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她是一名法師!

塞西斯摘下兜帽,露出年輕清秀的面容,他低着頭仍由庭內所有人打量着自己,低沉地說道:“我名為塞西斯,自一歲以後就被……斯蒂凡·勞森,紅衣主教閣下,帶回教會學校中,作為一名孤兒收留。但我非常年幼時就有模糊的記憶,我記得我的母親是一個被他稱作……‘麗娜’的女人。而他也是我的……身生父親。”

場中不知是誰在發出低沉的喟嘆聲。

勞森看着塞西斯,面色竟只帶着平靜,他說道:“塞西斯,我親自将你送進教會學校培養,親自見證你的成長,甚至指點你修習神術。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與一個外人合謀構陷于我?”

“……父親。”塞西斯直接地喚道,“我知道你……為我做過很多,也知道你是如何愛着我。我雖然沒有太多能夠見到你的機會,但我……我也知道是你下令讓我去埃姆登的教堂進修,因為你準備讓我積攢足夠的資歷以後,将我直接提拔為執事。”

坐席上,主教們聽見這赤裸裸的話語,紛紛側目。

勞森與塞西斯對視了許久,塞西斯低下了頭。

埃文聽見他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仿佛帶了一絲哽咽。埃文沉聲呼喚道:“塞西斯。”

塞西斯回過頭看了埃文一眼,他的眼眶已經泛紅濕潤,但竭力點了點頭:“我明白,埃文,我……我已經有準備了。勞森……從沒有虧待過我,可是我現在要做忘恩負義的事……”

尚未成年的年輕修士肩膀微顫,咬牙忍耐了許久,終于繼續說道:“我要做忘恩負義的事了,對不起,父親,我……我沒有辦法說謊,也沒有辦法縱容不正義的事情在這片土地上發生。但凡是我能夠說出真相的地方,我就一定要說真話。”

“紅衣主教本就宣誓獻出自己全部的忠貞給父神,他不該……和母親發生關系,也不該縱容我的誕生。”塞西斯啞聲說,“我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

埃文與修伊特對視了一眼,修伊特用唇語緩緩告訴他:塞西斯是自願跟來。

埃文閉了閉眼,對他點頭。

此時此刻,場中一片死氣沉沉的寂靜,只有塞西斯斷斷續續地說道:“我的母親‘麗娜’不願意為他生下我,但父親……執意想要一個孩子。母親曾經逃離出去,被抓回來後,就一直被囚禁在地下室中,直到誕下了我。後來她曾經幾次尋死,都被父親……精深的神術造詣救了回來。最終在我一歲那一年,她……趁着父親趕回聖都參加會議時,放火将自己燒死在地下室裏。”

塞西斯眼眶中陡然落下淚來,他慌忙擡起袖子擦幹淨臉上,擡起頭時,正看見勞森的眼中錯覺般亮起了一點淚光。

那仿佛是錯覺,卻深深刻入了塞西斯的視線中。

修士的心中一陣猝不及防的痛楚,這痛苦仿佛将他的靈魂撕裂了出來,看着自己的肉體麻木地繼續敘述:敘述自己如何被親生父親登記為一名孤兒,又如何被苦心培養成一名修士,在十七歲時就成為了正式牧師,又被派去埃姆登的教堂培養和歷練……

當他的話終于告一段落時,場中鴉雀無聲,沒有人知道該怎麽繼續這場審判。

這是親生兒子作證指控自己的父親,也是修士在指控高貴的紅衣主教。

勞森閉了閉眼,平靜地說道:“修士,你犯下了‘不可撒謊,不可作僞證’的戒條。我是一名樞機主教,這一生我已經全部奉獻給了父神,我既不可能與人發生不可告人的關系,也不可能有任何後代誕生。你說你是我的兒子,如何證明?”

塞西斯無法證明這件事,更清楚明白地知道:勞森對自己失望已極。

他一時難以回答這個問題,修伊特卻上前一步,淡淡說道:“很簡單,崔摩爾的沙蜥就能夠判斷血液的類別,現在就搜尋城中的藥鋪,只要一只存活的沙蜥,我有辦法通過兩個人的血分辨他們是否有親緣關系。”

“一派胡言,這是旁門左道。”勞森冷冷地呵斥道,“這種方法我從沒有在任何地方聽起過,如果不是邪惡的巫術,顯然就是你們精心設計出來的圈套!”

修伊特嘲諷地笑了一聲,接着說道:“很好,那我有更簡單的方法,你想聽?”

法師雙手低垂,從袍袖中忽然伸出了一把匕首,他将這匕首慢條斯理地抵在塞西斯的脖頸上,淡淡道:“他如果不是你的兒子,那我現在在這裏殺了他,你也應該沒有所謂。”

勞森瞳孔驟然一縮,緊接着道:“不要傷及無辜!”

“無辜?你不是說他作了僞證,是我們的同夥?”修伊特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将匕首漸漸刺入塞西斯的脖子中。

即便知道他絕對不會殺死塞西斯,但這一刻,即使埃文也忍不住有些擔憂。聖騎士心中無奈地想道:真是邪惡的表情……修伊特的演技确實不錯。

塞西斯一動不動地站立着,任由自己的鮮血順着鋒利的刀刃向下流淌。

幾人在沉默中對峙片刻,修伊特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他将刀刃略松開一些,接着猛地使力刺入——

“住手!”

勞森猛然大喝道,與此同時,他揮手劈出一道白色光芒,将匕首打落下去。

修伊特手上根本沒有多少力道,任由這匕首脫手而出,掉到地上。

一聲清脆的響動過後,場面便再次沉寂下來。

勞森額上青筋直露,怒不可遏地厲聲道:“不要将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修女,未成年的修士,還有什麽鐵匠,物證……你們想要對付我,就不要傷害別的人!”

“啪啪”!

修伊特雙手鼓掌,慢條斯理地說道:“好說辭。這樣就解釋了你為何這麽在意塞西斯的性命?果然是仁慈善良的紅衣主教。”

“但你表現得太急切。”埃文接過他的話,沉聲說道,“看看你自己的表情,沒有人會因為無關的人受到生命威脅而露出如此憤怒的表情……”

勞森赤紅的面色逐漸消退,他喘息了兩聲,陡然有些慌張地四處張望——觀衆席上、法官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那目光中帶着困惑和狐疑。

“還有,我從未提起過鐵匠,我只提到過物證都是鐵具而已。”埃文繼續說道,“你為什麽這麽急切地否定一個從未被提到過的‘鐵匠’?”

他問出了在場大多數人都有的疑問。

話音落下,勞森的面部微微抽動,許久後終于長嘆了一口氣,跌坐回椅子上。

紅衣主教似乎感覺到自己受到了強烈的攻讦,并且對方證據确鑿,而自己已經回天乏術。

是抵死不認,被動防守,賭自己的威信足以壓制住民衆的懷疑?還是……

勞森面色不定,許久後,才重新開口。

“對,我和一個女人……有了一個兒子。”他從喉嚨中擠出了這句話。

紅衣主教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仿佛在艱難地承受着什麽痛苦。他面帶痛楚和悔恨之色,目光中卻似乎又有一絲迷離:“這個女人,名叫‘蕾莉安娜’……她是一名法師,一個來自東比爾倫斯的、邪惡的元素師。”

場中一片寂靜,今天所有人受到的震撼已經夠多,但沒想到臨近結束時還會有新的震撼席卷而來。

“我是一個主教,但我愛上了那個異教徒……”勞森目光遙遠,似乎停留在塞西斯身上,卻又穿透了他看向那個最初與他相愛、最終卻以死亡逃離了他的女元素師,“我愛她研究着元素奧秘時候的模樣。她記錄着邪惡的巫術的時候的模樣。她的理性……她的睿智和優雅,她的……追求着真理的目光,還有她對愚信的鄙棄。她是我這一生所見過,唯一一個因智慧而格外美麗的女人……”

“我深愛着蕾莉安娜,直到今日這種感情也沒有消減過,我愛她的對真理的執着,但我卻恨她的邪惡!”勞森胸膛劇烈起伏,咬牙切齒地說道,“那些女人是蕾莉安娜要求我抓來的,她想要研究人類的內髒和骨骼,用以發展法師賴以為生的巫術!我當時……我太年輕,我愛她愛得失去了自己,所以為她找來了太多受害者。是,我有罪,從一開始我愛上一個法師,就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你在胡說!”塞西斯陡然擡起頭說道,“母親從沒有這樣做過……不,從我誕生開始,她就一直被拘禁在地下室裏,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修伊特擡起拐杖,示意塞西斯後退,一邊對勞森說道:“你打算将罪責推到已經死去的蕾莉安娜身上?她是一名元素師,根本不需要研究人類軀體,更遑論誘拐和綁架女性,奸淫并囚禁長達數年——你認為這是一名女性會要求別人做出來的事?!”

“她是一名法師!”勞森大聲怒喝道,“一名邪惡的法師做這些事難道有什麽別的理由嗎?!就在半個月前,埃姆登發生的慘案難道不就是因為一個法師嗎?他毀滅了我們的海岸,減少了賽比倫今年一半的漁業産出,你們找到了什麽理由嗎?!”

兩人針鋒相對,法庭內因為他們的話而響起了一片議論聲。埃姆登發生的事切實地影響了在場大多數人的切身利益,這讓很多人開始下意識地遷怒于法師。

有人開始認為邪惡的異教徒确實能做出這樣的事;不過也有人卻認為一名女性,無論什麽身份,都不可能這樣做。

“這是愚昧的偏見!”修伊特冷冷說道,“因為一個法師做下的錯事,你們就要将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也列為罪犯?難道所有法師都理應受到這樣的侮辱?”

“好啊,你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紅衣主教站起身,張開雙臂對着觀衆席聲嘶力竭地吶喊道,“看看這個人!他在為邪惡的異教徒進行辯護!”

場中的氣氛終于緊張到了極點,喧嚣吵鬧聲讓衛兵們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埃文環顧四周,終于站起身來,沉聲道:“夠了!無論主謀是誰,斯蒂凡·勞森,以你親口承認犯下的罪行,難道還不足以你為此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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