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人陪了

于路回到爐竈邊,看見男人正在颠鍋翻炒粿條,粿條裏有豆芽菜、韭菜、蝦仁、魚丸片等,粿條顏色被醬油和蚝油染成了醬黃色,色澤均勻,看起來就非常有食欲。

男人見他過來,将粿條盛在盤子裏:“好了。”

于路自覺地将盤子送到客人桌上去,他端起盤子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這個老板,怎麽變成跑堂的了?他看了看周圍,新來的夥計在掌勺,還有個家養的小夥計在吃飯,只有自己這個老板能跑腿了,命苦啊!

于路将粿條放在客人桌上:“先生請慢用。看看合不合您口味,有什麽建議只管提出,我們争取改進。”

客人點頭:“好。”

于路剛一轉身,那桌上就嚷嚷起來了:“這是我點的粿條,你們給我客氣點啊,要吃自己點去,才幾塊錢而已!”

于路回頭一看,那桌上幾個人都在搶食剛才送上去的那盤粿條,一個吃貨嘴裏塞滿了粿條:“老板,再來一份!”

“我也要!我也要!”

于路心說,味道果然那麽好嗎?他面上笑眯眯的:“請問還需要加幾份?”

一個家夥伸出三個手指頭:“三份!”

于路回去對正在忙活的男人說:“還要再加三份粿條。”

男人正在炒通菜,他将芡汁勾上去,澆在通菜上頭,稍稍一翻炒,就将通菜盛在盤子裏,翠綠晶瑩,看起來極其誘人,說了一句:“知道了。”

于路将通菜端到于冰的飯桌上,看見那盤子玉米蝦仁已經去了一半了,這可是三個人的份量,于路趕緊制止他:“阿冰,少吃一點,吃飽了就別再吃了,吃多了肚子會疼。”

于冰用手指撥了一下嘴角的飯粒,打着飽嗝滿足地說:“阿伯,好好吃。”

于路說:“這個青菜也是叔叔炒的,吃點吧。”

于冰搖頭:“我不吃了,我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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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路也沒有堅持,玉米粒也算是蔬菜,不光吃肉就成。

于路跑去将紫菜牛丸湯做了出來,男人已經炒好一份粿條了,于路說:“怎麽不三份一起炒?”

男人看了一眼于路:“一起炒太沉了,不好颠鍋,效果就會差不少。”

于路想着,要是這一直都這麽炒下去,得多累啊,胳膊肯定都要酸死了,看來不會颠鍋有不會颠鍋的好處。他将炒好的粿條送上去,回來對男人說:“炒好了就趕緊去吃飯,吃完了再忙。”

男人看他一眼,點了下頭,繼續忙活。

三份粿條炒完,于路看見男人眉角的創口貼都汗濕了,知道這活兒并不輕松,想着他身上傷還沒好,可能還不太舒服呢,便說:“你去吃飯吧,下面的我來炒。毛巾給你,擦把汗。”他說着将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扔給男人,雖然他炒的不及男人的好吃,但是味道也不會太差,畢竟是經常做的。

男人接過毛巾,擦了把汗,走到桌邊去吃飯。于冰已經吃完跑去玩了,于路端了兩碗飯過來,一碗給了男人,一碗給自己,坐下來吃飯。

男人先喝了點湯,這才開始吃飯,狼吞虎咽的,可見是餓壞了。于路一邊吃飯一邊說:“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麽,你自己也想不起來了,我給你随便取個名字吧?”

男人點頭:“好。”

于路想了想:“我們這是海邊,那就叫阿海吧?”

男人擡起眼看着于路,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于路看着對方,心裏有點打鼓,這是怎麽了,同意還是不同意?男人終于點了下頭:“好。”

于路笑了起來:“嗯,那就叫阿海了。”

“你呢?”男人突然問。

于路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你問我的名字是吧?我叫于路,你管我叫阿路就行。”

男人看着桌上的魚露,勾了一下嘴角:“好。”

他倆正吃着飯,又有人來吃東西了:“老板,蚝烙還有沒有?”

于路一邊停下吃飯:“沒有了,只剩下炒粿條了。”

對方聽說沒有蚝烙,正準備要離開,旁邊桌上的客人說:“兄弟,這家的炒粿條比別人家的蚝烙還好吃,你們不嘗嘗?”

正要離開的客人停下來:“炒粿條什麽味,我還不知道嗎。”

“那就算了。”坐着的客人笑了一下。

正要離開的客人突然又停住了:“老板,那給我們來兩份炒粿條吧。”

于路放下筷子:“好,馬上來。”

男人——不,現在叫阿海了,伸手拉住了于路:“我來。”他也聽見剛才客人的對話了,招牌才剛打起來,可不能自己給砸了。

于路看着他,然後點了下頭:“那就辛苦了。”

阿海已經扒完飯了,又匆匆喝了一口湯,起身去了爐竈邊,又開始炒粿條。于路看着他,心裏覺得有些怪對不住人家的,當時就記得買傷藥了,都沒問問他身上舒不舒服,他匆匆扒完飯,然後跑過去問阿海:“你身上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阿海扭頭看着他:“嗯?”

于路說:“我說你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裏痛,或者頭疼?”

阿海伸手指指額頭:“沒有,就是傷口有點痛。”

于路說:“那好,要是身上哪裏不舒服跟我說,我給你買藥。”作為一個老板,不能光壓榨員工不是,人家還沒要工資呢。

這晚上基本上都是阿海在忙活,他炒的粿條令人贊不絕口,不少人都跟于路說:“你家的粿條炒得不錯,明天還在嗎?”

于路一邊收錢一邊笑嘻嘻的回答:“在的,在的,我每天都在。”

忙到九點多,粿條都賣完了,于路終于可以收拾攤子回家了,于冰早就趴在三輪車前座上睡着了,這孩子白天沒睡午覺,晚上就睡得早,總是他還沒忙完就睡着了。于路雖然心裏有愧,但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能夠生存下來就不錯了,還能講究生活質量麽。他小心地将于冰抱起來:“阿冰,醒來了,跟阿伯回家了。”

阿海過來,從于路手裏接過于冰,抱在自己懷裏。于冰睡得很沉,一直都沒醒,于路看着他們,說:“坐好了,我開車了啊。”

阿海嗯了一聲。

于路開着車,晚風吹拂在臉上,非常舒服,他覺得心裏熱熱的,有一種叫做喜悅的東西在汩汩往外湧,很快就要把他填滿了,不知道是高興有人陪伴,還是高興今天賺得不少錢,今天賺的可以趕得上他平時幹兩天的了,這還是原料不足的情況,要是夠的話,那起碼要翻幾番。這樣一來,三天湊齊一千塊錢那根本就不是什麽難事。

坐在一旁的阿海突然說:“炭燒生蚝。”

專心開車的于路愣了一下:“啊?對,這裏有不少人做炭燒生蚝。”

阿海說:“你呢?”

于路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說讓我也做炭燒生蚝?”

“嗯。”

于路說:“做燒烤要做到很晚,阿冰太小了,他熬不了夜。再說我做的炭燒生蚝味道趕不上別人家的,所以生意也不那麽好。”

阿海說:“少一點,先試試。”

于路沒有再遲疑:“好。”阿海的手藝好,估計炭燒生蚝也不會差。

回到家,于路先給老黃打電話,讓他給自己多準備點生蚝,然後抱着于冰去洗澡。等将侄兒安頓好,阿海已經将車上的東西搬好了,于路說:“你的衣服沒有洗,我還給你找一身衣服吧,一會兒你把你的衣服都洗了,明天才有換洗的。”

阿海點點頭:“好。”

于路拿衣服的時候,又想起來對方連換洗內褲都沒有,自己也沒有新的,便給他拿了條自己只穿了幾次的褲衩給他,出來的時候,看見阿海光着上身,彎着腰在水龍頭邊泡衣服,于路說:“衣服來了,你去洗澡吧。”

阿海直起腰來,身上的肌肉飽滿結實,連腹肌都有,人魚線斜斜地消失在褲頭下,真是一副令異性臉紅尖叫、同性羨慕嫉妒恨的健美身材。于路瞟了一眼,在他身上沒看見什麽傷,便說:“洗臉的時候注意傷口別沾到水了,一會兒我再給你重新貼膏藥。”

阿海點了下頭,拿着衣服進澡堂去了。于路家的澡堂子和廁所都是修在房子外面的,還好這兒冬天不冷,洗澡也并不是什麽難熬的事。于路自己則趕緊脫了身上的衣服,只穿了條褲衩,開始浸泡搓洗起衣服來。

他正蹲在水龍頭下搓洗衣服,然後聽見一個女聲在後面叫:“阿路!”

于路吓了一跳,略有些尴尬地轉過頭去看對方:“是你啊,阿芬。什麽時候回來的?”來的是羅玉芬,她和于路算是青梅竹馬,不過此刻早已嫁作他人婦。

羅玉芬看見于路穿着十分清涼,便站在那頭沒好意思過來,嘴裏說:“天氣都這麽涼了,你怎麽穿那麽點衣服,當心着涼啊。”

于路也沒轉身過來,依舊維持蹲着的姿勢:“我一會兒就去沖涼。你怎麽有空回來了?”

羅玉芬說:“就想回來看看你……和大家。”

于路趕緊起身,去拿了件寬大的T恤和沙灘褲套在身上,說實話,他真不想穿衣服,還沒洗澡,全都是都是汗漬和油污,髒死了,但是不能當着女人的面穿個內褲吧。“你過來坐吧,我還得去洗衣服。”

于路知道此刻完全不注重自己的形象,滿臉都是油汗,又穿着老頭衫,将落魄潦倒的形象诠釋得淋漓盡致,如果在幾年前,他可能還很注重自己在她面前的形象,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沒那個必要了。

穿了衣服的于路繼續搓洗衣服,羅玉芬一眨不眨地看着弓着身子幹活的于路,覺得他還老樣子,一點都沒變,依舊那麽溫和俊秀,還是那麽有擔待,默默地将一切艱難困苦都承擔起來,毫無怨言地照顧着弟弟和侄子,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嫁給他,都會是最幸福的人吧,不知道誰有那個福氣呢。羅玉芬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她伸手揉了一下:“于冰呢?”

于路笑了一下:“睡了,小孩子都睡得早。你孩子帶回來了沒有?”他這是純粹沒話找話說。

“沒有,就我自己回來的。”羅玉芬說。

于路聽出對方的聲音有些不對了,扭頭看着她:“怎麽了,你?”

羅玉芬強笑了一下,用手擋了一下嘴角:“沒事,我就是被小孩子吵得心煩,回來散散心。”

于路聽她這麽說,便笑道:“有空是該多回來看看嘛,陪陪你爸媽。”

羅玉芬深吸了口氣,換了話題:“你最近還好吧?”

于路想起今天上午被人逼債的事,苦笑了一下,說:“就那樣子,還過得去吧。”

羅玉芬還想說點什麽,黑暗中有人叫了起來:“阿芬,回來問你個事!”說話的是羅玉芬的爸羅茂剛。

羅玉芬并不動,只是問:“什麽事啊?”

羅茂剛語氣不太好的說:“大晚上的,你一個女人到處跑什麽,趕緊回來!”

羅玉芬咬着下唇,聲音大了起來:“我哪裏到處跑了,阿路又不是別人!”

于路扭頭看了一眼羅玉芬,暈黃的室外燈落在她的臉上,嘴角那一塊明顯顏色深一些,他這才仔細地看她的臉,臉頰上也有一些地方顏色看起來不一樣,像是被人打了。他猶豫了一下,問:“你的臉怎麽回事?”

羅玉芬聽見于路這麽一問,就忍不住掩面抽泣起來。

羅茂剛壓抑着怒火說:“你趕緊給我死回來,你一個嫁了人的女的,跑到人家單身漢家裏哭,像什麽話?”

羅玉芬一言不發,起身往外走,但并不朝家的方向去,而是往海邊去了,于路看着羅茂剛追了上去,就站着沒動,他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估摸着,羅玉芬是在婆家受了欺負,跑回娘家來了。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澡堂門開了,阿海走了出來:“我好了,你洗吧。”

于路看着頂着一頭潮濕短發的男人,他眉角的創口貼已經揭了,便說:“好,我洗好了來給你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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