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交鋒

容央下山來時,褚怿人在樹下,屈着一條長腿大喇喇坐着,垂在地上的手勾扯着纖纖細草。

日影西斜,綠蔭後挪,一片金輝打在他身上,映得那輪廓半明半昧,散漫又粗糙。

容央看一眼那臉,越看越覺暴殄天物,目光四轉,發現周遭并無謝京人影。

心念起伏,容央上前道:“謝虞侯這病症,看來不輕啊。”

褚怿早知她來,此刻一雙眼放在她臉上,似是而非:“的确不輕。”

容央對上那黑沉沉的眼,鬼使神差,心跳竟猛漏一拍,別開臉道:“那只能又勞駕褚将軍一回了。”

褚怿目光還在那傘蔭裏的側臉上,聞言不多答,只起身,拍去手上草屑塵土。

“謝虞侯在樞密院恭候,在此之前,褚某定恪盡職守。”

至于後兩句,倒不說了。

容央一下反應過來,臉頰發燙,心裏愈發惱火,偏臉斜去一眼,冷冷傲傲地往前而去。

褚怿唇微挑,垂眸跟上。

恭迎進寺的那小沙彌還等候在後院牆下,一襲藏藍色僧袍映着黃牆綠樹,愈襯得眉清目秀,笑容舒朗。

見容央一行返回,他立刻上前見禮,寒暄道:“長帝姬殿下精神可還好?”

容央對他态度一向不錯,收斂先前愠色,藹然道:“不錯。”

小沙彌念了聲“阿彌陀佛”,又道:“先前有貴客求見,稱是殿下友人,小僧不敢貿然通報,便讓客人在前院等候,不知殿下可要一見?”

容央琢磨着“友人”二字,狐疑道:“何人?”

小沙彌道:“大理寺卿王大人公子,宣德郎王忱。”

容央一震,心緒驟然亂開。

殘陽裏,竟是神色難辨。

荼白、雪青目目相觑。

褚怿從後走來,聽到這也算有幾分熟悉的名字,劍眉一揚。

寂寂晚風吹過院外,悉悉索索,須臾,一聲冷清回應響在耳畔:“見。”

殘陽似血,一截樹影映在偏院黃牆上,王忱一襲水綠色圓領長袍臨樹而立,平和目光落在那随風曳動的樹影間。

仆從捧着一個雕花檀木漆盒,候在邊上道:“少爺,嘉儀帝姬這麽久都還不露面,只怕是不肯來相見了吧?”

風勢轉急,王忱髻上發帶被吹揚,人卻巍然不動:“不會。”

仆從愁眉不展,嘆道:“您那日就不該應承賢懿帝姬,也做那一盤糖醋鯉魚,這下好了,兩邊不讨好,白惹一身騷。還有這嘉儀帝姬也是,平日裏和和氣氣的,發起脾氣來卻比那賢懿帝姬還刁蠻,竟敢……”

“說夠沒有?”王忱轉頭,素來清冷的眉目間終于顯露一絲厲色。

仆從一凜,悻悻然低下頭去:“小的這也是替您打抱不平……”

王氏一族在汴京雖不比皇親貴胄金尊玉貴,可也是三代簪纓,王忱辭采華茂,少年及第,早在兩年前就已名盛京都,平心而論,就算皮相平平,尚一位帝姬,也是資格妥妥的。

可那夜宴上,嘉儀帝姬竟用一盤清蒸的癞蛤*蟆對其當衆羞辱,心思之毒,實在令人齒冷。

如不是他家公子素來冷靜自持,及時談笑風生,圓場化解,當晚只怕會在那些戲谑的目光下名譽損盡,潰不成軍。

想到這裏,仆從依舊憤憤不平。

王忱欲言又止,收斂眉間愠色,一張臉籠罩在餘晖裏,重又平靜無波。

如此靜默大約一炷香後,月洞門那邊傳來窸窣腳步聲,王忱轉頭,橫斜樹影後,一人在小沙彌引領下自綠葉零落的石徑上走來,朝天髻上金钿奪目,底下一雙精心描過的眉眼燦如春華,正是嘉儀帝姬趙容央。

王忱唇角微動,腳下先跨開一步,便欲迎去,視線往後時,驀然一頓。

容央身後,一人玄袍凜冽,雙臂環胸,自暮帳裏垂眉走來,雖也一身世家公子裝扮,然那冷硬戾氣卻盡刻于深深眉目間,赫然便是忠義侯府中那位聲名“煊赫”的大郎君——褚怿。

王忱始料不及,唇邊笑意不禁隐沒,緊随上來的仆從亦臉色一僵。

容央盡收眼底,也視如無睹,迤迤然走上前來,在王忱一丈開外停下。

并不開口,只荼白道:“聽聞王公子求見殿下,不知有何貴幹?”

王忱面色略冷,目光自褚怿臉上撤開,回看容央,沉默一瞬,方道:“近日可好?”

容央唇線緊抿。

斜陽裏,王忱肅肅如松,不行禮,不解釋,更不道歉,只一聲低沉而纏綿的問候,跟往日一般無二,仿佛那些龌龊的片段,都是無中生有。

嗯,很符合他那不驚不懼,不勸不沮的做派。

容央心中窒悶,漠然道:“很不錯,不知王公子近來又如何?”

王忱迎着那冰冷注視,下颌微繃,片刻過去,方低低答:“不太好。”

容央冷然一笑。

大抵是頭一回被她這樣厭惡冷落,王忱心如被刺,垂眸調息,壓下那些令人不安的預感和猜忌,側目向仆從示意。

仆從急忙上前,雙手把那個漆盒捧上,王忱接過,扳開漆金鎖扣:“知道你今日會來興國寺,所以做了點東西帶來,仍是照你的口味做的。”

漆盒打開,一樣什物就那樣赤*裸裸地露于睽睽衆目之下,容央偏着臉,沒有去看。

王忱便把漆盒向雪青送去。

雪青蹙着眉上前接過,呈給容央。

容央這方垂眸。

一串色澤瑩亮的糖葫蘆躺在小巧玲珑的漆盒裏,底下,還隐約掖着一張素白信箋。

說不清這一刻心裏究竟是什麽滋味,容央小臉繃着,想着這三個月來他一次次獻上的殷勤。

那時候還太天真,還不知道這些裹滿煙火氣的殷勤也可以很冷,可以很虛,甚至也可以和任何一種俗爛的讨好一樣,即便再盡心盡力,也仍舊那麽廉價,那麽地令人寒心,惡心。

容央深吸口氣,重看王忱一眼,思忖少頃後,皓腕微擡,拿起那串糖葫蘆,默不作聲咬下一顆。

衆人看她如此,意外的意外,放松的放松。

卻聽容央曼聲道:“嗯,滋味是很不錯。”

下一刻:“褚将軍——”

褚怿正抱臂一邊,垂着眉默默走神,冷不丁聽到這一聲意味深長的輕喚,擡眸。

嫩綠春枝下,明眸善睐的少女拿着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半邊腮幫還鼓着,卻咧嘴朝自己盈盈一笑:“你也來嘗一顆。”

糖葫蘆伸過來。

褚怿:“?”

現場氣氛瞬間一變,荼白、雪青不覺睜大雙眼,王忱那名仆從更是面色鐵青,縱然一度風輕雲淡的王公子本人,此刻臉上也終于冷色隐約。

一雙眼,也自然敵意分明地對準褚怿。

褚怿感受清楚,啼笑皆非,心念微動後,把那糖葫蘆接過,也咬下一顆,繼而,掀眼。

王忱一震,雙拳在袖中暗暗收緊。

褚怿眼神淡淡,腮幫微動,把糖葫蘆咬開,不咬不要緊,這一咬下去,眉峰赫然一蹙。

下一刻,匆匆偏了下頭。

容央在他面前,恰巧瞥見,正狐疑,褚怿已重又恢複那抹冷硬之态,伸手把糖葫蘆還來。

不知是否是錯覺,容央竟從這動作裏捕捉出一絲極其明顯的嫌惡,倒也沒多想,把糖葫蘆接回來後,轉身看回王忱,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王公子,你也嘗一顆吧。”

王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容央不管他,糖葫蘆往前伸,雪青領會,接下那被咬了兩顆的小家夥放回漆盒裏,原封不動還給王忱。

王忱目光依舊落在容央臉上:“裏面的東西,你不看了?”

容央淡然:“不看了。”

金烏西墜,天邊顏色又黯一寸,王忱一錯不錯地盯着少女被薄暮籠罩的臉,自嘲一笑,下一刻,接過漆盒後退一步,恭恭敬敬、也冷冷冰冰地讓開了那條道。

容央眸光微顫,揚起下颌,闊步而前。

走出東邊角門,留守寺外的兩列禁衛精神一肅,褚怿接過其中一人遞來的馬鞭,眼卻還盯着前邊預備上車的背影。

薄暮冥冥,寺外已是人影寥寥,暮鐘訇然,悠長鐘聲從層層黃牆裏傳來。

這回探望确乎耗時太長了,等回宮,八成已是夜幕四合,雪青心裏算着時辰,在車前扶容央上車後,便欲登車,突然被一條馬鞭攔下。

轉頭,男人高高大大逆在殘陽底下,僅一雙眼黑亮逼人。

“先前院中的歌,是何人所唱?”褚怿出聲,聲兒較平常低而沉,像有意不給人聽。

雪青一怔,反應過來後,欲言而止。

褚怿靜候。

雪青想起先前容央的叮囑,垂眼道:“是奴婢所唱。”

褚怿眼神質疑:“那箜篌……”

“也是奴婢所奏。”雪青一條道走到黑。

“……”褚怿眼微凝,唇邊浮起一抹似有又無的笑,頭一點,走了。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