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4 沒了,被他偷走了

孫律經常收到表白, 聽的最多的就是“喜歡”兩字。

明明都不認識,明明還陌生,卻總有莫名其妙的人到他跟前說“喜歡”。

一度讓他覺得這兩個字特別廉價。

水聲“嘩嘩”的, 襯着月色泛起粼粼白光。

他的手指不停在衣服表面劃過。

但是今天他好像知道“喜歡”的意義了, 比原以為的要更深更純更簡單一些。

趙飲清窩在病床上 ,鹽水瓶少了一半時, 孫律回來了,帶着一身檸檬香,身上穿的是剛回到手裏不久的日常衣物。

醫生又走了,辦公室靜悄悄的,使得少年走進來的步伐就算是特意放輕後也仍舊響在耳邊。

前不久的畫面實在太尴 尬了,趙飲清這會只想裝睡。

她頭側向另一邊, 只露出粉色的耳朵, 和一半的下颌線, 略冷的燈光落在她身上, 平添了幾分脆弱。

孫律拉開椅子, 在床邊坐下,一陣細碎的雜音,之後又是塑料袋聲, 半晌沒停。

趙飲清煩躁的皺眉, 終于睜眼看過去。

“你幹嘛?”聲音弱的像扁了的氣球,沒有一點氣勢。

“給你拿了一套衣服。”他從袋裏掏出來,四四方方的疊的很整齊, 放到床尾,“就是尺寸可能大點。”

趙飲清遲鈍的說:“給我衣服幹嘛,還是男裝。”

孫律無聲的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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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了幾秒,趙飲清咳了一聲, 說:“知道了。”

孫律把塑料袋一卷放到衣服旁邊,問:“喝水嗎?”

“喝點吧。”

門口放了一臺飲水機,電源開着,隔一陣就傳來水滾動的聲音。

孫律起身過去,從下面的櫃子裏撈出一只一次性杯,倒上水後又返回去遞給她。

“還有點燙。”他說。

趙飲清從床上坐起來一些,從他手裏接過,淺淺的抿了一口。

孫律重新坐回到了床邊,看了她一眼,又轉開了頭。

空氣就跟凍住了一樣,趙飲清低頭盯着杯子裏的水面。

她免不了又想起上輩子,那時腳扭傷,孫律把她往醫務室一擱,跟要他命一樣的站了會,轉身就走了。

那會趙飲清孤零零坐在椅子上,眼睜睜看着人走出大門,飛快消失的背影,多少還是失望的。

好在孫律多少還有點良心,沒多久也回來了,臉黑的跟炭一樣,也沒有這次體貼,只是沉默的坐邊上,完成任務一樣的等其他人訓練完過來接手。

她免不了自我反省了一頓,兩輩子做比較,唯一的區別似乎是自己安分了點,知分寸了些,畫圈一樣駐守着自己的地方,不越界,不打擾。

僅僅如此,孫律的态度卻大相徑庭。

這算不算是一種諷刺?

剩下的點滴快見底時,醫生回來了,掐着點一樣,幫她拔了針頭。

趙飲清按着自己手背,從床上下來,看了眼床單 。

醫生說:“不要緊,這邊不用管。”

“哦。”趙飲清臉又有點發熱,低頭将腳伸進鞋子,轉着腳後跟往裏塞。

孫律看了會,見穿的不順利,說:“把腳擡起來。”

趙飲清:“不用。”

差不多快擠進去了,只是鞋子後跟折了起來。

孫律又看了眼她半殘的樣子,突然蹲身抓住了她的腳踝,說:“穿快點,大家回來了。”

室外遠遠的已經有了點人聲。

趙飲清僵在那,孫律一氣呵成又幫她把另一只腳套上了。

他起身,把床尾的衣服遞給她,說:“換嗎?”

趙飲清還在猶豫。

坐在辦公桌後的醫生說:“換了吧,衣服擱這,等會跟這個毯子一起收去洗,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多休息。”

趙飲清說:“這邊還能幫忙洗衣服?”

醫生笑了下:“特殊情況還是能破例通融一次的,就是要交錢,20塊。”

趙飲清點點頭,能讓自己輕松點的時候,自然不會想找罪受。

簾子一拉,白布稍作晃動,瞬間隔出一小塊。

趙飲清脫下迷彩服,将孫律帶來的衣服換上。

灰色男款T恤,黑色運動短褲。

套在她身上寬大的離譜,趙飲清将衣擺塞進褲腰,拉開簾子。

對外站着的孫律轉過身來,愣了下,目光又很快轉開。

“走了。”他說。

趙飲清點頭,跟醫生道了聲謝,兩人一起出了門。

夜間拉練已經結束,大批學生正緩慢的從大門湧進來。

像海上的波浪,一片推着一片。

他們踩着一層疊着一層的黑影,穿過人群。

孫律把人送到宿舍門口。

趙飲清說:“今天謝謝了。”

衣服的關系,她看過去顯得更嬌小脆弱,頂着一張仍舊蒼白的臉,雙目黑沉的看着他。

孫律低頭:“沒事,你好好休息。”

趙飲清“嗯”了一聲,慢吞吞朝宿舍走。

見她進了樓道,身影徹底消失後,孫律才轉身。

到了宿舍,秦宇已經回來了。

最後一個晚上,管的沒之前嚴,洗澡時間也有所放寬。

秦宇不着急去搶水龍頭,将已經回到自己手上的行李箱拖出來,翻找零食吃, 一邊問:“趙飲清是什麽問題?太累了還是中暑了?”

這個問題,孫律發現他不好回答,當沒聽見,說:“你回來的挺快的。”

“沒跑完,最後一段在修路,抄近路回來的。”秦宇拆了包薯片吃,又扔給孫律一包,“你背了這一程有沒有累吐?”

“不至于,”孫律停了下,“她不重。”

秦宇回憶了下,說:“好像是,趙飲清不胖,那個腿又細又直的,啧啧。”

孫律一皺眉,沒說話。

第二天,整個營地的學生又像歸返的鴨群,一溜的上了大巴車,跟來時一樣,晃蕩着離開了。

趙飲清肚子還是不舒服,上了車後就閉眼靠在那,一直沒做聲。

到服務區時,才下去上了趟衛生間。

站那洗手,身邊過來一個人,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

趙飲清轉頭,孫律遞過來一只保溫杯。

“早飯沒吃,就多喝點熱水。”他說。

趙飲清搖頭,她本身就不是愛喝水的人,車上還要坐很久,喝多了也麻煩。

孫律沒有勉強她,只是目光掃過她略白的側臉,問了句:“跟昨天比好點了嗎?”

“好些了。”

兩人走到外面,在日頭下站了一瞬,旁邊是不斷進出的行人,溫暖的風,搖曳的樹枝,孫律被人撞了下,朝趙飲清這邊退,衣服擦到她的。

趙飲清看了他一眼,孫律沉默的跟她對視,這天很奇怪,他的眼神不再如往日裏的純粹,像是涵蓋着什麽,努力遮掩,依舊要溢出來的樣子。

只是趙飲清沒心情細究,波瀾不驚的率先轉開了頭。

下午一點,車子到了學校,校門口停滿了接人的私家車。

趙飲清慢吞吞的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路邊,今天來的是趙正陽,真是難得。

“怎麽沒精打采的?”趙正陽從車上下來,歪頭看自己女兒,“黑了,瘦倒是沒瘦。”

趙飲清将行李箱交出來,說:“半條命已經快沒了。”

“這麽慘,需要安慰嗎?”趙正陽打開後備箱,把行李放進去,轉頭又喊了聲 孫律。

隔着十幾米,孫律跟秦宇站在一塊。

趙正陽做了個手勢。

孫律朝這邊走過來。

趙飲清說:“你叫他幹嘛?他還有事。”

“回家呀,現在還能有什麽事。”

等人到跟前了,趙正陽說:“走了嗎?”

孫律點頭:“嗯。”

趙正陽笑說:“走,上車,你媽媽已經在家做了一桌好吃的等着了。”

趙飲清說:“都這個點了,你們也還沒吃啊?”

“我們當然吃了,給你們備的,走走走。”他兩手各摟一個往前推。

趙飲清照常往後座一坐,等孫律也坐上來時,反應過來似乎自己坐錯地方了。

錯不錯的,沒有第二個人在意,車子很快開出去。

這麽長時間以來,這好像是趙飲清和孫律第一次并排坐在這輛車裏。

陽光被路邊的梧桐分割,斑駁的從車窗落進來,忽明忽暗。

趙飲清靠着門邊,重新閉上了眼。

趙正陽原先還在說話,倒車鏡看到她,也漸漸的消了音。

到小區門口時,孫律突然叫停。

耳邊一陣細碎的聲響後,孫律下了車,趙飲清這才睜了眼。

從車窗朝外看,臨着河道的橋梁邊,站着一個人,梳着利落的馬尾,身姿窈窕,粗一看就是個很可親的姑娘。

孫律正朝她走去,車子裏,趙飲清的腳邊還落着他的書包。

走到跟前,話還沒說上一句,任雪整個人直接撲進他懷裏。

孫律一愣,想到身後還沒開遠的車子,想到趙飲清可能透過車窗朝這邊看的視線,轉瞬就要推開。

放在腰間的手卻一緊,任雪死死的抱住他,聲音發顫的說:“阿律,我爸把我媽打傷了,我很怕。”

車子繼續往裏開,趙正陽問趙飲清那是誰。

趙飲清收回視線,說:“不清楚。”

“不是你們學校的?”

“不是。”

趙正陽意味深長的笑了兩聲,說:“還年輕,這個年紀正常。”

“什麽正常?早戀嗎?”

趙正陽轉頭就八卦她,說:“你找男朋友了沒?”

“我倒是想找。”但鬼個時間讓她找啊。

趙正陽說:“那找啊,我是不反 對的,這個年紀的人,就該有點除讀書外的生活和回憶,這一點完全沒錯。”

這話像他會說的,趙飲清一點不意外,上輩子她拼了命的追孫律,趙正陽知道後還幫着出謀劃策過。

她這個爹某些時候也會有點不靠譜的可愛。

到家後,她跟劉思琪打了聲招呼,上樓換衣服,又下來吃飯。

做了滿滿一桌子,不少冷透了,劉思琪正端着在加熱。

一起住了有小半年,趙飲清的口味喜好也差不多都知道,這邊大部分都是她愛吃的。

劉思琪随意跟她聊了幾句,孫律回來了,不過他沒多待,上樓換了身衣服就又匆匆準備出門。

劉思琪說:“你這會去哪?先來吃點。”

“廖阿姨住院了,我去看看。”

劉思琪跟着走過去,看他在那邊穿鞋,說:“怎麽突然住院了,出什麽事了嗎?”

“跟任飛鵬吵架,被氣的。”

劉思琪小聲說:“又去賭了?”

孫律“嗯”了一聲,說:“我先走了。”

“讓任雪想開點。”

孫律又“嗯”了一聲,他目光一錯往裏看,趙飲清背對他坐在餐桌前,黑長的頭發披散下來,窗外的陽光灑進來,落到瓷磚,又反射到她身上,暖洋洋的,有點歲月靜好的味道。

她一眼都沒望過來,對這邊的動靜絲毫不在意。

孫律轉身出了門,快步離開別墅群,出了小區。

任雪還在原來的位置等着他。

這兩天沒睡好,她的眼底有明顯的青黑,人也憔悴很多。

到了醫院,廖秀雲醒着,半邊臉都腫了,見孫律進來,她有些尴尬的撇了下頭,徒勞的遮着臉上的痕跡。

孫律自覺的沒往她臉上看,将買來的水果放到床頭櫃上,便出門給兩母女去買飯。

這次其實不是任鵬飛第一次動手了,之前也發生過好幾次,只是都沒這次嚴重罷了。

那個破敗的家已經被砸的稀巴爛, 任鵬飛沒拿到錢,一時也不會善罷甘休。

日日月月年年,任雪面對着這樣的生活,近乎要絕望。

她坐在病床旁,面無表情,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廖秀雲看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別怪你爸爸,他是一時喝糊塗了。”

任雪“呵”了一聲,每次都是這樣,只會說:別怪你爸,他也不容易;他這次是沖動了,下次肯定不會了;你要相信他,總要給他改過的機會。

“我聽都聽膩了,你都沒說膩嗎?”

廖秀雲嘆了口氣說:“不然能怎麽辦呢,誰讓他是我老公,我也沒得選。”

“怎麽就沒得選?你離婚呀!”

“任雪!”廖秀雲的聲音瞬間拔高,“這是你該說的話?他是你爸爸!”

任雪跟着激動道:“他配得上這個稱呼嗎?他有擔起過當爸爸的職責嗎?他屁都不是!”

廖秀雲胳膊一掃,将櫃臺上的杯子甩到了地上,陶瓷杯,裏面還有茶水,碎的七七八八,水落了一地,不少濺到了任雪的褲腿上。

她低頭看着,胸膛明顯起伏。

隔壁床的勸慰,兩母女全當沒聽見。

廖秀雲看着在那負氣的任雪,想到自己亂七八糟的大半生,眼底微微發熱,說:“我知道你恨他,很多時候我也恨他,但是……”

但是年輕的時候他們也是認真愛過的,任鵬飛也曾真心相對過,半夜給她暖腳,不管多晚只要她說一句餓,都會起床給她做吃的。

那是為數不多的體貼和關懷,讓她記了半輩子,每次走不下去的時候,回憶起來就又會選擇忍耐。

她知道可以離婚,但守舊的觀念永遠不會讓她做出這樣的選擇。

那是她的丈夫,她的依靠,她曾經的半邊天。

任雪起身,直接走出了病房。

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在她這裏是站不住腳的,也無法理解。

她坐在走廊上,忍受着身體的疲憊,精神的煎熬,一想到未來 ,前路渺茫。

孫律拎着餐盒回來時,任雪差不多要睡過去了。

“吃點吧。”孫律将塑料袋往前遞了遞。

任雪接過,拿在手上,感受着餐盒的溫度發呆。

醫院的走廊,靜而長,窄而深,時有人經過,白衣護士,匆匆家屬。

孫律将另一份送進病房,又出來,坐到她邊上。

誰都沒說話。

半晌過去,任雪先開口:“我想搬家。”

孫律轉頭看她。

任雪低着頭,指尖在餐盒邊緣來回磨蹭,說:“我受不了了,我想搬走,我不想再看到那個人,我只想好好過日子,過平靜普通的日子。”

孫律說:“阿姨呢?”

任雪擡頭,眼底滿含熱淚,隐忍着不讓它們落下來。

孫律又說:“你保證他不會找過來嗎?”

“……”

任雪今年高考,考的還可以,在預期範圍內。

孫律又問:“你大學學費怎麽樣了?”

任雪眼裏的淚終于滾滾而下,她拿袖子用力擦了一把,撇開頭,哽咽着說:“沒了,被他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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