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雲霄一邊燒水,一邊清洗肉、需要用到的曬幹的草藥還有豆子等。肉洗幹淨,他在鍋裏把肉切成一大塊一大塊。這塊肉瘦肉居多,沒有骨頭,雲霄打算給吉桑熬藥膳湯喝。在他和雲火的親身試驗下,有好幾種草藥的藥效他已經可以把握了。通過他昨天的觀察,吉桑很可能是胃寒引起的胃痛,喝一點暖熱的藥膳湯會有好處。

村落裏的人不怎麽切菜,也不會切肉片肉絲什麽的,都是把獵物肢解後就直接來烤或者熬湯。而且可能因為熬湯的肉吃起來不好吃,所以還是以烤肉為主,熬湯多是熬骨頭湯。也因此,這裏沒有案板這種東西,雲霄只能在盆裏将就了。

吉桑烤上了肉,就過來想幫雲霄的忙。雲霄給他安排了一項任務,水滾了之後把肉放進去。兩人連比劃帶猜帶說地講明白,雲霄讓吉桑坐在火邊看鍋,順便烤火,他進了吉桑的房間把鋪在地上的獸皮拿到外面去曬。

這些方面,吉桑不由自主地會聽雲霄的。他盯着鍋裏的水,又不時去看看雲霄要做什麽。他看到雲霄把他躺着的獸皮拿到屋外去用力敲打,還放在陽光下,他明白雲霄做什麽了。吉桑的臉上是被孩子照顧的幸福笑容,眼裏又有着愧疚與傷感。

盡量忽視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雲霄把吉桑房間裏所有的獸皮都拿了出去。村落裏留守的人們都盯着雲霄看,瓦拉和梅倫自然也注意到了。在雲霄把最後一張獸皮曬出去後,他看到了朝他走來的兩個人,其中一個人他印象很深刻,他立刻轉身快步進了茅屋。

鍋裏的水已經滾了,吉桑也把肉放進去了。趙雲霄用勺子撈出鍋裏的浮沫。正撈着,有陰影投下,他和吉桑一擡頭,吉桑的反應是瞬間沉下了臉,趙雲霄的反應則是低下頭,往吉桑身邊挪了挪,緊緊挨住了吉桑。

瓦拉沒有對吉桑明顯的不歡迎有什麽不悅的反應,他對吉桑微微點頭,然後說:“他心情好些了嗎?梅倫那邊已經收拾出來了,他今天就可以搬過去住了。”

吉桑從趙雲霄手裏拿過勺子,然後把他朝“卧室”的方向推了推,趙雲霄很配合地起身進去了。瓦拉蹙眉,吉桑一邊撈沫子一邊說:“不用麻煩梅倫了,雲霄想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已經同意了。”

“吉桑,”瓦拉的聲音嚴厲了幾分,“你這裏根本不夠住,而且,還有兩位雄性,他也不合适住在這裏。”

吉桑站了起來,毫不退讓地說:“梅倫那裏就合适了嗎?難道烏特就不會去找梅倫嗎?瓦拉,雲霄他并不屬于班達希部落。你、康丁,包括我在內,都無權幹涉他自己的決定。圖佐愛他,所以才把他送回來,因為這裏有他的阿爸在,而不是因為這裏是班達希部落。如果你是想讓梅倫教雲霄學習我們的話,那更不必,我可以教他。瓦拉,只要雲霄一天不愛上別的雄性,他就一天是圖佐的伴侶,一天是我的外子,我有責任照顧他,還有,保護他。”

最後三個字吉桑說得格外堅決,瓦拉不悅地抿抿嘴,說:“吉桑,如果你真的把他當成是你的外子,就應該明白讓他選擇別的雄性才是對他的負責。他住在這裏,永遠不會看別的雄性一眼。”

“你忘了我還有一個兒子嗎?”吉桑輕飄飄地回擊過去。

瓦拉更不高興了:“你是準備把雲霄送給巴赫爾嗎?”

吉桑冷嘲道:“你可以讓梅倫成為烏特的伴侶,我又為什麽不能讓雲霄和我的兒子在一起?你是阿爸,我也是。”

吉桑所指的“我的兒子”是圖佐,但聽在瓦拉的耳朵裏就是“巴赫爾”。而吉桑這句話堵得瓦拉無法辯解,誰叫梅倫是部落中唯一的一個到了适婚年齡的雌性,而又是他的準外子?梅倫覺得很委屈,他不由地說:“我喜歡烏特,和瓦拉叔叔沒有關系。”

吉桑淡淡道:“雲霄喜歡圖佐,也和其他人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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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倫閉了嘴。吉桑又說:“瓦拉,我不會阻止雲霄去喜歡別的雄性,但他在這裏要做什麽,想做什麽,都是他的自由,包括他以後離開。”

“吉桑!”瓦拉的口吻加重,“不要忘記你是班達希部落的人!”

“我沒有忘記。”吉桑直視瓦拉憤怒的雙眼,他比瓦拉更加的憤怒,“正因為我記得我是班達希部落的人我才依然留在這裏,我才能忍受我的兒子還是個幼崽就被你們趕出去。”眼淚滑下,吉桑一字一句說:“正因為我記得我是班達希部落的人,我才只能在自己快要死之前要求見我的兒子一面。瓦拉,你永遠也不會理解我的痛苦。”吉桑走到瓦拉的面前,他瘦弱的身體爆發出絕對的氣勢,“我也請你記住,雲霄不屬于班達希部落,不管你想不想承認,這都是事實。雲霄要走,那是他的權利,你無權幹涉,我同樣是!”

瓦拉卻不為所動地說:“如果你還記得自己是班達希部落的人,你就應該把他留在部落!讓他屬于部落!”

吉桑的臉色被氣得發白,胃部又開始疼痛,他憤怒極了:“瓦拉!你為什麽不問問雲霄自己的意願!他對你來說只是一份部落的私産嗎!如果你要把他強行留在部落,我會用我的生命去保護他!”

栅欄拉開,趙雲霄從房間裏跑出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吉桑。他聽不懂雙方在争吵什麽,但他聽到了自己和圖佐的名字。吉桑一定又是為了他和圖佐被這個不喜歡圖佐的人氣壞了。

趙雲霄把被氣哭的吉桑扶進房間裏,拉上了栅欄,隔絕了瓦拉和梅倫。吉桑抱住雲霄心疼地哭泣,他想讓圖佐現在就把雲霄帶走。雲霄讓吉桑坐在自己帶來的幹淨的獸皮上,揉他的心口,揉他的胃,擦去他的眼淚。

瓦拉帶着梅倫離開了。這是他和吉桑之間爆發的最嚴重的一次争吵,附近的人都聽到了瓦拉和吉桑有關把雲霄留在部落裏的那些話。兩人當時都處于憤怒狀态,嗓門自然就高了。看到瓦拉大人怒氣沖沖地從族長的家裏出來,馬上有人去找族長。

“吉桑,不要哭,不要哭。”雲霄安慰吉桑,吉桑只覺得對不起雲霄,哭得格外傷心。康丁很快回來了。拉開栅欄,看到吉桑抱着雲霄,兩人都在哭,他馬上來到吉桑的身邊把吉桑摟在了懷裏。吉桑抓住康丁的衣服,哭着說:“瓦拉想把雲霄強行留在部落,康丁,不要再傷害我的孩子了,不要再傷害我的孩子了……”

“我會去和瓦拉談。你的身體剛好一點,不要哭了。”康丁心疼妻子,但也明白瓦拉的想法,作為族長,他被妻子與巫師夾在中間,确實很為難。

趙雲霄用力擦掉眼淚。把藥膳需要的草藥和紅豆等物放進鍋裏,然後蓋上鍋蓋,取出竈火裏的幾根木頭,讓火苗變小,他起身走了出去。吉桑趕緊推推康丁,讓他跟着。康丁匆忙地擦了擦吉桑的眼淚,跟了過去。

走出茅屋,趙雲霄安靜地環顧四周。很多人都在看他,有強壯的男人,有和他一樣瘦小的疑似中性人,有孩子,有身體有殘的男人……每一個人,都在看他。帶着探究、帶着好奇。雙眼模糊,趙雲霄眨掉眼淚,擡腳朝瓦拉的茅屋走去。

瓦拉在房間裏平靜,他知道吉桑恨他,但他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是錯的,是對不起吉桑的。紅月之夜生下的赤紅的孩子是獸神的詛咒,會為部落帶來災難,這是每一任巫師都清楚的事情。為了部落的安然,他必須趕走那個孩子。沒有殺掉圖佐,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可是吉桑不理解。

他把梅倫帶在身邊,梅倫和烏特一起長大,兩個孩子彼此喜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知道梅倫和烏特在一起,族人或多或少會有想法,他也承受了。現在,有這麽一位奇特的雌性來到部落,他來的第一天就能讓吉桑的病情好轉,就能帶來珍貴的金石,甚至還可能有青皮獸的獸骨和獸珠,這樣一位獨特的雌性當然要留在班達希部落,當然要成為班達希部落的雌性,可是吉桑卻要把這個雌性推出去,推給那個被獸神詛咒的惡靈,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瓦拉叔叔,您不要生氣了。吉桑叔叔不理解您,我們都理解的。”梅倫在一旁安慰道。

瓦拉閉了閉眼睛,說:“你和部落裏的雌性們多去找找雲霄,讓他盡快熟悉部落,接受部落。”

“我會的。”

這時,拉上的栅欄門外傳來一道軟糯的聲音:“請問有人在嗎?”

那個雌性?!瓦拉和梅倫迅速看了對方一眼,梅倫馬上跑過去開門。門外的人,果然是雲霄。梅倫立刻露出一抹笑容,讓雲霄進來。

雲霄站在原地,看向也走過來的瓦拉,他握了握拳頭,然後擡起左手。

“圖佐。”

再擡起右手。

“雲霄。”

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就這樣做了三遍,雲霄對蹙眉的瓦拉和驚訝的梅倫微微一點頭,轉身快步離開。康丁迎面走了過來,雲霄低下頭避開他走了。

康丁回頭看看走開的雲霄,又去看看從茅屋裏走出來的瓦拉,有些頭疼。瓦拉看了康丁一眼,轉身進屋,康丁在心裏嘆了口氣,走了過去。一看到康丁,瓦拉就說:“族長,雲霄是一位特別的雌性,我相信你也看出來了,他應該留在班達希部落,應該成為部落的雌性。”

康丁點點頭,嚴肅地說:“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但現在他聽不懂我們的話,我們也沒有辦法告訴他圖佐的事情。他現在對我們有誤解,如果我們表現得太過心急,很可怕把他吓跑了。不如就讓他先住在我那裏,等他能聽懂我們的話,明白我們對他沒有惡意,也明白了圖佐的情況,他應該會願意留下來。我猜測他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不然圖佐也不會把他送回來。”

瓦拉思考,半晌後,他問:“你能聽出他的話是哪個部落的嗎?”

康丁搖頭:“他不懂我們的通用語,肯定不是附近幾個部落的雌性,也許他來自‘阿拉山’的那一邊。”

“阿拉山那邊嗎……”瓦拉低喃,阿拉山那邊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未知的世界。阿拉山太高大,終年冰寒,幾乎沒有盡頭,沒有雄性獸人可以飛過阿拉山。每年黃月開始後,大部分的動物就開始向阿拉山那邊遷移。它們要整整遷移四個月才能繞過阿拉山,抵達那一片未知的世界。

“難道圖佐去過阿拉山那邊?”瓦拉不能相信。

康丁的神色陡然凝重了幾分,他也才想到這個可能,也只有阿拉山那邊的雌性才有能這麽白,這麽與衆不同吧。兩人都不禁沉默了。

最終,瓦拉還是說:“就讓他住在你那裏吧,讓吉桑照顧好他,盡快教會他我們的語言。如果他能愛上巴赫爾,也最好不過。”

“嗯。”瓦拉松口了,康丁輕松了不少。

趙雲霄回去後又安慰了吉桑半天。在這個部落裏,只有他們這兩個深愛雲火的人彼此扶持。哪怕是雲火的親生父親康丁,對這個兒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并且是厭惡的。雲霄和吉桑相依偎地坐在竈火邊,大茅屋的栅欄拉上了一半,隔絕那些觀察的眼神。兩人都沉默着,都在思念雲火。康丁很快就從瓦拉那邊回來了,回來後他告訴吉桑瓦拉同意雲霄和他們一起住,對此吉桑只是更讨厭瓦拉。雲霄要住在哪裏本來就不應該是由瓦拉來決定。

趙雲霄不看康丁,他透過栅欄看外面,吉桑也知道雲霄不喜歡康丁,他也不勉強雲霄。經過剛剛和瓦拉的争吵,吉桑暗自決定在雲霄能聽懂他們的語言後,如果雲霄還是願意愛圖佐,他會幫着雲霄離開這裏,回到圖佐的身邊。

康丁自己把肉烤好,給吉桑和雲霄各切了一些。雲霄不讓吉桑吃,吉桑的胃不好,不能吃這種不好消化的烤肉。他也沒吃,沒有胃口吃。康丁沉默地把烤肉又拿了回去,這是吉桑出聲:“奇羅在嗎?把他喊過來吧。”

康丁起身出去,高喊了聲:“奇羅。”

看着外面的趙雲霄就看到一個正在生火的小男孩擡頭往這邊看了過來。康丁朝他招招手,小男孩放下手裏的東西朝這邊跑了過來。趙雲霄認得這個小男孩,就是昨天幫他提包裹的男孩子。他的視線随着男孩的跑近移動到他赤裸的雙腳上,果然還是光着的。

趙雲霄碰碰吉桑,指指跑過來的小男孩,吉桑很慢地說:“他叫,奇,羅。奇羅。”

“吉魯?”

“奇羅。”

“奇羅?”

吉桑點點頭,趙雲霄又看過去。小男孩已經進來了,他進來就先喊了吉桑一聲“吉桑阿姆”。趙雲霄朝對方友善地笑笑,小男孩的臉瞬間有點紅了,不好意思地朝趙雲霄笑了笑。這位漂亮的雌性朝他笑了,奇羅很高興。

吉桑招手把奇羅叫到身邊來,奇羅在吉桑身邊坐下。吉桑說:“中午在這裏吃吧。”

奇羅多看了正看着他的趙雲霄幾眼,說:“我上午有在林子裏抓到一只尖嘴獸。”

“那個你自己留着,中午就在這裏吃。”吉桑摸摸奇羅的腦袋,奇羅開心地答應了。

康丁道:“奇羅,來吃肉。”

奇羅快速站起來兩步跑到康丁身邊,康丁把剛才給趙雲霄和吉桑的肉拿給奇羅吃,還又給他切了一些。

趙雲霄透過栅欄的看向奇羅剛才所在的那座茅屋,心裏浮上疑問,這個孩子的父親和爸爸呢?趙雲霄不由得去搜尋其他的男孩子。正是中午做飯的時候,孩子們也都在屋外。有三四個和奇羅年紀差不多的孩子手裏拿着烤肉,在院子裏跑來跑去,邊玩邊吃,不過都光着腳,還有兩個看上去更小的孩子被應該是中性人的爸爸抱在懷裏。

趙雲霄又看向埋頭吃肉的奇羅,心想:【難道,奇羅是孤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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