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紅衣主教的兒子
場中一片寂靜,埃文淡然地走到一旁,拖來了兩把椅子,重新放在被告和原告的席位上。
接着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雨果身邊,沉穩地說道:“庭上,我要求出示新的證據。不過在那之前,請求指控新的嫌犯。”
幾名法官面面相觑,低聲互相說話。
安卻沒有埃文的耐性,直直站在場地中央,用粗粝的嗓音說道:“我不管你們同意與否。樞機主教斯蒂凡勞森!你有沒有膽量站到我面前,看着我!”
衆人一片嘩然,高臺上坐着的一衆地位極高的神職人員紛紛側目。而紅衣主教面色鎮靜,淡淡站起身來,聲音平緩地回複道:“我不知道我和一名當中殺人且毫無愧疚之感的罪人,能有什麽話好說。”
他當即表明了态度,觀衆們紛紛贊成地發出聲音,他們都被安的行為吓破了膽子。
安冷笑道:“地上這個男人出賣了他的妻子,将我和我姐姐親手丢進地獄當中,現在又和你狼狽為奸,污蔑構陷聖城監察長雨果!難道不該死嗎?你們教廷的神訓裏不是有一條就是不可作僞證嗎!”
她穿着修女服,說出這話時極具諷刺意味,場中再次嘩然。
埃文坐在椅子上,出聲道:“勞森閣下,我并不贊同當場殺人,也不是想要袒護安女士,但關于死者的這件事我希望稍候開庭進行新的審判。現在是對科林·雨果的審判當庭,我們懷疑你僞造證據誣陷他,你有什麽辯解?”
他一開口時,攝于一股隐形的氣場,四周都靜了,當他又沉又緩地說完這段話時,大法院中落針可聞。
勞森站起身來,堪稱溫和地微笑着說道:“你對我的指控毫無來由,我本可以不予理會。但我願意當庭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說完,直接從高臺上慢慢走下,走到原告的席位上,繞過滿地鮮血,重新拖了一把椅子,與埃文面對面坐下。
埃文打量着這位紅衣主教,而對方同樣也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他們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間,埃文看到了勞森眼中的陰鸷一閃而過。
而安随手抹了抹臉,嘴角猶帶着鮮血的鹹腥味,面對着勞森時仿佛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十二年人生,目次欲裂地仇恨道:“老畜生,你終于又出現在我面前!你一次一次折磨我們,虐殺我姐姐,将無辜的女人們害死後就那樣丢在密室裏……現在是你償還的時候了!”
她只差一點,便要直接撲上去,活生生撕裂眼前的仇人;但正在這時,埃文沉聲喊道:“安。”
他只念了她的名字,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安忽然一震,毫無來由地被震懾在原地,不敢沖動行事。
她回頭看去,只見到聖騎士沉穩地坐在被告席位旁,雙手交握着放在膝頭,面色平淡,但透露着無形的威嚴——正是這種威嚴讓他看起來與往日的溫柔平易截然不同。
他和紅衣主教面對而坐,絲毫不露下風,甚至連高臺上的幾位法官也受到了壓迫,根本不敢再出聲主持這場審判。
“你說我污蔑雨果閣下,那麽是否有證據證明他的清白,或有什麽證據證明我捏造了證據?”勞森忽然開口說道。
“你的證人……”埃文看了一眼地上蓋着披風、死狀凄慘的男人,“依照他先前舉報的證詞,無非是親見雨果閣下與人舉止親密,請問這是否觸犯律法?”
“這雖然不至觸犯律法,但卻違背他的誓言。”勞森道,“他曾向父神宣誓永守貞潔,卻在私底下打破這誓言,這難道不是亵渎之舉?”
埃文立刻道:“你如何知道雨果閣下打破了誓言?!除了此人模糊不清的所謂‘親眼所見’,你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雨果私下擁有一名同性戀人。”
“正是因此,我們給了雨果閣下辯解的機會。然而他不發一言,難道不是因為就此認罪?”勞森反問道。
埃文回過頭去,見到雨果擡起頭與自己對視。
埃文的眼中充滿詢問,而雨果最終只是搖了搖頭——眼中帶着一絲苦笑。
血精靈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只冷冷道:“既然雙方都沒有确鑿證據,就該當即判作無罪。”
法庭上響起了細微的私語聲,埃文沉聲道:“疑罪從無。”
——一個無法确鑿判斷的罪名,應當看做不成立。
勞森亦漠然道:“庭上,唯一存活的證人已經被他們當庭殺死,我無話可說。”
竊竊私語聲更大了一些,埃文不為所動,說道:“在取信這個證人的證詞之前,是否應該先調查他的清白?勞森閣下,我現在當庭以‘強奸殺人’、‘淫樂修女’、‘以公謀私’和‘指示僞證’的罪名起訴你——現在輪到你為自己辯解了。”
這一連串的罪名從他口中說出時,四周此起彼伏,都是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勞森嘲諷地低低笑了一聲,說道:“我根本不必為這種荒謬的指控辨明自己。聖騎士,你有什麽證據,能支撐你的這些指控?”
“安,”埃文看向修女,低聲地問道,“現在是時候了,你是否仍願意把自己的過去披露出來?你需知道,我絕不會強迫你,也希望你明白這樣做之後你會受到的壓力——我将全力保護你免受這些壓力。”
站在身側的安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根本沒有聽完這段話,已經一把從腰間撕開了自己的修女服,她的動作爽利無比,很快将浸血的黑色修女服扯開大半——觀衆席上傳來一片一片的驚呼聲。
安仿佛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舉動驚世駭俗,她露出裏面的裏衣後,将腰帶狠狠一收——那一刻她纖細得近乎畸形的身型當即暴露在所有人視線中。安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就是這個畜生對我們做的事!”
驚呼聲如浪潮一般停歇不下來,有平民喊道“這麽細的話還怎麽幹活?”;貴族區卻有女士細聲尖叫道“天啊,我嫉妒得快要瘋了……”。
安的嘴角帶着嘲諷和輕蔑的笑意,她面對着紅衣主教,聲音平穩而尖銳,一條一條敘述:敘述她和姐姐是如何被家人賣給了勞森;敘述所有合法或不合法被勞森囚禁的女性是如何受盡折磨;也敘述每個她所記得的人的死。
她獨獨将死亡描述得極盡詳細,每個女人或因自盡或因病痛折磨的死态被毫不掩飾,鮮血淋漓地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其他所有聲音都漸漸停下了。
在寂靜當中,安将她準備了将近十年的話一一披露出來,那感覺如同将自己整個肮髒透頂的人生親自毀滅殆盡,她說完後,有一瞬間如釋重負,又有一瞬間如墜地獄。
埃文緊緊盯着紅衣主教,他看到後者的臉上一開始露出些許愕然,到後來逐漸平靜,現在已經臉色平淡。
安說完後,勞森淡然道:“我想這位女士的精神恐怕不太正常。她畢竟剛剛當庭殺死了重要的證人,我請求核實她的精神狀況,再取證她所說的這些話。”
他話音落下,埃文便說道:“我要求呈上物證!安所說的包括鐵箍和其他鐵具都确有其事,就在城外莫洛夫果樹林區的一間小屋當中……”
“可笑!僅憑一個瘋癫的女人說的幾句颠三倒四的指控,和不知從哪裏搬來的幾個道具?這和我毫無關系!”勞森站起身,冷然說道。
“如果還有你與其中一名受害者生下的兒子呢?”埃文道。
勞森話語一滞,瞳孔驟然收縮。他保養良好的臉上只有寥寥兩道皺紋,此刻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
他們聽到法院內此起彼伏的震驚的呼聲,即使是穩坐在高臺上的主教們都開始了竊竊私語。這些聲音像海水一般将場地正中間完全包圍。
埃文亦站起身來,與勞森面對而立,針鋒相對:“我會先呈上物證,并一一為其做說明,然後再帶上最後的證人。”
勞森猛然道:“你在拖延時間!你和你的同夥想要在外面收買一個人嗎?這一切都是預謀已久的污蔑!”
庭中如同油鍋一般沸騰起來,這場駭人聽聞的審判幾乎讓每個人深受震撼。
恰在此時,法院被封鎖起來的大門忽然發出沉重的響聲,其上的鐵索搖搖晃晃——最後大門被轟然一聲撞開。
兩個人影從門外緩緩走入。
修伊特仍穿着一身得體的禮服,手上挽着一把拐杖,進門時打量了一眼法庭中狼狽一片的場景,同時冷冷道:“是哪個蠢貨規定了開庭後要封閉場地?簡直愚不可及。”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多數人再次措手不及,茫然看着這兩個不速之客從容走了下來。
勞森呵斥道:“你們簡直藐視法庭,藐視這裏的律法!”
“恰好,我很喜歡做反派的感覺。我不在乎是不是正當将你判罪,只要你身敗名裂,乖乖領走屬于你的死亡,就足夠了。”修伊特冷漠地回道。
他帶着身後緊緊裹着鬥篷的另一人,走到埃文的身邊,随便瞥了一眼腳邊的血泊和死屍,又看向紅衣主教沉凝的表情,淡淡道:“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埃文略偏過頭,問道:“你找到了蕾莉安娜生下的兒子?”
修伊特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看向了修伊特身後的人。
這個人站在萬衆矚目的中心,胸膛劇烈起伏,任誰都能看出他心中強烈的掙紮。
片刻後,他終于伸出手,摘下了兜帽,沙啞地說道:“我就是……紅衣主教的兒子。我……從小知道我母親根本不願意生下我,是我的父親……強迫了她。”
他的話語甫一出口,埃文忽然瞳孔一縮。
這個聲音,屬于塞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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