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交錯

“江辰…”程葉川因為這個熟悉的動作愣了一瞬，看着江辰問：“你怎麽知道，我在吃什麽藥？

“我沒有…我、我是…”

見江辰滿臉窘迫，支吾着難以回答，程葉川的預感愈發強烈，他咬牙撐起發軟的身體，直接走向門口，猛地拉開門。

耿桓正焦急的把耳朵貼在門側，身前毫無征兆的落空，差點直接倒在程葉川身上。

“小川…我………”

他有太多想要說的話，但看見程葉川那冰冷又驚懼的眼神，嗓間連着血液一起被凍住，沒勇氣再多說半個字。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這樣近地看過程葉川。

他只記得程葉川每天上下班會經過哪些路，等在哪裏不會被他發現。哪怕距離遠到連他的神情都瞧不清，哪怕那一瞬間只有幾秒，他也像得到了偌大的救贖。

“是不是你？”程葉川盯着他問。

再次聽見程葉川的聲音，耿桓都辨不清他到底說了什麽，只覺得一直強壓的情緒快要傾瀉出來。

“讓主編破格招收我，剛入職就被分配到新的宿舍，還有江辰每天帶回來的東西，是不是都是你？”

生活裏隐隐約約的不對勁，程葉川并非感受不到，只是他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他始終認為，只要像原來那樣忍下去，總有一天會回到正常的生活。

耿桓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跡，也總有一天都會被時間帶走。

“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好一點……”程葉川比他矮了很多，但此刻，他卻才像是那個需要擡頭仰望的人。

從前只要在耿桓身邊，籠在程葉川心間的就只有懼怕、逃避和忍耐，他們連最難以啓齒的行為都發生過，他卻連直視他一眼都不敢。

程葉川第一次這樣同耿桓對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曾經最怕的人，遙遠的像一個陌生人，說：“我現在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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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我不是故意要來打擾你的…我………”

“等我完成現在的任務，我會換別的工作。”程葉川沉靜地打斷他。

耿桓多希望程葉川能打他罵他，把壓在心裏的憤怒和委屈全都發洩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冷若冰霜的把他視為空氣。

“我到底要怎麽做………你才不會這麽讨厭我………”

看見耿桓讨好又難過的神色，程葉川只覺得格外諷刺。仿佛曾經嚣張跋扈，蠻不講理的人從來就不是他，好像只要他再誠懇一些，那些過往就會被輕飄飄地吹散。

江辰尴尬地杵在一邊，程葉川平日總是溫聲和氣，脾氣好的像是這輩子沒發過火，眼下冷漠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吓得他悄悄從門縫溜了出去。

“你問我該怎麽辦…”程葉川握成拳的手在發抖，“我也想知道…到底該怎麽辦…”

“你說你想讓我過得好一點，所以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方方面面你都要參與進來，讓我活着的每一秒，都逃離不開你……讓我不停地想到，我之所以能擁有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為你…”

耿桓越聽越慌，急得一把攬上程葉川的肩膀，“我不是這個意思！”

程葉川沒有甩開他，靜靜站着，眼底空蕩的毫無光亮，“我沒有力氣去讨厭你，我只是………讨厭這樣活着的自己………”

“程葉川！”耿桓提高聲音的剎那，一直忍耐的眼淚也掉了下來，“我之所以答應離開你，是因為我知道，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但如果你繼續這麽傷害自己，就算你要恨我一輩子，我也不會再放開你！”

他這樣一吼，又變回了程葉川最熟悉的模樣，但他臉上明晃晃的淚痕，和眼底快要破碎的目光，又恍惚到程葉川無法辨認。

“………今天是我生日。”耿桓慢慢放開程葉川，脫力般靠到了牆上，低頭自語：“你也知道的，我從來不過生日。”

“原來的每一年，只要到這天，我就會夢見我媽媽。夢裏她一直睜着眼，連眼淚都是紅的。”

“我想她，又怕見到她………我害怕想起她自殺時渾身是血的樣子，又怕有一天，我會連她的樣子都記不住………”

“所有人都覺得我沒良心，不懂事，但沒有人知道我有多害怕，”耿桓刻意偏過臉，飛快蹭了下眼角，“直到我遇見了你。”

耿桓說着，就想到曾經生日的那個夜晚，程葉川冒着大雨來找他，卻被他推倒在玻璃堆裏，傷口疼得臉都白了，還在他的懷裏跟他說着對不起。

從前那些他從來不屑于記挂，甚至自以為厭惡的事情，在分離後的每一天都變得格外清晰。

在一個人煎熬的歲月裏，他就是憑借那些零星的畫面，為數不多的話語，挨過一個又一個無望的黑夜。

以至于他終于反應過來當年那些莫名的情愫是什麽時，才發現他竟然從那麽早開始，就喜歡上了程葉川。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你，但我越是努力想，就發現原來從開始到現在，只要和你有關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無比清楚，清楚到我沒有辦法忘了你，更沒有辦法離開你。”

“如果你要恨我，到死之前我都會忏悔彌補，如果你連恨都懶得恨我，那我就當你一輩子的陌生人，”耿桓沉下自己發抖的嗓音，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程葉川，“但我會一直喜歡你。”

程葉川腦海沉鈍到無法思考，不知是因為淚水還是眩暈，眼前模糊的不像話，只映着耿桓無聲離去的背影。

說完那些話後，耿桓再也沒出現過，但他也不再掩飾自己的關切，每天都直接把買好的東西交給江辰。

耿桓知道程葉川是一個對生活要求極低的人，所以從新鮮的蔬菜到水果甜品，甚至還有穿戴的衣物，總是裝得滿滿當當，恨不得一口氣把能看到的東西都打包給他。

他吃準了程葉川心軟，沒法拒絕別人好聲好氣的笑臉相迎，不管樂不樂意用，總會好好收下。

平日固定吃的藥見了底，程葉川正準備第二天去醫院開一些，耿桓便像算好了他吃完的具體日期，當天就讓江辰帶了回來。全英文的瓶身像往常一樣，提前用标簽貼好了種類和用量。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小段時間，程葉川的櫃子都快被塞滿了，某天下班，江辰突然兩手空空的回來，往後也再沒有提過新的東西。

程葉川每天裝着視而不見，卻做不到真的忽略，嘴上半字未提，心底總有點說不出的異樣。

到了結算工資那天，程葉川本身打算遞交辭呈，進了辦公室，主編突然說，要他去對接一個新銳作者的稿件。

“您讓我，去負責麥青的稿件？”程葉川疑問。

麥青是最近大火的一位作者，處女作便反響超凡，讀者對新作期待值很高，是出版社最近的重點項目。

“還是作者主動找到的我們，問負責編審的編輯是不是你，”主編很好奇，“你們認識嗎？”

程葉川坐在咖啡店等麥青時，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在他過往的人生裏，除了曾經的債主，沒人會記住他的名字，更不用提有所謂的朋友。

擡眼瞧見一位儒雅的男子向他走來時，程葉川明顯愣了愣，覺得有些眼熟，卻始終沒想起來。

“你好。”

麥青身高腿長，穿着亞麻質地的襯衫，頭發過了耳鬓，一身裝扮簡單随性，在燥熱的夏日中莫名帶着清涼感。

他笑得很溫和，禮貌又沒有距離感，程葉川難得直視一個人這麽久，回神後發覺自己過于唐突，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您…”

麥青坐到程葉川對面，并沒有着急回答這個問題，“你剛接手我的稿子，還沒來得及看完這個故事吧。”

“還差最後一點。”程葉川回。

說來巧合，程葉川本身也很喜歡麥青寫的書，能負責這份工作，更像是收獲一份意外的驚喜。

麥青問：“讀起來有什麽感覺？”

程葉川答得很誠懇，“我很喜歡。”

麥青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了，說：“除了喜歡，有沒有覺得很熟悉，就和我這個人一樣？”

程葉川忍不住輕輕點頭，等着麥青繼續說。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的本名是劉麥青，很多年前，你的一個初中同學。”

程葉川先是怔了一會，随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可置信地看着麥青。

劉麥青最初記住程葉川，是因為他和自己一樣，是同齡男生中最瘦小的兩個。他本能的想接近程葉川，但所有人都排擠他，好像只要和他走得近一些，也會被當成異類。

所以他即使心裏不舒服，也加入了冷暴力程葉川的隊列，以為和其他男生一樣嘲諷他，就可以不被欺負。

但麻煩還是主動找上來，有天他被堵在小巷子裏，路過的人都怕惹火燒身，視若無睹地跑掉了。他做好了被搶錢挨打的準備，沒想到會有老師及時趕來。

後來那群小混混打聽到，竟然是程葉川找得老師，于是他們便把所有的怒火都轉嫁到了程葉川身上，還特意把他也叫過去，讓程葉川親眼看着他主動幫助過的人，是怎麽冷眼旁觀他被欺負的。

劉麥青一直忘不了那個畫面，所有人都走了以後，程葉川很久才從地上爬起來，而他只是膽小又懦弱的躲在一邊，什麽都不敢做。

後來當他從身高到性格都變得強大，卻也再沒有聽聞過程葉川的消息。

時隔多年，劉麥青只覺得程葉川從眼神到模樣都和當年一樣澄淨，仿佛和記憶中一直惦念的面容重合，語氣愈發輕柔，“我家當年出了些事，我就和我母親一起出了國，在國外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怎麽能找到你，想着想着，就寫出了這本書。”

“我這次回江源，原本只是想給回憶一個結尾，沒想到還有機會為當年的那件事，親口向你說聲對不起。”

程葉川真是個小天使，我好愛他。

順便劇透一下，這位劉麥青同志，就是耿家當年施工事故裏，去世的那位工人的兒子。

繼續爬走，砍柴，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