後, 她頭昏腦漲地去排隊, 輸液,量體溫。
果不其然又發燒了,這次發燒比昨晚要低一些,三十九攝氏度。接了杯水吃了退燒藥之後,沈惜霜就安心坐在位置上輸液。她其實很困,但身旁無人陪護,再困也撐着。因為沒有安全感,她坐得挺直,仿佛全副武裝,生人勿近。
工作群裏時不時有消息發來, 沈惜霜只是瞄上一眼,也無暇顧及。
人大概只有真的到了生病的時候才知道健康是多麽的難能可貴, 沈惜霜現在有心無力。
她只希望自己的病趕快好起來, 否則頭昏腦漲的狀态讓她根本無法專心且安心地工作。
正是午飯的點, 輸液大廳人來人往, 有送外賣的進來,也有一些病人的家人帶來飯盒,一時之間很是嘈雜。
沈惜霜來醫院之前剛吃過三明治, 倒也不覺得餓。她坐在位置上稍稍走神, 點開手機上和周柏元的對話框。
對話停止于周柏元那句:【你猜。】
講真, 沈惜霜根本猜不到周柏元這個時候會在哪裏。
她對他的了解,還停留在百科上無數的冠軍頭銜。他的家在哪裏,父母是做什麽的,身邊的朋友有哪些,沈惜霜通通不知。
早上一同出門,但沈惜霜卻只管自己往前走,将他弄丢了。想起這點,沈惜霜還有一些小小的愧疚。而她又有什麽臉還叫他來陪着自己呢?他也不是她的誰。
沈惜霜不得不重新梳理她和周柏元之間的關系。可越想越亂,越想越頭疼。
一直到,席悅大小姐一覺睡醒給沈惜霜發來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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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悅:【啊啊啊啊!】
席悅:【我昨晚居然喝醉了!】
席悅:【我的真面目又被季景山看到了!】
席悅:【啊啊啊啊啊啊阿不想活了我。】
和席悅聊天,好歹能打發一下時間。不費腦。
沈惜霜笑着回複:【你在季景山面前的馬甲不是早就掉光了?】席悅:【雖然但是,還是想保持淑女形象。】
席悅:【對了,你說你生病,現在好點了嗎?】
沈惜霜:【好多了。】
席悅:【什麽時候有空一起去做臉啊,我怎麽感覺自己眼角好像長了細紋。】沈惜霜:【最近幾天沒空。】
席悅:【又沒空啊?你在忙什麽?】
沈惜霜:【手頭上有個周氏集團的項目,要盯着。】席悅也有所耳聞沈惜霜拿到了周氏集團的項目,還為此祝福過沈惜霜。
自從沈惜霜當上沈氏集團汽車電子有限公司的總經理之後,繁忙成了常态。閨蜜之間的碰面也越來越少。若不是席悅像個狗皮膏藥時不時來找沈惜霜,恐怕沈惜霜根本不見得會找她。
但席悅是真心喜歡沈惜霜。她喜歡沈惜霜的處事方式,也喜歡沈惜霜身上的那股魄力,更喜歡沈惜霜做人不虛僞。
大學的時候,席悅第一眼見到沈惜霜時其實是有着一股濃濃的敵意。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氣場說起來很微妙,那個時候的席悅和沈惜霜總容易被人拿來比較,比較的原因是她們兩個人都長得太美了。于是好事者就非要将她們兩個人的美貌分出個一二。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席悅的确很在意自己的外表,自然而然就把沈惜霜當成了自己的假想敵。所以每每在校園路上看到沈惜霜,總會有意無意地自我比較。
但沈惜霜的眼裏從來沒把席悅當一回事,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席悅這個人是誰。
大學的學業對沈惜霜來說并不算繁重,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開始進入沈氏集團實習,從一名一線小員工開始工作。在工作和學業之間來回跑,難免讓沈惜霜有些力不從心。所以沈惜霜是真的沒有在意過同學們對自己的任何評價,尤其是什麽所謂的校花評選。
而席悅對沈惜霜的改觀,源于某一天。
當時學校裏突然開始盛傳沈惜霜被某某幹爹包養,每次出入都是豪車接送。這種話一傳十十傳百,尤其沈惜霜本來就因為外貌被人評頭論足。
那天,席悅見沈惜霜迎面朝自己走來。沈惜霜眼神冷冽,渾身氣場大開,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淩厲讓席悅下意識頓住腳步。
繼而,席悅就見沈惜霜一把拎起自己身後那個男孩子的衣領,連拖帶拽地拉到了廁所裏。
那個男孩子被沈惜霜按在廁所裏一頓亂揍,慘叫連連。
說起來,那男孩子的确挺欠揍,因為追求沈惜霜不成,就到處造謠沈惜霜被某某幹爹包養。這些話難免就傳到了沈惜霜的耳朵裏。
沈惜霜這個人,看起來一副天塌下來與自己無關的樣子,可不聲不響的就主動出擊,殺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若不是席悅那天親眼目睹,也無法将外表柔弱的沈惜霜同一個跆拳道黑帶聯系在一起。
被揍的那個男孩子幾乎是扶着牆出來的,嘴裏嗷嗷叫着。
沈惜霜伸出長腿往人身上一踹,将人從臺階上踹下來。她就站在臺階上,面色清冷地說:“麻煩你打聽打聽我沈惜霜的家底,要是再敢造謠,下次等着你就是法院的傳票了。”
站在人群中的席悅就這麽被震撼了。
當下決定,沈惜霜這個朋友她是交定了。
不過,沈惜霜這個人還真的很冷。
席悅在沈惜霜面前當了将近三個月的狗皮膏藥,才換來沈惜霜的正視。真的交心還是認識一年以後。
沈惜霜這個人的心裏有一道堅固的牆,外人并不容易走進去。
席悅狐朋狗友多,有時候就忍不住問沈惜霜:“你一個人不孤單嗎?”
沈惜霜就會很淡然地回答:“一個人有什麽孤單的?我可以看自己想看的書,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背起行囊來一段說走就走的旅程,不用跟任何人交代。”
席悅就還是恨不能理解:“那你一個人去吃飯,一個人去旅游,一個人去逛街的時候就不會想着身邊有個人更好嗎?”
沈惜霜就會回答:“不會啊,習慣就好。”
這麽多年,沈惜霜身邊還就真的沒有一個異性陪着。長年累月陪着她的都是工作。
于是,有那麽一個男人能夠讓沈惜霜動了凡心,席悅就比誰都要上心。
席悅:【弟弟呢?】
席悅:【你和弟弟和好了沒有啊?】
說到周柏元,這還的确很困擾沈惜霜。
想了想,沈惜霜忍不住問席悅一個問題。
沈惜霜:【季景山如果生氣了,你一般是怎麽哄的?】席悅:【怎麽?你和弟弟還沒和好啊?】
沈惜霜:【嗯。】
席悅:【呦,小弟弟脾氣還不小呢?】
席悅:【那你哄他了嗎?】
沈惜霜大致說了一下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
席悅:【弟弟還有點人性。】
席悅:【依照我的看法,你多服服軟,你們關系會緩和的。】席悅:【對了,你打算來真的了?】
沈惜霜:【什麽叫打算來真的?】
席悅:【就是,你們這段關系打算奔着什麽樣的目标去發展?】沈惜霜想了想,還真沒想太多。
頂多,就想成為男女朋友的那種吧。至于未來會怎麽發展,這是不可估計的。
在工作上,沈惜霜每年每季度每周都會走計劃和總結。但面對感情,她沒辦法像工作那樣對待。因為一切都未知,一切都無法估計。
周柏元的到來對沈惜霜來說是生命中的一個驚喜。
沈惜霜原以為自己是敢愛敢恨的性格,但真的面對周柏元時,她反倒瞻前顧後,不知道心底裏到底在顧忌什麽。
席悅:【反正,好好去享受戀愛就行,想太多反而不好。】席悅:【人和人交往,也不一定都要奔着結婚的念頭。】席悅:【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席悅:【不要等多了多少年之後才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好好把握。】沈惜霜:【嗯。】
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沈惜霜這些年身邊接觸過的男人其實也不少,追求者更是無數,但真的沒有一個讓她有一種必須交往的念頭。
早兩年前,母親也開始給沈惜霜張羅相親認識一些男生,但每次同對方見面之後,沈惜霜反而覺得獨自一個人更自在。她是那種寧缺毋濫的性格,一個人也不會覺得孤獨,因為等着她去做的事情數不勝數。
沈惜霜尤為記得自己第一個相親對象,上來就問她:“還是處女嗎?”
當時若不是兩家人都在,沈惜霜真的會一杯水潑到對方頭上去。
後來這個男人解釋說:“我也并不是在意你到底是不是處女,按照你的條件,應該交往過很多男朋友了吧,還是處女反而不正常。但我還是比較中國男人的思維,女人的第一次必須留給自己的丈夫。”
于是沈惜霜同對方說了句抱歉,拿起手邊的包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柏元應該是沈惜霜第一個想要試着去交往的男人。
在“戀愛大師”席悅老師的指導下,沈惜霜這個聰明的學生還算是有點開竅。
于是沈惜霜點開自己和周柏元的對話框,順着兩個人之前的聊天繼續。
沈惜霜:【我猜,你在我心上。】
周柏元收到沈惜霜這條消息時,正在坐在沈氏集團會客室喝咖啡。他猝不及防被嗆了一下,惹得身旁的同事問:“沒事吧?”
周柏元搖了搖頭。
他的唇角不自覺上揚起來,連帶着整個人都柔和不少。
進入沈氏集團後,工作人員帶着周柏元等一行周氏集團的人裏裏外外參觀。
如今沈氏集團的規模自然不能同周氏集團相提并論,但沈氏集團也有自己的優點。在沈氏集團汽車電子有限公司,大部分的人工作業都被換成了機械手,車間全自動化的工作的畫面讓外人看了着實震撼。
一圈參觀完畢,周氏集團的人就被帶到了十樓。
十樓是汽車電子的辦公區,相關的設計人員都在這裏辦公,而沈惜霜的辦公室也在十樓。
不多時,沈惜霜的秘書郁梓珊推門進來,一臉周到熱情道:“沈總不在公司,接下來就由我來接待你們。”
周柏元聞言,唇角的笑容微微下沉。
他原本還以為這趟來能和沈惜霜打個照面,沒想到她卻不在。
于是周柏元低頭給沈惜霜回了消息:【你在哪兒?】等了一會兒不見回複,周柏元便擡頭問秘書郁梓珊:“沈總去哪兒了?”
安靜的會客室裏,周柏元突然開口問沈惜霜的行蹤,衆人便下意識齊刷刷盯着他看。
周氏集團一行人自認是知道周柏元的身份,對他畢恭畢敬。畢竟,不用猜都知道,周柏元一定是未來周氏集團的繼承人,能巴結盡快巴結。
周柏元面不改色解釋:“聽聞沈總處事雷厲風行,一上任就拿到了周氏集團的單子。本打算這趟來也想和她見上一面,交個朋友。”
這話倒也沒什麽毛病,周氏集團的其他人跟着附和:“聽說你們沈總可是個大美人啊。”
周柏元聞言,眼裏的溫度一瞬冷下去,偏頭看一眼那位周氏集團說話的人。是項目部的設計師梁高朗,四十歲的男人,在周氏工作了十年的老員工。
真要論氣場,有些人似乎骨子裏就是領導人的風範。
這一行人裏,周柏元年紀最小,但給人的感覺就不是什麽小人物。尤其當他沉下臉來,身旁的人便會不由自主收了聲。
梁高明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說出話了。沈惜霜美不美,這不是他應該評頭論足的事情。
郁梓珊很有眼見力,見氣氛不對勁,立馬笑着說:“沈總身體不适去醫院了,恐怕你們今天是無緣見到她的英姿了。”
周柏元放下了手裏的咖啡,道了聲:“抱歉,臨時有事,我要先失陪。”
沒人對周柏元的行蹤有任何異議。
一直到周柏元離開後,梁高明忍不住低聲問身旁的同事:“我剛才那句話很不對勁嗎?”
同事聳了聳肩,小聲說:“小周先生肯定覺得你是色胚。”
“我去。”梁高明背後冒出冷汗。
周柏元出現在醫院裏是半個小時之後。
大老遠的,他就在看到了坐在輸液室裏獨自輸液的沈惜霜。那一刻他的心裏五味雜陳。
來的路上周柏元心裏兩個想法,一個是她連去醫院都沒有告訴他,另一個是,她是不是根本不缺人陪?
見到她是一個人,周柏元心底的郁氣一秒鐘散開。下一秒,又心尖上又冒出淡淡的酸疼。
沈惜霜就這麽靜靜地坐在那裏,她一身白色套裝,幹練又精神,也和昨晚那個孱弱的女孩子半點沒有關系。
她也沒有玩手機,只是那麽歲月靜好地坐在那裏,優雅地雙腿交疊側坐着,禮儀小姐估計都沒她那麽标準的坐姿。
周柏元就站在外面那麽看了一會兒,好氣又好笑。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邁開長腿,朝她走過去。
昨晚他問她今天是不是還要繼續打針,不是随口問問的,本就是打算來陪她。
一直到,周柏元站在沈惜霜面前時,沈惜霜整個人都怔了一下。
他居高臨下,她仰着小腦袋。兩個人好半晌都沒說話。
最後還是周柏元開口,聲音不鹹不淡:“不是說需要我陪的?”
沈惜霜的唇角遽然綻放出笑容,居然有幾分小女孩子的羞澀,輕輕說:“你怎麽來了?”
周柏元反問她:“我不能來嗎?還是說我來了會打擾到你的好事?”
沈惜霜知道他的陰陽怪氣,但這一刻她是真的由內而外止不住的開心。
在她的人生當中很少會有什麽期待感,一切循規蹈矩。可周柏元總能給她太多的驚喜。
一個人雖然習慣了孤獨,但從來也不會排斥別人的關心。
沈惜霜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對周柏元說:“我的好事就是你呀。”
周柏元蹙了蹙眉,一臉嫌棄:“你哪裏學來的土味情話?”
沈惜霜總不能說是席悅教的,反問周柏元:“那你喜歡嗎?”
“喜歡個屁。”
“……”
周柏元強勢霸道的性格,輕輕松松能把話題堵死。
但又不得不說,他穿襯衫的樣子很好看,不像是校園裏剛走出來的那種毛頭小子,他是經得起高級的審度。
這也是沈惜霜第一次見周柏元穿襯衫,很喜歡。
她還是忍不住朝他眨了眨眼,輕聲地對他說:“你過來。”
周柏元定定看了沈惜霜一會兒,朝她走近一步,單腿屈膝蹲下來。
他們之間終于平視,誰也不用仰着腦袋。
沈惜霜伸手摸了一下周柏元的膝蓋,低聲問他:“你這裏受傷了嗎?”
她剛才在這裏坐了很久,總覺得好像遺忘了什麽事情,後來終于想起來這件事。
在酒吧的時候,有人說過周柏元的膝蓋受傷,說他現在不适合跳舞。
沈惜霜一直都想親口問他一句,問他的腿傷怎麽樣了。可事情一亂,她就忘了問。
而她不問,他也什麽都不會說。
有那麽一刻,沈惜霜甚至也覺得他們之間不會有太多的可能。年齡差在那裏,接觸到的人事物都不一樣,面對事物的看法也未必相同。只要一方不主動,彼此完全可以當做陌生人。
可沈惜霜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出現在了這裏,她的面前。
這就說明,她也不全是被動。
周柏元抿着唇,下颚線條鋒利,直白地看着她。
“你在意嗎?”他反問。
沈惜霜說:“在意的。”
周柏元輕笑,薄唇掀着三分輕佻:“沈惜霜,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他說完起身,可沈惜霜的手卻緊緊捏着他的衣角。
心軟其實根本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早在昨晚周柏元的心早就已經軟了,更別提她刻意讨好他,挑逗他。有好幾次他都想将她生吞入腹,但又顧及她在生病,不想讓她難受。
“你幹什麽?”周柏元冷聲問。他已經起身,低頭看着她。
沈惜霜這次沒有擡頭,但她還倔強地捏着他的衣角。
平整的襯衫衣角被她的小手捏得皺巴巴的,她就像是個倔強的小姑娘,褪去了一身的僞裝。
越是心裏話,仿佛越是難以開口。
好一會兒,她才悶悶地開口道:“我沒有刻意讨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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