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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是小半個月過去, 村裏幹部們天天蹲在地頭查看莊稼成熟狀況，最後宣布，提前進入秋收季。

今年雨水足，陽光正好, 莊稼長得好, 成熟的也早, 忙忙碌碌的, 又是一個收獲的季節。

前段時間村裏的果園帶來了一筆驚喜的收入, 但在村民們心裏，最重要的當然還是糧食，錢雖好, 但若是落到災荒年裏, 你有再多的錢也買不來一袋糧。

所以啊, 千好萬好都不如糧倉堆的滿滿的好。

動員大會過後, 村民們個個舉着鐮刀磨的锃亮，各種收拾好自己幹活的家夥什, 就等着一聲令下大家好開幹了。

一九七六年的秋天依舊熱辣逼人，秋老虎的威力不減，地裏曬三天, 人看着簡直像是剛從灰堆裏扒拉出來的一樣。

許大哥晌午下了工回來, 直接脫了上身的汗衫，站在大太陽底下一盆一盆的往自己身上澆涼水，幾天忙下來, 把他整個人露在外面皮膚曬的黑紅黑紅的。

站在宋青遠身邊一比, 那簡直是兩個極端。

忙忙碌碌又一個月過去，糧食進了倉，但許家的忙, 僅僅開了個頭罷了。

再翻過去一個月，離許薇薇的婚期就更近了，這段時間，馬春霞就把人拘在了家裏，要出嫁的姑娘了，不好再在村裏亂跑。

許家前一年就托人打的陪嫁家具，經過老手藝木匠的精細打磨，許家人擡回家裏時，引的村裏不少人過來看，紛紛說許家疼女兒，陪嫁算是出大錢了。

陪嫁的家具要先留在許家，等婚禮的前一天再擡去男方家裏，也就是宋青遠蓋的新房那裏布置。

除此之外，緊随着婚期臨近，宋青遠又一次大手筆的讓村裏人看足了稀罕。

什麽自行車，縫紉機，手表，別人家下聘能有一樣就特有面了，宋青遠他是足足湊夠了三轉一響，綁着大紅花全擡進了許家的院子。

到許家院門口的那段路上，站滿了過來看熱鬧的村民，一個婦女眼尖的瞧見了人群中夾着的王翠枝。

瞧她面色就不好看，這人眼珠一轉，當即湊過去搭話道:“翠枝啊，這咱們村長也算是你兒子，你說說他結婚你出了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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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對了，我聽那媒人說，還要給許家一百塊錢的彩禮呢，你這後娘當的不錯啊。”語氣裏滿滿看好戲的調調。

王翠枝拉着張臉并不搭腔，轉身就想走，這人又不依不饒的把人拉住，“說起來今天可是許宋兩家下聘的日子，你怎麽在這站着呢？趕緊去許家啊，馬春霞她肯定好酒好菜的招待你。”

“噗，你說這話可就錯了，下聘的是宋家，但人宋青遠找的可是宋老二，剛跟着媒人進去呢，有她王翠枝啥事啊？”

旁邊跟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咧着嘴接了句，她剛說完，又有一人嗤嗤笑道:“你都說了她是後娘，那後娘能有幾個好的，咳，那個，翠枝啊，我可不是說你。”

王翠枝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見旁邊又有幾個人回過頭看，只得忍道:“嬸子說笑了，我家裏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了。”

“哎，你走啥，跟大家夥兒說說呗，咱村長結婚，你當長輩的真沒出點啥啊？”

“這還用問，前後兩回都沒她啥事，可見的就是個後娘，宋建設掙那倆，還不都讓她扒拉自己兜裏留着給她的孩子了，咱村裏誰不知道是許家和宋老二供青遠上的大學，現在人出息了想攀，她攀的上嗎？”

“呸！活該！”這是哪個性情直爽，當面就敢看不慣的。

王翠枝突然成了議論對象，聽着周圍人你一句她一句，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趕緊找了個空隙溜走了。

……

九月五號的前一天，四號那天，許芳芳挺着個大肚子非要回來看着妹妹出嫁，吳向陽無奈，只得跟人借了輛三輪車一路慢慢的帶着妻子回娘家。

許家院裏亂糟糟的，不是髒，就是東西太多了，堆滿了一整個院子，讓人無從下腳。

這些都是明天要帶去新房的陪嫁，家具那些大件早就搬去擺好了，院子裏這些都是許有民他們後來又添的小件，什麽暖水瓶洗臉盆，洗臉架啊，還有馬春霞親手縫的四鋪四蓋一共八床的被子，另外還有些枕巾被套啊，親手做的布鞋和鞋墊啊，零零散散的加起來也有一大堆。

有這些東西，許薇薇嫁過去後至少兩年內不用往新家裏添家夥什，想的真是太全了。

在屋裏許薇薇還說起來呢，“娘，你們怎麽給買了這麽多東西啊？”

“你嫁過去就要自己開火了，以前你又沒操持過家務，你跟青遠兩個哪兒裏知道該買啥，索性我跟你爹都給提前買了。”

馬春霞正在整理她明天要穿的新衣服，其實也沒啥要整理的，但馬春霞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衣服上再沒有一個褶皺。

許薇薇過去坐在床邊抱住她的胳膊撒嬌道:“這有啥，反正咱們還在一個村裏住着，離得這麽近，到時候我缺啥直接過來問你不就行了。”

“那不一樣，而且你嫁了人就跟青遠好好過日子，別老往娘家跑。”

“什麽啊，什麽娘家不娘家的，反正都是我家，我不會做飯就天天回家蹭飯吃，娘你可不許趕我。”許薇薇撅着嘴不依道。

“你啊！”馬春霞用手指點就點她額頭，心裏有再多的不舍也被她這句話給沖淡了。

“行了，你自己再收拾收拾，我出去看看，別讓你哥他們粗手粗腳的把東西搬壞了。”

馬春霞剛走，許芳芳扶着肚子又進來了。

“姐，你今天怎麽過來了？”許薇薇驚喜道，許芳芳已經懷孕九個月了，預産期就在這幾天，之前說好了她結婚可能來不了，新婚禮物都讓姐夫提前帶給她了。

許薇薇瞧了眼擺在桌上的大紅絲巾，趕忙過去把人扶着坐下。

許芳芳沖她溫柔的笑笑，搭着她的手道:“你結婚，姐姐哪能不親眼看看。”

兩人坐下後，許芳芳打量着出落的漂亮可人的妹妹，順了順她的頭發感慨道:“感覺還是那個一歲多點就知道找我撒嬌要糖吃的小孩呢，眨眼間就長這麽大了，薇薇明天都要嫁人了啊。”

“姐姐不擔心你，青遠脾氣好又那麽喜歡你，他肯定能好好對你，不過薇薇啊，你也長大了，以後可不能再随便跟青遠鬧脾氣了啊，你要知道，對象之間的相處跟夫妻之間的相處不同，結了婚你倆就要相互關心相互照顧，再不能一味的讓青遠遷就你了知道嗎？”

許薇薇臉一紅，剛想說她哪有，但對上姐姐認真溫柔的視線，不由得便也認真的點了點頭，“姐，你就放心吧。”

許芳芳夫妻倆要參加婚禮，便留下來住了一晚，等結束後再走，馬春霞把許正文趕去跟宋青遠湊合一晚，把她的房間騰出來給了夫妻倆住。

“娘，怎麽我就是這個待遇呢？”許正文特意請了假回來送妹妹出嫁，結果還要被趕出家門，他好慘。

“你妹妹比你還小幾天就要結婚了，你連個對象都沒有，喊什麽喊，趕緊把你那狗窩收拾好給你姐住。”馬春霞毫不留情說完扭頭就走。

“……”他娘是不是忘了，許薇薇定的可是娃娃親。

一夜的時間仿佛眨眼間就過去了，許薇薇覺得自己可能才剛剛閉眼，結果再睜眼一下子就到第二天了。

今天，她就要嫁給宋青遠了。

這種感覺一湧上來，許薇薇的心突然就砰砰砰的跳個不停，這些天看着家裏人各種準備忙碌，直到昨晚上她都還沒有要嫁人的實感，這一刻，忽然就有了。

許宋兩家離的近，時間不用太趕，天蒙蒙亮時，馬春霞才進來喊醒了她，讓人先洗漱吃口東西墊一墊，等待會兒專門給新娘子梳頭開臉的人到了就沒時間吃了。

馬春霞端來滿滿一碗酒糟蛋給她，許薇薇捏着勺子吃了大半碗，剛放下碗，院子裏就熱鬧了起來。

宋小蘭和村裏幾個年輕姑娘過來給她送嫁，剛說了兩句話梳頭的婆婆也到了，許薇薇房裏站滿了人。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看着坐在桌前的準新娘，梳頭婆婆年紀大了，但她雙手依舊靈活，一下一下的梳着許薇薇黑亮順滑的長發，最後在她腦後盤了個漂亮的發辮，最後再插上一朵大紅花。

本來是要用紅布花的，但是宋小蘭從她家院子裏揪了幾朵大紅色的月季花，比豔俗的假花漂亮多了，衆人一致覺得真花好看，梳頭婆婆便往她頭上插了兩朵。

許薇薇面色粉白，眉眼精致，不需要怎麽化妝，婆婆給開了臉，她自己看着輕輕上了層粉，最後塗上紅色的口紅，又暈了一點在雙頰上，最後的效果真真是人比花嬌。

“太好看了，薇薇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新娘子，我以後也要在這時候結婚，小蘭到時候你也要給我摘幾朵紅月季，戴上太好看了。”一個年輕姑娘紅着臉感嘆。

宋小蘭圍着許薇薇上上下下的打量，聞言回道:“那是因為花嗎，薇薇本來就長得好看，是這花襯她，別人戴就不一定了。”

“哈，你是說我醜？”

“沒有沒有，你想要我就摘給你。”宋小蘭嘿嘿笑着躲開她。

“好啦好啦，別鬧啦，新郎來接人啦！”趴在窗戶那看的一個姑娘趕緊回頭道。

“呀，進院了進院了，快快，頭紗戴上！”

門外，宋青遠一身白衣黑褲，看起來跟平常打扮沒什麽兩樣，只是胸前別着一朵紅布花，下面寫着新郎兩個字。

許薇薇也有一朵，只不過她的寫的是新娘。

紅色的絲巾方方正正的，當頭紗戴剛剛好，許薇薇攪着手指聽外頭熱鬧的起哄聲響起。

有許正文出題為難的聲音，有周圍人起哄熱鬧的歡呼聲，還有宋青遠不急不緩的說話聲，許薇薇在屋裏聽着他沉穩應對大家的為難，慢慢的，也放松下來。

堵住的房門打開，許薇薇被人扶着站到了門口，擡眼透過絲巾縫隙看到了面前跟她穿一樣的白衣黑褲的宋青遠，忽而彎唇笑了笑。

馬春霞原本給她準備了大紅色的褂子，甚至還要給她買雙紅皮鞋，許薇薇都拒了，這些東西買來她頂多結婚這天穿，以後怕是都不會拿出來，買來太浪費了。

還不如就穿一樣的普普通通的衣服，新人嘛，臉上身上洋溢的歡樂幸福就夠喜慶了。

镂空的紅絲巾啥也擋不住，周圍一衆單身漢們看到這麽漂亮的新娘子，一個個的，酸了。

不行不行，剛才太容易放過了，得再為難為難才能安慰自己酸掉牙的感受。

“新郎抱一個！抱一個！”

“抱一個！”

宋青遠在一片起哄聲中向她伸出手，許薇薇剛平靜下來的心，又亂了，她深吸一口氣，眼前只能看到他幹淨修長的大手，然後伸手搭了上去。

一陣天旋地轉間，許薇薇騰空被抱了起來，回過神時，她已經自然的攬上了宋青遠的脖頸，被他抱着往外走。

一衆被刺激到的單身漢們更興奮了，拍手的拍手，起哄的起哄，別提多熱鬧了。

許家門口停着一輛綁了大紅花的黑色小轎車，李多貴站在車邊打開後座車門，神氣十足道:“請新郎新娘上車。”

随後，它充當司機的角色，開着車繞着村裏的大路跑了兩圈，副駕駛上坐個人，手裏提着裝滿了糖和花生的籃子，一路撒給沿途看熱鬧的村民，還有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跟着車後跑。

宋二叔宋二嬸和許有民夫婦一起幫着招呼客人，中午敬酒時，許薇薇兩人敬過許有民夫婦，第二個就是敬他們夫妻，宋二叔激動的端着酒杯一飲而盡。

圍觀的村民們有人不解問:“這宋建設好歹是親爹，今天怎麽沒看到他？”

同桌有人嗤笑一聲道:“能為啥，擺譜呗，等着人八擡大轎去請呢。”

都是一個村的，誰能瞞得過誰，且看今天一直幫着迎客的宋老二夫婦就知道，宋青遠可不是好拿捏的人。

不過村裏誰也不會替宋建設抱一句不平，知道宋青遠這些年怎麽成長到如今這樣的不幫着罵一句這親爹後娘不做人就夠給他面子的了。

敬完酒，許薇薇又回到了新房裏坐下，宋青遠這邊沒有太多幫忙的親戚，宋青遠自己端了飯菜進來給她。

“你先吃，我剛才跟小蘭說了，讓她吃好就進來陪你。”

外面還等着他過去，宋青遠沒說兩句話就又被人叫走了。

許薇薇吃到一半時，宋小蘭就進來了，許薇薇招呼她一塊再吃點，吃完宋小蘭幫忙把碗筷收拾出去，又陪着她說了會兒話。

外面熱鬧漸消時，許芳芳進來跟她告別，時間差不多了，她該回城裏了，許薇薇拜托宋小蘭扶她出去。

又等了等，宋青遠滿身酒氣的推門而入，他瞧着還好，不像是喝醉了。

進來後，宋青遠自己聞了聞身上的酒味，沒太靠近道:“爹娘在外面送客，你剛才吃的怎麽樣？要不要再下碗面條吃？”

就算有人幫着，宋青遠今天一天要忙的也很多，沒顧得上看許薇薇這邊好不好。

“不用，我不餓，爹娘還在嗎？”許薇薇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爹娘就是許有民和馬春霞。

也是，今天他們都結婚了，改口不是很正常。

“送完客人應該就走了，你再坐一會兒，我出去收拾收拾。”怕自己身上的酒味熏着她，宋青遠只敢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說完笑了笑便又出去了。

“唉，等，”許薇薇剛想說我跟你一起收拾，扭頭瞧見床對面的大衣櫃上的半身鏡，從裏面看見了頭戴大紅花的自己。

紅豔豔的月季花已經沒有早上剛摘下來時那麽鮮豔了，花瓣邊緣缺水微微皺起，還有些黑色的折痕。

許薇薇伸手取下來放到桌上，對着鏡子又照了照，臉上的妝沒花依舊好看，她就沒洗，開門出去了。

宋青遠正拿着掃帚掃院子，許薇薇走過去看了看問他，“抹布在哪？我擦擦桌子吧。”

“不用，鍋裏燒了熱水，要不你先去洗洗？”宋青遠頭都未擡，指了指廚房。

許薇薇皺眉站定了看向他，要不是出來之前剛照過鏡子确定自己現在很好看，她差點要以為自己臉上是不是很醜，不然他幹嘛連頭都不擡一下。

“宋青遠！你為什麽不看我？你覺得我很醜嗎？”脾氣上來，許薇薇轉頭就忘了許芳芳跟她說過的話。

宋青遠一頓，擡頭欲說些什麽，視線轉過去卻看見許薇薇委屈的癟嘴，頓時心頭一跳，他抿唇打算壓一壓混亂的心緒。

他這樣反而讓許薇薇誤會他真的嫌她醜，頓時不樂意了，撲過去就要抱住他，“不管不管，反正我們都結婚了，你嫌醜也不能退了！”

宋青遠忙扔了掃把擁住她，聽完這話卻是哭笑不得，低頭近距離的看才發現她兩頰泛紅，身上有絲淡淡的酒氣，估計是剛才敬酒時抿了幾口，她沒喝過酒量淺，有些醉了。

許薇薇還在委屈，拉着他脖子把人往下壓，嘴裏嘟嘟囔囔道:“不準嫌我醜！”

微微嘟起的紅唇近在咫尺，宋青遠呼吸一窒，随即又忍不住嘆息一聲，他把人摟的更近，順着力道貼近她耳邊低聲道:“誰說醜，薇薇最漂亮了。”

本來是怕自己一直看着她會怕自己克制不住，但現在看，估計是沒有必要了。

唔，還是趕緊證明自己眼裏她最漂亮更重要。

宋青遠低笑一聲，尾音沙啞道:“薇薇，這可是你先主動找我的。”醒來後悔可不能怪他。

攬在腰間的手臂慢慢下移，猛的發力把人打橫抱起，房門關上，寂靜無聲的院子裏，不多時響起了幾聲不知所以的喃喃低呢。

窗外刺眼的日頭悄悄躲進了雲層裏，似乎羞得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