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永夜(九)

被音浪充斥着的酒吧, 獨獨這一塊區域仿佛被單獨屏蔽了。

空氣徹底陷入沉默前,巫将坐直身子定定凝視他。

祈天河毫不避諱迎上幽深的目光,對視中微笑道:“開玩笑的。”

緊接着又補充一句:“還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

TMT公司一旦倒閉, 包括他在內的所有玩家失業,相當于達成團滅成就。

巫将語帶深意:“的确是時候未到。”

祈天河用檸檬茶代酒, 舉杯。

雙方輕輕一碰後,祈天河淺淺抿了口:“組隊合作愉快。”

接下來差不多半小時的交流兩人都是含笑, 不過其中摻雜着多少虛情假意只有當事人明白。

卡座繞着舞池而建, 一個高個壯漢擠過伴随滾滾音浪扭動的身體, 來到卡座旁。

來人是趙點兵, 他直接詢問巫将:“抓到了一只偷拍的老鼠, 怎麽處理?”

聞言巫将看了祈天河一眼,後者聳聳肩,表示跟他沒多大幹系。

巫将:“看來我有點事需要處理, 失陪。”

畢竟是花了錢的,他走後祈天河獨自坐在原地吃完沙拉, 吃完擦擦嘴嘆了口氣, 暗嘆拿照片做底牌的路數是行不通了。

鹦鹉已經盯梢回來:“一看就是沒受過專業訓練的記者, 才拍了三張照片就被發現異常。”

祈天河:“吃沙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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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祈天河忽然道:“這次尋寶游戲,我會和巫将暫時組隊。”

顏朗那邊變數太大, 按照對方先前的所作所為,隐藏任務明顯和其他玩家是對立的。

至于巫将……

不靠譜但好歹暫時存在點共同利益。

想到這裏,祈天河再一次打電話給趙禾:“事情辦得怎麽樣?”

“那混蛋違法犯罪的資料都在我手上, 只是解聘一個小主播罷了, 放心。”趙禾信心滿滿保證。

今晚的夜色格外涼。

祈天河在酒吧吃沙拉的時候,顏朗正在回顧自己的計劃有沒有遺露,他算是個很小心的人, 雇傭的記者偷拍時,顏朗特地窩在出租屋并不親自現身。

‘咚’的一聲異響,驚得他從床上跳下來。

門被撞開,顏朗迅速拿起桌上的小刀,在看到門外面的七八個壯漢時,臉色難看。

“你們是誰?”然後威脅說:“我要報警了。”

小刀和砍刀哪能同日而語,顏朗話還沒說完,便被一群人圍住。他護住頭,在挨了一頓猛打後,聲音疼得發顫:“你們到底是誰?”

最後走進來的是TMT公司的老總,硬邦邦的鞋底踩着顏朗的手掌,陰狠無比逼問:“誰派你來威脅我的?”

顏朗一頭霧水。

他的沉默在對方看來是狡辯,TMT老總踹着人發洩心中不滿,一個勁質問那些資料在哪裏。

從惡狠狠地抱怨聲中,顏朗大概弄清了來龍去脈……有人掌握了公司違法證據,威脅對方來解雇自己。

抱頭避免被擊打要害部位,顏朗吸着冷氣說:“我又不是白癡,拿個資料就為了被解雇?”

老總冷笑:“那是因為你知道團建活動代表什麽。”

這個世界針對從業人員的法律相當嚴苛,故意傷人或許都不會被大力偵辦,但如果是無故曠工或者在職期間突然消失,掘地三尺也會把你找出來追究責任。

好在總裁和獵殺者不同,他會顧及身份,真把人打殘了處理起來還嫌麻煩。看了眼其中一名壯漢,後者點頭表示竊聽器已經安裝好,老總這才滿意走人。

他其實早就料到顏朗會死鴨子嘴硬,不過是有意打草驚蛇,人在受驚後第一時間肯定會尋找庇佑。只要盯緊,不怕揪不出幕後黑手。

顏朗罵了句神經病爬起來。

命運的磨難并未因此就放過他。

TMT老總的車才剛剛絕塵而去,後腳巫将便和趙點兵出現。

坦白講,顏朗對他是挺怵的,不同于祈天河的溫和,巫将在感官上就給人一種陰鸷狠毒的體驗,所以過程中也只敢透過祈天河間接對其下黑手。

巫将張口只吐出一個字:“說。”

顏朗勉強扯了下嘴角:“我……”

“等等。”巫将走到一邊卸了先前被安得竊聽器,然後才擺手示意繼續往下講。

誰知顏朗憋了好久,嘴都抽筋了卻再難以吐露一個字。

“在游戲裏殺人要承擔下場副本5%的難度,”一旁趙點兵低頭俯視着顏朗,嘿嘿笑道:“反正我是不在乎這5%,大不了氪道具。”

輸場游戲罷了,顏朗同樣也不是太在乎,他是擔心被折磨致死。

趙點兵很快證明他的擔心并不多餘,俯身拾起地上的小刀迎面走過來。

眼看刀尖離自己越來越近,顏朗放棄掙紮,頹然道:“我的人設是【競争者】,嫉妒身邊的同期員工,暗中使得絆子越多,我最後的結算獎勵就越大。”

職場自然有競争,有這麽個身份不奇怪。巫将問:“艾晴呢?”

“……不清楚。”

巫将一個眼神掃過來,顏朗做投降的姿勢:“我是真不知情,一開始只想着把她推出來當幌子,但事後想想事情有點太順利了。”

在逼問下,顏朗很快又說出自己被解雇的原因:“不知道是誰拿到了TMT公司證據,暗中威脅老板。”

巫将聽完表情不變,轉身準備離開。

顏朗還在做着掙紮:“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

“你覺得自己還能活?”

巫将撂下一句話,邁步離開。

顏朗坐在地上苦笑,TMT老總雖然沒直接提到解雇,但之後的毒打報複少不了,繼續留下來也是受罪。他最後試着打給祈天河,對方沒接,便知道祈天河想要表達的意思。

無奈搖了搖頭,準備用麻繩了結出副本。

繩結都打好了,事到臨頭顏朗卻開始猶豫,艾晴已經同意和自己一起進山,還可以最後再搏一搏。

·

從酒吧離開回到屋子時已經很晚,祈天河想要直接躺倒在床上,卻得強忍着困倦收拾第二天團建需要準備的生活用品。

臨睡前趙禾突然打來電話:“出事了!那老混蛋答應的很好,但說離職手續最快也得一個星期才能辦好。”

祈天河疊衣服的動作一頓:“原來如此。”

原想着把顏朗當擋箭牌,TMT老總也确實這麽相信了,但在對方看來,只要顏朗還在TMT公司,就能反向掌握主動權。

趙禾小心翼翼問:“你不生氣?”

“有什麽好氣的?”

趙禾放下心來,又說:“我剛收到消息,這次秋獵……不,團建活動,參與人數要比往常多,要是能錄下幾大公司獵殺新人員工的視頻,以後這些人還不是任我們拿捏?”

祈天河含糊應了聲,後又說:“我大概忙不過來。”

他的定位是獵物,不但要躲人,還得躲鬼,哪裏來得精力再拍視頻。

“盡力而為就好,到時候會有人來助你一臂之力。”

趙禾有着狂熱的思想,口頭對祈天河推崇備至,不過終究還是留有餘地。只暗示了此次隊伍裏有他們埋得釘子,卻沒有說具體是哪些人。

第二天趕在班車來之前,所有人在公司大門口準時集合。

除了主播,這次還有很多新面孔,大多都是另外幾家公司的高層。假裝友好地打招呼,盯着他們的目光卻像是在看上好的貨物。其中艾晴因為胳膊還打着石膏,引來不少目光。

主管解釋說:“她之前直播時受傷,本來已經取消轉正資格,但昨天主動打電話要求做後勤,我就讓人一起來來了。”

就差沒明着說,這小女娃是主動羊入虎口。

果然,其中一個公司高層毫不掩飾地露出嘲諷的笑容。

本來車上的空位綽綽有餘,但這些高層都是帶着裝備來的,占用了很大一部分空間。據他們所說,裏面都是攝像機支架橫幅等組織活動的用品。

TMT老總時不時盯着顏朗,讓後者頗為不自在。

旅途中的氛圍倒是格外好,TMT老總不盯着顏朗的時候,還抽空介紹了一下這次來人的身份和輝煌發家史。

不過兩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到了。

車直接停在山腳下,山分陰陽兩面,陰面要更加平緩。到達目的地後,衆人便選擇從這裏開始登山。

這座山是真的很荒涼,連只鳥雀都看不到,大概在半山腰的地方,立着一塊被風侵蝕的石碑,隐約能看出紅筆寫得‘福園’二字。

祈天河這時放緩步伐等着後方慢悠悠爬着的巫将,确定兩人是以并肩狀态進入跨過石碑。

其他玩家也是如此,三兩組合,絕不獨自越過石碑。

從這裏開始,已經能看到幾座鼓起的墳包。

“天時地利人和啊——”

祈天河聽見巫将在旁發出不屑的笑聲:“瞧瞧,多好的埋骨地。”

他持有的判斷也是一樣,專門把團建地點挑在這裏,少不了是為了實施獵殺計劃後方便處理現場。

諷刺的是這時候團隊顯得十分有凝聚力,領導帶頭唱歌,明面上大家有說有笑。主管也在隊伍當中,挑了一塊較為開闊的地方,詢問過老總的意思後,朝後喊道:“停下吧!就在這裏紮帳篷。”

高層都有帶身強力壯的幫手,嘴上說是雇傭來幹雜活的,實際擔心開展秋獵游戲時反殺情況的發生,提前雇傭這些人來當保镖。

這會兒紮帳篷的活兒自然而然落在了這些保镖身上。

顏朗一直留意着高層那邊,看到有人給包拉拉鏈時,不小心露出弩箭的一角,還有一個背着吉他包,他甚至懷疑裏面裝着的是獵槍。

領導們站在一邊迎着風活動手腳,乍一看是在拉筋做伸展運動,眼底深處卻藏着對嗜血的期待。

由他們發起掌控的一場獵殺行動,會在今晚掀開帷幕。

山間濕冷,外加有些緊張,顏朗突然想上廁所。

不好叫艾晴作陪,想着這會兒是白天,他便獨自往樹林裏走了點。剛解開褲子拉鏈,突然聽到一陣異響,吓得差點憋回去。

“膽小鬼”。

前方傳來一聲嗤笑。

原來是趙點兵,他和巫将也在前面不遠處小解,巫将對顏朗的存在視若無睹,繼續和趙點兵說着話:“準備好了麽?”

趙點兵點頭:“祈天河是挺有本事,但終歸是一個人,很快他就會知道什麽叫做勢單力薄。”

顏朗咽了下口水,這是要聯合起來對祈天河下手。

想想也是,巫将帶來三個精英手下,四人聯手,祈天河就算擁有逆天道具也不至于一敵四。

巫将似乎完全不擔心顏朗回去洩密,任由他離開。

當然顏朗心裏清楚就算說出去也沒用,陽謀罷了,巫将一開始便把計劃擺在臺面上。

回到營地,顏朗發現祈天河不知去了哪裏,正當他鬼鬼祟祟探望時,被主管抓住使喚去撿些枯樹枝來。他連忙要叫上艾晴一起,結果被主管訓斥了一頓。

“她打着石膏,撿得了東西麽?快去,別偷懶!”

顏朗撇撇嘴,不情不願獨自前去。他也不敢走得太遠,手裏藏着一張符,防止碰到髒東西。

“媽的……”

低低咒罵一聲,顏朗耳朵忽然無意識動了動,捕捉到樹林深處傳來的聲音——

“晚一點我會發飲料,別喝,裏面下了藥。”

顏朗腳步一頓,屏住呼吸小心往前走,看到祈天河正和送他們來得司機搭話。

司機:“這東西發作起來需要一段時間,到時候你引一個高層往南邊跑,會有人暗中拍視頻。”

祈天河:“那幾個練家子怎麽辦?”

“保镖裏有我們的人在,夠不成威脅。”司機笑笑:“再說了,TMT老總的把柄還在我們手上……”

顏朗瞪大眼睛,假如是祈天河獨自得到把柄他還并不感到驚訝,但竟然能慫恿得動NPC,哪怕是巫将,也絕對不會想到對方會有這種本事。

還沒等他震驚完,脖子驟然傳來一陣劇痛,下手的人力道拿捏得太狠太準,導致頸椎直接錯位。顏朗用盡最後的力氣把符朝後貼過去,然而毫無反應。

這瞬間,他徹底明白對自己下手的是人。

最後一刻,顏朗看到祈天河聽到動靜走過來,似乎有些驚訝。

“你這是……”

後面要他命的是這次來得保镖之一,冷酷道:“我剛來看到這人在偷聽你們談話,留他不得。”

聞言已經倒在地上的顏朗險些要氣笑,千算萬算,誰能想到陰差陽錯會被一個NPC幹掉。

·

空氣好像都不一樣了。

脖子上的劇痛感還有殘留,顏朗輕輕用手按了按,從網吧中走出來時,成為萬衆矚目的焦點。

這和他入副本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時所有人的關注點都集中在祈天河和巫将身上,他到網吧的時候根本沒人注意到。

顏朗低頭看了看表,這次副本內外時間流速差異格外大,裏面幾天過去,外界才兩個小時。

不少組織都留有成員在網吧附近盯梢,見有人出來忙問:“情況怎麽樣?”

先前雖說也有幾名玩家陸續離開副本,但死得太早,根本問不出什麽。

顏朗大致說了下這次的副本內容,當講到巫将終于要在殘酷的血腥獵殺夜帶領手下對祈天河出手時,圍在他身邊的人呼吸頻率都變緩了。

“看來這次祈天河得吃大虧。”

“是啊,但凡帶一個人組隊,也不至于被圍攻。”

“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麽不用組隊道具……”

……

“呵。”

顏朗的一聲冷笑打斷他們的讨論:“你們懂什麽?”

一句話讓周圍再次安靜。

“他不帶人進去,是因為完全沒這個必要。”

一群玩家面面相觑,其中有一名高玩問:“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都是進去後再發展下線。”顏朗板着指頭數:“司機,保镖,還有被威脅的公司老總……連我都不清楚他背後站着多少人。”

你以為是單挑,實際是拼團後的群毆。

“怎麽可能?”高級玩家有些驚訝,利用NPC這件事他們都想過,曾經也有不少人嘗試,但每次都會有變數,但凡是玩家主動找上門試圖算計,最後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顏朗苦笑:“別忘了人家是回歸者。”

高級玩家忍不住道:“你死得太不是時候了。”

對此顏朗深以為然,想也知道副本裏今晚的劇情會有多少反轉——

高層把新人員工當做小綿羊獵殺,巫将帶着成員自以為占盡優勢給祈天河使絆子,而祈天河利用NPC重新教他們做人,剩下的人裏還有一個至今也不知道扮演什麽角色的艾晴。

如果能親自參與這樣一場多角厮殺,也算值了。

·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玩家,副本裏的鬼也是一樣。

它們是上帝視角,等着玩家觸發規則好殺人。千呼萬喚好不容易等到一群人進山,很快卻發現獵物們準備自相殘殺,并分為幾波勢力,每一股都堅定地認為別人在第一層,而自己在大氣層。

“太刺激了——”

陰風刮過,是一只附在碑上的鬼在對旁邊的孤魂夜鬼說話。

“這劇情刺激得我只想看戲。”

孤魂野鬼幽幽道:“不錯,殺人的事都可以往後拖一拖。”

可惜無人祭拜,這時候要是誰能燒點瓜子給它們,才叫完美。

過了一會兒,碑鬼忍不住擔憂:“你說這些人會不會全部把自己玩死?”

一個都不留,它們吃什麽?

孤魂野鬼:“必要時候可以阻止。”

“怎麽阻止?”

對方不觸犯死亡規則,鬼就無法動手。

孤魂野鬼生前是個讀書人,幾十年來無人祭拜智商早就退化,聞言說:“叫上其它鬼,厲聲制止。”

碑鬼腦補了一下那個場面,混戰時沖進去一堆鬼,瘋狂喊着‘別打了,你們別打了’……想到這裏碑上開始冒黑氣,稍頃它沉聲道:“我寧願再死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祈天河:不知道該說什麽,我給大家表演個才藝吧……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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