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槍法

卻說褚蕙領着容央離開後, 上房中蕩漾着的歡喜氛圍一收, 三太太周氏斂容道:“母親,悅卿當真沒跟殿下圓房嗎?”

首座上,文老太君愁眉鎖眼,滿腹憂傷。

二太太吳氏道:“先前那方事帕就有問題,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作假的,前日悅卿回府來辦事, 母親特意揪百順過來問過, 兩人到現在都還是分房睡的。”

周氏駭然。

五太太施氏道:“可看剛剛席間他二人的模樣, 倒也不像感情不睦的樣子, 會不會……是百順弄錯了?”

吳氏道:“那是在悅卿跟前伺候了十多年的小厮,怎麽可能弄錯?”

周氏斟酌道:“可五妹說得也有道理, 這小兩口不像是那等看不對眼的夫婦, 且殿下天人之姿, 悅卿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日日對着這樣的美人, 不可能全然忍得住, 便是分房, 想來也只是暫時的。這不是剛留了他二人在府上小住嗎?悅卿是知道他奶奶對重孫兒有多惦記的, 說不定借着這次機會……”

周氏點到即止, 在場衆人再度爆發高度默契, 不約而同地雙眼一亮,那廂愁腸百結的文老太君亦抖擻起來:“那得去盯着。”

衆人一愣,六太太謝氏讪笑:“這種事, 不好盯吧……”

文老太君不以為然:“那不盯着,回頭又給那小子糊弄過去呢?”

周氏忙圓場:“是是,這個機會若還放過,那日後悅卿再想圓房,可就難上加難了。只是新婦畢竟是帝姬,悅卿那耳目又是一等一的,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去盯一回,倒還真是件難辦的事。”

這話是很實在的,在場衆人一時又絞盡腦汁起來,片刻,文老太君那細長雙眼朝吳氏一盯。

吳氏正拈來一塊棗糕欲吃,霎時定住。

文老太君微笑:“你應是寶刀未老的。”

吳氏:“……”

長空澄碧,驀然一道銀光沖天而起,練武場上,褚怿槍走如龍,赤紅槍纓飒飒飄舞。

褚恒、褚睿雙雙定睛在側,臉上神情倏而激動,倏而緊張,倏而又慚愧無色。

遠處,褚蕙精神振奮:“這一招名叫‘燎原百擊’,交戰之時,只要一招擊中,便如燎原之火,頃刻燒得敵營片甲不留!”

又道:“這一招是褚家槍裏的第一路槍,名喚‘勾槍’,待敵械進犯時乘機取之,可以虛引實,一擊斃命。這是‘中平槍’,槍訣雲:中平槍,槍中王,高低遠近都不防。大哥使這一招,果然是所向風靡,槍中霸王!”

飒飒氣流聲震蕩空中,槍頭上那一抹紅影疾如星火,直看得人眼花缭亂,容央只好斂眸,改去看那耍槍的人。

這一看,更是目眩神搖。

伴随槍镦紮地,不住震顫的槍尖在空中一陣嗡然激鳴,褚怿收勢,重達六十斤的一杆紅纓槍在掌中唰唰一轉,再紮地時,頭微微側開,朝場外看去。

額頭熱汗随他轉頭的動作一灑,堪堪自睫前蕩過。

練武場外,一人衣袂飄揚,眸底繁星盡在他眼中。

褚怿挑唇。

褚恒、褚睿意猶未盡,紛紛上前來讨教,褚怿逐一講解,餘光中,那抹倩影走近。

最先過來的卻是褚蕙,一樣是張口就問槍法,褚怿簡單講完,吩咐他三人自去練習。

午間的風有點燥熱,容央走入一片濃郁綠蔭,對着樹下長*槍齊整的一排兵器架打量,便欲去碰其中一把,一杆紅纓槍從頭而降。

铿一聲,掼回面前的兵器架上。

容央抖如篩糠。

耳畔有低笑墜落,容央憤然擡頭,對上樹蔭下那雙深邃的眼,氣急敗壞。

褚怿致歉:“對不住。”

眼中依舊似笑非笑。

容央腹诽:死冤家!

樹上有蟬聲起伏,間或也有小鳥三三倆倆結伴掠過,褚怿慢慢斂去痞笑,低頭:“怎麽過來了?”

容央不看他,語氣仍帶三分愠惱:“有人誇你槍法好,硬要帶我過來見識一下。”

褚怿挑眉,聲驟然壓低:“真想見識一下?”

容央斜乜,眼神不耐,什麽叫真想見識,剛剛不是已經見識過了?

褚怿薄唇又勾起個微小弧度,片刻退開半步,擡肘抹去臉上熱汗。容央半耷眼皮,注意到他被風吹敞的衣襟,豆大熱汗順着脖頸下滑,淌過那喉結,一徑往底下流去。

随着他擡臂動作,衣襟敞得更大,半邊肌理勻稱的胸肌在暗影裏起伏,上面還纏着半條舊疤……

目光驀然像被燙了燙,容央閃開。

褚怿擦完汗,潦草地把衣襟拉攏,轉頭時,看到小美人冷傲的側臉,和濃蔭裏泛紅的耳垂。

場上,褚睿三人的聲音傳來,似在争論什麽。褚怿沒留心,看容央往前走,便跟過去。

長兵邊上是三排短兵,頭排齊齊整整地擺放着各種款式的劍,容央撫過一把雙劍劍蹲上垂挂的金黃絲縧,褚怿道:“想學嗎?”

容央漠聲:“不想。”

被拒絕得這樣幹脆,褚怿也不惱,仍是淡淡笑着:“必要時可防身。”

容央勾着那絲縧:“不是有你?”

褚怿揚眉,眸色更深一寸。

風吹下一片飒然輕響,悄然躍動的心跳聲沉入其中,褚怿眸深如海。

不可否認,這話于男人而言,是十分受用的。

“是。”那受用的男人勾唇。

夜裏,一場家宴熱熱鬧鬧,歡聲沸騰。

文老太君愛看雜技,酒過三巡,便有吳氏精挑細選的戲班子在庭中登場,先是趁着鑼聲緣竿而上,後又弄刀跳丸,吞刀吐火,名目之多,絲毫不輸城中勾欄,直勾得席上衆人鼓睛暴眼,膝不移處。

然容央到底是眼高于頂的,趁着酒興看了半晌,便有點膩味起來,目光開始在人群裏逡巡。

這仔細一環視,方發現阖府上下除褚怿外,竟再無一成年男人赴宴,各房裏的小郎君都還年幼,年紀最大的不過是堪堪束發之年的褚恒,小的則還是個襁褓稚嬰,東一個西一個地散落在各房女眷之中,實是陰盛陽衰得很。

容央駭然,心想就是在禁廷參加宮宴,也沒有過男性成員這麽少的場面,這忠義侯府看着六房之多,各房的妻妾也不算少,可香火這塊,似乎比後宮還令人堪憂哪……

正唏噓,一場戲罷,吳氏帶頭祝酒,容央忙把案上酒盞端起,同衆人一道朝文老太君敬去。

亥時一刻,端午家宴臨近尾聲,容央三分微醺,借口疲乏先行離席。

褚怿的別院在東南角,入院後,盡是蓊蓊綠影。容央不識路,由府上的小丫鬟領着進了寝屋,展眼一看,眉頭便蹙起來。

這一派硬生生的家具,可真是那人的風格哪。

繼而後知後覺,府裏沒給她準備就寝的寝屋嗎?

正不滿,外間腳步跫然,候立簾外的小丫鬟忙颔首行禮,容央轉頭,便欲開口質問,來人突然隔空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容央憋住。

褚怿示意那丫鬟退下。

屋內頓時僅剩二人。

“幹什麽?”容央眉尖輕蹙。這人分明剛剛還在席間的,怎麽一下就跟到這兒來了?

褚怿上前,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最後竟像頗局促似的,在離容央最遠的一把交椅前坐下。

容央越發狐疑。

“剛剛的晚膳,可還合胃口?”褚怿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談迂回些。

可對方并不領情:“你到底想說什麽?”

褚怿唇角收緊,金刀大馬地坐着,微微俯身,雙手交握着往膝蓋上一放:“今夜不分房,行嗎?”

夜還不深,可他聲音已分外沉,容央一個激顫。

定住神後,擡眉:“你昨夜還說,不該癡心妄想的。”

褚怿讪笑:“只求同衾共枕,絕不越雷池一步。”

容央便也笑:“你自己信嗎?”

褚怿:“……”

容央迤迤然上前,徑自在他旁邊坐下,側身去提案上茶壺:“怕給外人知道我們分房的事,有損你褚大郎君的威名?”

褚怿看過去,視線先停在她手上,後往上移:“難道不會損殿下的威名?”

容央一怔。

褚怿把茶壺從她手裏拿走,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容央默默看着,想着他剛剛的話,後知後覺的懊惱氣悶蔓延胸口。

忠義侯府到底不同帝姬府,頭一次回夫家就跟夫婿分房睡,傳出去後,定然會有些不安分的嘴在背後瞎編排。

如是說帝姬不待見驸馬,那就免不了扣一頂無禮跋扈、不守婦德的帽子下來;如是說帝姬不被驸馬待見……

容央簡直不能往下細想。

臉一冷,容央瞪向褚怿,懷疑之色十分明顯。

褚怿撇清:“臣沒答應過要留下來過夜。”

容央氣極,合着他反倒很無辜了?

“那你在床下打地鋪睡!”

褚怿這回并不讓步:“不行。”

容央:“?!”

褚怿偷偷往窗外瞟一眼,把杯裏剩下的茶喝完,驀然揚聲吩咐外間的丫鬟備水。容央目定口呆,不及反駁,邊上人已開始解外袍:“殿下先,還是一起?”

容央這回簡直暴跳如雷。

夜幕濃黑,層層青瓦上,兩條纖細黑影潛伏在斑駁樹影裏,隐秘無聲。

當首那個生着一雙帶有皺紋的丹鳳眼,四肢纖長,氣息尤為勻穩,正是今夜“臨危受命”的吳氏。至于她邊上的那個,則是一并給文老太君揪來的又一個“見習斥候”——六太太謝氏了。

吳氏、謝氏二人皆行伍出身,其中吳氏從戎前,曾于江湖中輾轉數年,一身輕功踏雪無痕,素有“夜雁”之稱。謝氏将門之後,雖然不如吳氏身經百戰,但一雙耳目極是聰明,最适用于入夜探聽。

此刻,夜風緩緩吹拂樹影,夜行衣護體的兩人趴在屋脊上,默默對視一眼,彼此內心俱是:“……”

吳氏作為如今的長嫂,雖然郁悶,但還是要身先士卒,短暫頹喪後,立刻重操舊業,悄無聲息揭開一塊青瓦。

謝氏背負着那份大材小用的屈辱感,心不甘情不願地瞄過去。

正在此時,底下床榻一聲震動,吳氏手上青瓦險些滑脫。

謝氏眼睛瞪圓,二話不說把脖子朝前一探。

吳氏:“……”

夜風在耳邊徘徊,低迷的樹葉摩挲聲中,間或有少女被壓制的呻*吟聲斷續從底下傳來,謝氏、吳氏雙目大睜,透過那半個巴掌大的縫隙朝裏細窺,然而除那點不時震顫的帳頂外,別無所見。

謝氏擡頭,用眼神反饋:你這地方選得不太對。

吳氏尚有三分理智:你想幹啥?

謝氏忙斂目。

這時,又是一聲低吟在床帳裏響起,繼而是少女半羞半惱的聲音:“再來一次!”

屋上兩人劇震。

一個膽顫心驚:還、還要一次?

一個憂心忡忡:這……這就一次了?

不多時,底下動靜又起,依稀藏有男人的低笑,屋上兩人老臉驟紅,再無勇氣細聽。

吳氏匆匆把瓦片蓋回,在謝氏臂上一拍,拎着人落荒而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次故事裏的節日和現實相撞,緣分緣分哪,今天給大夥派紅包,快伸爪爪來。

PS:月底啦,《悍将》有沒有機會被大夥的營養液寵幸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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