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小顏, 到家了。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蕭若煙說這句話的時候,顏芷蘭的鼻子莫名的酸了一下, 她握緊與阿煙十指相扣的手, 跟着她進了家。
她曾經抱着小顏說過:“我想有一個屬于我們的家。”
不需要多大。
但是是她們自己的家。
在那裏, 她們不用躲躲藏藏,可以放肆的擁抱, 親吻,做一些普通情侶能做對于她們來說卻無比羨慕的事兒。
在那些幽幽黯淡看不到光亮的歲月裏。
蕭若煙就在這個她們的家裏, 一日一日的等着,她渴望着,想念着小顏, 一次又一次。
她甚至向神明許願希望有一天能帶她的女孩回來, 她可以付出所有。
如今,小顏來了, 夢想成真。
蕭若煙的眼前卻一片模糊,說好不哭的,可她就是忍不住。
顏芷蘭走進來的時候, 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
家, 不大, 但是到處都有她的氣息。
曾經, 她的照片,屬于她們的一切,都被父母剝奪了。
她們甚至連一張合影都沒有留下。
而房間裏, 大大小小的畫上,都是她們擁抱在一起開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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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芷蘭的眼睛泛紅,咬着唇, 隐忍着淚。
客廳裏,挂着最大的一張是蕭若煙凝聚了很多心血的創作。
鋼琴之下,顏芷蘭穿了一身她最愛的白裙,微笑的在彈奏,而她的臺下,是許許多多青蔥稚嫩的面容,而人群的正中,是一個超大號的滿眼崇拜望着顏老師的學生——蕭若煙。
——阿煙,以後我想要當一個老師,想要有許許多多可愛的學生,教他們彈琴,好不好?
客廳旁邊茶幾上的一張,是顏芷蘭坐在一個青翠的小路旁,她很惬意的躺在草叢中央,嘴裏還潇灑的叼着根草,兩手枕着看着天空,她身邊的蕭若煙好笑的看着她,貼近她,在她耳邊說着什麽。
——阿煙,我喜歡純粹,如果可以,以後我們經常去鄉下林間看看好不好?
再往旁邊,是雨天,顏芷蘭低着頭,她卻微笑的蹲在地上,一手摸着一個小狗的頭,喂它吃東西,身邊是蕭若煙舉着傘無奈的看着她,為她遮擋雨水,自己的肩膀卻濕了大片。
——阿煙,我們去喂喂門口的流浪狗吧,下雨了,它們好可憐。
再往旁邊,是顏芷蘭抓着蕭若煙校服衣角的可憐樣子,蕭若煙眉頭皺着,可唇角卻忍不住的上揚。
——阿煙,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走過客廳,穿過長廊,長廊的正中,挂着蕭若煙彎着腰,嘟着嘴挑眉看着自己的鞋帶,而顏芷蘭則是寵溺的笑,無奈的似抱怨着“小朋友,連鞋帶都不會系麽?”。
——阿煙,你說你這個小壞蛋,是不是這輩子都要我給你系鞋帶了?
廚房裏,是蕭若煙在削土豆皮顏芷蘭在後面笑着抱住她撒嬌的樣子,蕭若煙頑皮的一手彈了水滴在她的頭上,倆人笑的像是個孩子。
——阿煙,你做飯的樣子好帥啊,讓我忍不住想要抱你。
穿過廚房,往裏面走是洗手間。
畫裏,倆人拿着一粉一藍的牙刷在刷牙,幸福的對着鏡子照的笑的像是兩個傻瓜。
——阿煙,你不覺得早起後倆人一起刷牙感覺很溫馨很幸福嗎?
顏芷蘭的眼淚已經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了,她不知道這些年,在沒有她的日子,甚至是聽到別人說她有了未婚夫的日子裏,她的阿煙是這樣活下去的。
餐廳裏,是蕭若煙挑着眉,看着顏芷蘭不滿她挑食的畫,畫裏的顏芷蘭偷偷的吐着舌頭,頑皮的像是個孩子,還試圖把不吃的菜偷偷的藏起來。
——阿煙,人家不想要吃蔬菜麽,你不要讓我吃好不好?
蕭若煙擦掉顏芷蘭眼裏的淚,帶着她一路往卧室走。
卧室的正中,是顏芷蘭一個人的照片,很簡單的油畫,顏芷蘭站在一片花叢之中,她的劉海被吹亂了,那笑容比春風更美,她的唇微微的嘟着,似乎在叫“阿煙”。
——阿煙,我想要你每天哄着我入睡,讓你給我捂腳,我好冷的,好不好嘛?我笑給你看,你最喜歡了。
蕭若煙看着望着那畫默默流淚的顏芷蘭,她哽咽着,克制着情緒:“我……我每天回來都很累很累,我好想你……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忘記。
沒有辦法不去愛。
沒有辦法停止想念。
她甚至都不敢帶人來她的家。
即使是高宇,也只能在客廳裏,卧室是屬于她和小顏的。
她怕別人看到她的“病态”會被吓壞。
可是那又怎麽辦呢?
沒有顏芷蘭的日子,她已經病入膏肓了,無藥可救,只能這樣的自欺欺人。
顏芷蘭轉過身,走到蕭若煙身邊,伸出雙臂用力的抱住了她。
她很用力,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将自己嵌入她的懷裏一樣。
她知道。
她的阿煙這些年辛苦了。
背井離鄉,與最親的父母反複,一個人輾轉他鄉漂泊,那些是她想到的。
她沒有想到。
在無人的角落裏,蕭若煙一個人偷偷的思念着她。
十年的時光。
顏芷蘭用血的代價與父親抗争,不得不用幻境“飲鸩止渴”,一次次的告訴自己不是真的,可又忍不住沉迷,因為她知道,只有在那兒才能見到蕭若煙。
阿煙呢?
她畫了一張又一張的“她們”。
每畫一次,心就被放在刀劍上炙烤一次,本就淋漓的心淌着鮮血。
蕭若煙畫了許多許多的小顏,那是她的執念。
在小顏26歲生日的時候,她放縱自己喝的酩酊大醉,被高宇送回來的時候,蕭若煙在花壇邊吐得膽汁都要出來了。
也許是太想念了。
她居然嗅到了小顏身上的味道。
那味道讓她渾身顫抖,讓蕭若煙崩潰,讓她一個人蹲在那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小顏,小顏,小顏……
說好了,我們會一起陪着對方過每一個生日的,可是你在哪兒?
回家後。
蕭若煙用涼水洗了澡,她草草的擦幹衣服,一個人像是行屍走肉一樣到了畫室。
一盞夜燈,一根煙,一副畫筆,那是她的溫暖。
一下下,一筆筆,都是小顏的樣子。
溫暖的燭光,可愛的蛋糕,畫裏的顏芷蘭頭上戴着生日帽,雙手合十,閉着眼睛虔誠的許願。
而蕭若煙自己呢?
她俏皮的在她的身後,墊着腳,偷偷的親吻她。
好美好美……
畫到最後,整張畫紙都被打濕了,蕭若煙傷心不能自已,她的指尖顫抖的撫着宣紙,喃喃的:“我好想你。”
……
一個個煎熬的夜,
當蕭若煙感覺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就來畫小顏。
有的時候畫着畫着,畫裏的人物就仿佛能走出來一樣,進入她的夢中。
蕭若煙也像是小顏那樣,貪婪的像是個孩子,不想要醒來。
可夢中的兩個人有多麽的甜蜜溫馨,醒來後的一個人就有多麽的凄涼痛苦。
中途,許念和蕭赫曾經來找過她,看見這一房間的畫,兩個老人都震驚了。
“你、你……”
蕭若煙面色蒼白,她苦笑着:“是,我瘋了。”
許念和蕭赫看着她,看着她一臉的淚,看着她幾欲崩潰的神情,他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從小到大,從小到大。
蕭若煙都是她們的驕傲。
若煙小的時候就不像是別的孩子那樣頑皮,她很早熟,知道父母賺錢不容易,乖乖的自己上學放學,練吉他唱歌什麽的也不需要大人督促。
本來,高三倆人分開之後,大四那一年的等待,顏芷蘭的失約,耗盡了蕭若煙的所有希望與尊嚴,許念和蕭赫也以為女兒終于可以“迷途知返”了,可以忘記她。
她們甚至已經開始按部就班的給蕭若煙安排相親的人,那些男孩子各個年輕有為,最主要的是他們可以讓她擁有陽光下被祝福的愛情,不需要再遮遮掩掩,還可以一直被呵護寵溺,可蕭若煙看見了只是淡淡嘲諷式的勾了勾唇角,要麽不見,如果見了,肯定是直接給人家對方攤牌,告訴他們:她是同性戀,她有喜歡的女孩,她在等她。
蕭赫氣得臉色蒼白,他打了蕭若煙,狠狠的一巴掌,打的她的臉都腫了。
蕭若煙的臉被打了過去,她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喃喃的說了一句:“原來她那麽疼。”
她想起了當年她們的事兒被發現,父母被叫到學校,顏峰當着他們所有人的面給的小顏的那一巴掌,也很重,把她的臉都打歪過去了。
那是蕭若煙的心結,在她的女孩哭的淚流滿面的時候,她居然沒有辦法去把她抱在懷裏呵護。
這一句話簡直是要把蕭赫和許念氣死。
後來,蕭若煙反映的很快,她收拾了行李不聲不響的離開了那個城市,只留給二老一張紙條。
——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我知道你們對我失望透頂。
可是如果可以,我又何嘗想要如此?
她已經難受到要發瘋了。
後來的一年,許念都沒有女兒的消息,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蕭赫也沒好在哪兒去。
前半年,老兩口還能堅守憤怒,一年的時間,他們的心裏更添了許多惶恐,他們怕蕭若煙有什麽意外。
太想念女兒了,許念央求着別人幫着找到了女兒的住址,她沒有跟丈夫說,自己坐着公交車折騰着去看她。
但是蕭若煙白天幾乎都不會在租的房子居住,她參加了很多演出,跑了很多唱片公司,賣了她的很多原創歌曲。
那是以前,許念不敢想的,她的女兒多麽的驕傲,當初寫了一首《味道》的歌曲,唱片公司想要花大價錢買了她的歌,她死活不賣,甚至因為許念勸了一句大發雷霆,可現如今,她真的是為了那個女孩什麽都不要了。
許念走到那擁擠肮髒的小路時,看着周邊流竄的人,大白天的,就有很年輕的男人光着膀子走來走去,看到她後,各個兇神惡煞的,路上的垃圾好幾天沒有人清理了,蒼蠅圍着發出惡臭。
許念反複看着紙上記錄的地址,确定沒有錯,她才鼓起了勇氣繼續往前走。
終于,在筒子樓的盡頭,她找到了女兒租住的地方。
她沒有鑰匙,就在那幹等着。
這樣的地方……
雖然她們家并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但是從小到大,兩個人能給女兒的從來沒有缺過她。
她們都覺得蕭若煙撐不下來的,頂多在外面飄蕩十天半個月,受不了吃不了苦就會回來的。
可是她居然硬挺了這麽久。
蕭若煙回來的時候很晚了,她的手裏還拎着從小攤上買來的煎餅,晚上有點冷,她跺着腳哆哆嗦嗦的往家走,看到許念那一刻,她怔住了。
一年多沒有見了。
許念看着女兒眼淚一下子流下來了。
蕭若煙瘦了,瘦了很多,本來她就高,現在一看跟衣服架子一樣。
看到媽媽,蕭若煙的眼睛也紅了,她走了過去,哽咽着:“你怎麽來了?”
許念沒有說話,她看着女兒蒼白的臉色和眼下濃濃的黑眼圈,死死的咬住了唇。
打開了門。
沒有暖和多少,跟外面的氣溫差不多。
許念進去一看,這房間小到只能裝下一個床,連一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蕭若煙把電毯子拿出來,給許念圍上,她又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別感冒了。”
許念接過去去看着女兒,許許多多埋怨的話到最後都化成了一句:“媽問你,這麽苦,你到底圖什麽?”
蕭若煙半垂着頭,她穿了一件米色的風衣,一年的奔波,讓她沒了少年時期的桀骜,她很累,一天天的加班身體都要透支了。
“媽聽說你在的公司,條件還不錯,你怎麽在這兒租房?你知道你旁邊住的都是什麽人嗎?你就不怕有點什麽意外麽?”
許念忍不住埋怨,蕭若煙聽了淡淡的:“不怕。”
她需要錢。
只有有了錢,見到小顏後,她才能跟她擁有自己的家。
意外?
不只是一次了,蕭若煙感覺這個世界如此的蒼白冰涼。
沒了小顏的人生,就只是活着。
她就像是無根的野草,飄飄蕩蕩,如果真的有什麽意外,對于她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吧。
生無可戀。
她早就不是最初的她了。
許念哭的不行,她看着女兒,從兜裏顫顫巍巍的拿出了存折,“這是——”
“不需要。”
話還沒說完,蕭若煙就打斷她了,她看着許念的眼睛一絲溫度也沒有,“你拿回去,我自己可以賺錢。”
許念氣得眼淚流的更洶了,“你就要這樣和爸爸媽媽當一輩子的仇人了是麽?”
蕭若煙聽了心鈍鈍的疼,連帶着,胃都像是痙攣了一樣,她的手扶住了胃部,疼的額頭的汗都留下來了,貼着牆緩和着。
許念吓了一跳,趕緊去扶蕭若煙,蕭若煙卻蒼白着臉看着她:“媽……你以為我想要這樣嗎?我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我只是愛上一個女孩子,我……我就一定要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嗎?”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到底為什麽這樣。
……
後來,許念待了一天就離開了。
她跟蕭若煙住了一晚上,在那個小小的床上擠了一天。
晚上,她聽了蕭若煙寫的歌,小時候,女兒就會創作,那時候的歌詞和曲風都是歡樂幸福的。
如今,黑暗的夜晚,簡陋的小屋,蕭若煙的聲音那麽的蒼涼孤單。
——我流浪着來到沒有你的城市。
迎着冷風走過沒有你的街道。
我學會了成長學會了隐忍。
我不再亂發脾氣懂得微笑。
可我的身邊再沒有你……
我賣了理想,賣了尊嚴,賣了每一次都會在你耳邊輕哼的情歌。
我用全部想要換回一個屬于你我的家。
可我的身邊再沒有你。
……
許念一宿沒有睡,甚至有那麽一刻,她的心動容了,想着就這樣吧,不要再苛責她了,讓她回家,她想要等就讓她等下去。
走的時候,許念偷偷的把存折留下來了,蕭若煙發現後,默默的擦幹了淚,給她郵寄了回去。
從那之後,家裏再沒有強迫她什麽。
許念把心裏的想法告訴了蕭赫,他卻不同意安慰許念說再等一等,社會險惡,他相信女兒堅持不了多久了。
後來呢?
她一堅持,就是六年。
六年的歲月時光。
她成熟了,成長了。
在二十八歲生日那一年,許念偷偷去看她的時候,蕭若煙已經不住地下室了,她的公司為她分了宿舍樓,她有了朋友,不再孤單。
她甚至坐在人群中央,衣着光鮮靓麗,所有人都在為她慶祝生日,一口一口的叫着:“蕭總監。”
她被那麽多的人圍着,這麽多年了,蕭若煙的努力她的汗水有了回報。
她該快樂的,可是她看起來卻那麽的不快樂。
她的臉在笑,心卻默默流淚。
很多人向她敬酒,蕭若煙喝了一杯又一杯,在大家捧上生日蛋糕的時候,她也戴着生日帽子,雙手合十許下了願望。
——願我的她幸福快樂。
小顏,你還好麽?
年年歲歲,從未改變。
一直到宴席結束,許念等着她,偷偷的跟着她。
她看着蕭若煙喝的有點踉跄,她看着她一個人走到了家門口,坐在冰涼的花壇上,晃着腳流着淚喃喃的:“小顏,我二十八了,你又欠樂我一聲生日快樂呢。”
……
一張一張的畫,一個個回憶,一次次的抽痛。
顏芷蘭到最後哭的渾身顫抖,她蹲在了地上悲傷痛苦不能自已,蕭若煙走過去,靜靜的抱住了她,“不哭了不哭了。”
這一次,輪到她去安慰她了。
蕭若煙一點點吻幹她的淚,她拉着小顏的手,扶着她站起來,走到卧室的正中央,那裏,床邊有一副巨大的用着畫布遮擋的畫。
蕭若煙輕輕的吻着顏芷蘭的手,唇劃過她的戒指,她看着小顏呢喃:“你掀開它。”
她等了這一刻,等了好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寫的葉子,哎,擦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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