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大結局（下）

程葉川看向靠在他腰袢的耿桓，他的頭發有些長了，垂蓋在眉眼上，隐約露出高挺的鼻梁。

到老了怎麽辦………

程葉川的思緒不自覺順着耿桓的話走下去，認真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感覺到程葉川身體逐漸繃緊，耿桓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他忍着胃裏的不适撐起身，解釋道：“我就是随口一說，你別往心裏去。”

見程葉川沉默不語，耿桓心裏無措又失落。他總是理所當然的把程葉川放進自己的人生，一廂情願的設想有關于程葉川的未來，卻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程葉川的想法。

“我是喜歡你，離不開你，想在你身邊照顧你一輩子，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願意………”

耿桓忘不了程葉川當初決絕與抗拒的樣子，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把頭埋下去，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肩膀，“你讨厭我是應該的，只要你別像以前那樣不理我就行………”

程葉川不知如何應對耿桓這般低落的語氣，小聲回：“我沒有讨厭你…”

耿桓瞬時驚喜地擡眸，眼裏的光一下亮起來，“真的嗎？你真的不讨厭我？”

雖然程葉川早就感知到耿桓變了很多，但看着耿桓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因為他一句話就欣喜若狂的模樣，還是覺得分外陌生。

“真的…”

耿桓興奮的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只顧着盯着程葉川笑。程葉川看着他激動到有些犯傻的舉動，嘴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程葉川現在每天24小時都在他身邊，連睡覺的床都只隔了一個床頭櫃的距離，但耿桓就是覺得他還是無法真正靠近程葉川。

耿桓底子好，身體恢複得很快，半個月後撐着床能下地溜達幾步。他怕程葉川天天在屋裏悶着無聊，瞧了個天氣好的日子，說自己想出去曬曬太陽。

醫院後面有個花園，程葉川把耿桓推到湖邊的草坪，陪他一起坐下。深秋的草地泛着黃綠，偶爾有幾只麻雀來回跳躍，踩得遍地落葉沙沙作響。

程葉川随手撥弄手邊的葉子，陽光籠在他上，把他的毛衣和頭發都反射的毛茸茸一片，溫柔地散開在微風中，看得耿桓心尖都發着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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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葉川生了雙圓長的杏眼，眼下還有淡淡的卧蠶，像現在這樣微笑着彎起來時，眉眼間更含了一股情愫。

神魂每一次因為程葉川淪陷時，耿桓的心跳裏都會發出不同的聲音，他分不清其中的占有欲、愧疚感或是單純的喜歡。

他以前總想搞清到底是哪一種感情完全控制了他，驅使着他無法抗拒的向程葉川靠近，直到現在這樣安靜看着他，耿桓才明白哪種原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人是程葉川。

“有些想起風了，我們回去吧。”程葉川收回眺望遠方的目光，詢問耿桓。

耿桓拔然回神，說：“好。”

“你怎麽出汗了？”看到耿桓耳鬓間的細汗，程葉川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坐久了，有點熱………”

雖然出着太陽，但溫度還是寒涼的，單是靜坐在這，沒道理會熱得出汗。程葉川不相信地探出手，發現耿桓額頭一片冰涼，他又連忙去摸耿桓的手，果然也涼的吓人。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舒服的？”程葉川擰着眉頭，語氣滿是焦急和自責。

其實剛出來那會還好，但坐得時間久了，肋骨和腰椎還是帶着被壓迫的刺痛，只是耿桓想多看程葉川一會，便一直忍着沒說。

耿桓怕程葉川擔心，反複笑着說沒事，誰想當天夜裏便發起了低燒。程葉川睡眠淺，很快發現了耿桓的不對勁。

耿桓燒得滿頭冷汗，程葉川趴在他身邊，感覺手邊的被子都被牽的發抖。

“耿桓…你醒醒！…”

耿桓意識模糊，不停喚着他的名字，程葉川剛伸手拍他，耿桓卻仍立刻感知到他的溫度，如找尋安定劑般抓住他的手，牢牢控制在身邊。

悠悠轉醒之前，耿桓先是感到鼻尖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他試探地睜開眼，程葉川的臉毫無預兆的映入眼簾。

程葉川安穩地靠在他胸前，臉頰和鼻尖都粉粉的，垂落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顫動，耿桓連眼睛都不敢眨，怕驚擾到程葉川，更怕會打碎這場美好到不真實的夢境。

“………嗯？”

程葉川低哼了一聲，正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猛地瞧見眼前的病服。

他突然回憶起昨晚耿桓緊抓着他不願放手，他只能順勢側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睡着了，還一直靠在他的懷裏。

耿桓看到程葉川耳尖瞬間滴血般通紅，在他準備起身前更深地摟住了他，“再讓我抱一會。”

耳邊是耿桓狂跳的心髒，程葉川覺得此刻掙紮會更加尴尬，只能害羞地攥着衣角蜷起來。

這片刻的安寧讓耿桓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從前那些事情，就如同所有普通戀人那般相識相愛，相互依偎。

耿桓把下巴抵在程葉川的額間，慢慢開口：“小川，我常常會想，如果當初我能晚一點遇見你，是不是就不會做那些錯事，帶給你那麽多傷害。”

“但是我更害怕，像你這麽好的人，如果再晚一點，原本屬于你自己人生裏就再也不會有我了………”

耿桓被碎發蓋住的眼眶有些發紅，那些他曾經親手劃在程葉川身上的疤痕，在後來無數個深夜裏都化成悔恨的毒藥，狠厲的殘蝕着他的內心，讓他單是回想便懊悔不及。

他恨不得親手扼殺掉當年的自己，或者讓那些傷害千百倍的報應到自己身上，但即使他在心裏嘶吼過千百遍對不起，終究也無法抹平那段粗粝的回憶。

“不論我現在有多後悔，都沒辦法再回到過去，”耿桓始終摟着程葉川的後背，他很怕自己一松手，就會一輩子失去他，“我不要你原諒我，也不奢望你喜歡我，只希望你能…能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

耿桓的懇求好像透過肌膚傳到程葉川的心裏，讓他心髒慌亂的快要墜落，随時會沖破最後的防線。

他的人生一直在以各種方式失去，直到命運掠奪的趨近麻木，以至于他連對未來的希望都不敢存有，更不敢相信自己也是值得被愛的。

所以程葉川自己都未曾意識到過，他從最初耿桓對他告白時的震驚慌亂，後來的不敢相信又無力逃脫，到現在不知不覺中能平靜的接受這件事，是怎樣悄然變化的。

也許是每次危險都時擋在他面前的身影；也許是他不斷閃躲卻一直追随着他的步伐；也許是他一直不願承認，但仍舊能感受到的濃烈熾熱的喜歡………所有情緒在此刻全部交彙成耿桓的面容，讓他再也無法逃避這份感情。

如果說耿桓需要一個彌補的機會，那他其實也同樣需要一個能徹底走出過去的機會。

耿桓做好了任何被拒絕的準備，也早就想過即使程葉川永遠不接受他，他也會默默守在他身後的決定。

短暫的幾秒像被拆分成一整個世紀，在他瀕臨絕望之際，終于聽見程葉川輕輕開口，說：“好………”

這樣一聲及不真切的回應，耗費了程葉川所有的決心，也在剎那間刺透了耿桓的神志。

他反複愣了很久，才敢顫抖地開口，“小川…你剛才說了什麽？”

就像程葉川始終不敢相信耿桓是真的喜歡他，耿桓同樣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能真正得到程葉川的原諒。

“你願意………”耿桓雙手捧起程葉川的臉，渴望從他的眼神裏看到答案，“你說你願意，願意給我機會對不對！”

程葉川沒有再說話，只是又默默向他懷裏靠了靠，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

“謝謝你………小川………”

耿桓趕在眼淚落下之前抱住了程葉川，他知道，這種回應已經是程葉川能給他的全部了。

耿桓出院那天，程葉川也出了成績，他的分數足夠他繼續回到當時的學校。他自己沒有預想中的激動，倒是耿桓開心的不得了。

“反正這邊的事情也快處理完了，你繼續回B大讀書，我就陪你一起去B市。”

耿桓樂呵地想着說：“到時候，我們就在你學校旁邊買房子，我每天接你送你………”

“我不去B市了。”程葉川打斷他。

“不去了？”耿桓反問：“那可是你這麽多年的夢想，你不去那去哪兒啊！”

程葉川知道重新開始不是一句話的事，在一個城市積攢人脈，立下根基都太過于艱難，他沒有辦法讓耿桓因為他放棄這一切。

“我想留在H市。”

耿桓一愣，猶豫着說：“………你不會是因為我…”

“H大和B大都是國內最好的學校，我想留在熟悉的地方。”

耿桓其實什麽都明白，他壓着內心難言的感動，沒有繼續追問，“行，都聽你的。”

耿永明的案子引起了全社會的高度關注，不僅是當年蓄意策劃事故的惡劣，更牽扯出來他背後跨國洗錢的集團，賄賂高層領導的一系列醜案。

劉麥青作為關鍵證人出席了第一次庭審，他剛到法院門口，便看見耿桓牽着程葉川從車上下來。

耿桓遮住程葉川的大半身影，極其自然的給他整理衣服，又細心的把他的圍巾多纏了一圈，怕他被風吹到受涼。

劉麥青早就聽說了後來的那些事，他暗自笑了笑，坦然地走過去打招呼：“好久不見。”

程葉川回頭，驚喜地同他揮手，劉麥青怔楞在程葉川的微笑裏，隔着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他現在的幸福。

“等案子結束，我和小川一起請你吃飯。”耿桓主動走上來說。

“重點不是請我吃飯，是你和小川一起吧？”劉麥青故意笑着打趣，“但是你，從各種意義上來說，該請我的可不只一頓飯。”

耿永明的終審落在大半個月後，各項罪名累加一起，注定他要在監獄裏過下半輩子。

宣判結束那天，耿桓說要帶程葉川去一個地方。

程葉川沒想到，耿桓嘴裏說的地方，會是姐姐的墓地。

姐姐的笑容從來沒變過，好像停留在了最幸福的時刻，一直在某處默默注視着他。

程葉川看着姐姐，滿腔想解釋的話語，卻沒有勇氣開口。

身旁的耿桓和程葉川一樣沉默了很久，才慢慢松開程葉川的手，先是放下花捧，對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屈下膝蓋，徑直跪了下去。

程葉川瞪大眼睛，還未反應過來，聽見耿桓說：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還會來主動找你………你以前罵我不是東西，我承認。你說我一切報應都是活該，我也承認。只有你讓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程葉川，我做不到。”

“假如你在天有靈，看到我後來這些年，不知道有沒有解一點氣。”

耿桓眼神晦暗，帶着自嘲，“你說的對，是我混蛋，是我咎由自取。但等我真的知道錯了，等我明白一切其實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當初處處針對你，也不會有後來的這些事的時候，你和我父親早都不在了………我連個能認錯的人都沒有………”

照片上的程葉晚始終微笑着，耿桓深吸一口氣，咬牙對上她的目光，“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再見到見我，也不會原諒我，可我還是必須要來跟你道歉，也要來向你保證——雖然我沒有辦法改變當年的事情，但直到我離開那天，我都會傾盡生命的全部，好好照顧程葉川一輩子。”

耿桓說完，慢慢彎下後背，把額頭垂落在石碑前的臺階上，深埋了幾秒，然後起身摟住打着哭顫的程葉川，一點點擦掉他臉上的眼淚。

他們為着房子的事糾結了很久，最後選擇落在了湖畔邊。程葉川堅持要用姐姐留下來的錢和耿桓各出一半，耿桓拗不過他，只能暗中把所有的産權證都落上程葉川一個人的名字。

新家樓下的江岸，和程葉川小時候家門口的那條很像，花開的時候，會從岸南一直延綿到江北，整條河上都是落花，連水渠裏都帶着花香。

他們的主卧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完美折射進天空水色，如同挂了一幅自動更疊的風景畫，一年四季都有不同風光。

程葉川閑下來時，喜歡坐在地毯上看窗外，溫和的背影和歲歲光景融在一起，镌刻在耿桓心頭。

他們定居後不久就迎來了第一個新年，程葉川看着耿桓在家門口貼好對聯和福字，又如同小孩似的在屋裏挂上燈籠和紅彩條，第一次感受到，原來這就是過年。

年三十的天格外的冷，耿桓從公司趕回家時身上都冒着冷氣，桌子上已經提前擺滿了年夜飯，程葉川接過他買的一堆年貨，兩只手來回換着暖他的手心。

那年的春晚演了什麽耿桓也記不住了，他只記得新年的鐘聲響起時，他低頭吻向懷抱裏的程葉川，吻了很久很久。

那天從客廳到卧室的路上都散落着衣服，耿桓把渾身都泛着粉的程葉川抱到床上，貼在他的耳邊說：

“小川，謝謝你願意給我一個家。”

耿桓相信終有一天，這些由他和程葉川一起衍生的細碎時光，會穿透時光的縫隙，彙聚成柔軟而溫熱的長河，将曾經的裂痕充盈。

只要有彼此在身邊，往後餘生的每一天，都是一輩子。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感謝一路陪伴，《誤念》正文終于完結了，想說的廢話太多，有空單發一篇吧，這裏不多說了，只想謝謝所有喜歡這個故事，以及願意看到這裏的朋友們。

糖和車都在番外裏，歡迎點梗追加，我也很樂意多寫一點。

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