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三人席坐

和淵落一同來到禁地,與外界暗夜無光相差甚遠,一如第一次進來時所見之景沒什麽兩樣,只是仙塵躺着的上方多了個木架,上面纏繞着翠綠藤蔓,仙花繁茂靈氣逼人。

長發及地,觸目驚心的白,仙光下格外耀眼,紫眸夢幻般的流光,唯有看到淵落來的剎那,有些微的波動,波光舞轉再看到一旁幾分呆滞的齊木,一掃即逝,閉上了眼。睫毛很長,隔了段距離也能看清,晶瑩白色。

淵落神色如常,揮手間,石桌邊被打碎的白玉杯碎片消失無蹤,齊木回過神,視線這才落到石桌邊長勢極好的靈草上,翠綠欲滴,罕見的靈藥就快成熟了。

“本尊帶他來了,你可滿意。”

嗓音罕見地帶着暖意,齊木從未聽過淵落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一時間動作僵硬,呆在原地。

不對呀,難道仙尊曾說過要見我?尊上您答應得那麽爽快原來還有這一茬?

仙塵沒有回話,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嗓音空靈出塵,話卻是對齊木說的。

“來了,不用拘束,我和他不一樣,你在我這,想做什麽都沒關系。這裏的東西你喜歡都能拿走。”

齊木臉皮有些抽搐,如此不給淵落面子,說話語氣習以為常,看着還真是……解氣。淵落毫不在意,豪氣揮手。

“如他所言。”

此地天材地寶随處可見,齊木僅僅是看着,許多罕見的靈藥,書上沒有記載,甚至叫不出名字。

他不知道仙塵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無功不受祿,拿人手軟,更何況草藥無論珍貴與否對自己都沒大用,當下情緒複雜地找了個視野好的地方,佯裝對五行葉極為感興趣地撥弄着,目光透過葉縫,看着不遠處的兩人。

這兩人相處太過怪異,完全和齊木猜想的不一樣,先前想問的話沒了理由,站着都覺得束手束腳。

仙塵從淵落出現到現在一直沒什麽好臉色,聽到他說話怒氣明顯,似乎顧忌此地有人,強忍着時不時閉目養神,兩人相處不怎麽愉快,似乎處處忍讓的都是尊上,堂堂魔尊向來喜怒無常卻對仙塵很是容忍,很多時候齊木明顯覺得仙塵某些話太過犀利聽到了終歸不愉快,可淵落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柔和,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能感受到極致的溺愛。

哪怕淵落從頭到尾都不曾表現出半分不耐,但無濟于事。

旁觀者清。

方法不對啊親,對待情人要說的話全部不對啊,尊上,您所謂的溫柔就算是我看了,也覺得……

齊木全場像看笑話似的,身心舒暢。

除了有時候心驚肉跳,仙塵空靈出塵的臉上強忍住怒氣似乎對淵落說不出的怨恨,但每逢尊上側過頭亦或是背對着他時,滿是厲色的紫眸瞬間迷茫竟是迷醉般的霧氣,齊木第一次注意到時,還以為是錯覺。

事後每一次,在淵落看不見的地方,仙塵表情神态說話的語氣甚至是眼神,每一次發怒時隐忍的模樣,讓人心頭蕩漾。白衣白發耀眼的白色,精致完美如玉,齊木完全想不到,仙尊無欲無求超脫于世的臉,竟然會有這麽豐富的表情。毫無違和感。

尊上滿足他所有要求,對他每一句話有問必答,卻偏偏每一句話都讓仙塵憤怒。

情緒有些複雜,齊木對淵落很是無語,又莫名地很想笑。

輕松下來,才覺得自己這趟來對了,這兩人相處雖然不太正常,但也沒到相殺的地步,也就是說自己不用對黑暗動蕩作無謂擔心,雖然照這個情況看來,兩人遲早決裂,應該說仙尊被囚禁的那刻起,決裂就是在所難免的了。但至少不是現在。

關鍵是在齊木看來,尊上做了超多無用功,明明仙塵表現得很明顯了,可尊上一直不開竅。說的話做的事,追人招數都不對啊!

尊上對他容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讓齊木咂舌,毫不懷疑初見時淵落的傷口就是出自此人之手,能讓堂堂魔域之主受傷,也只有此人了。

比起淵落的喜怒無常,仙尊似乎有過之無不及,但他對齊木似乎很是溫和,和淵落談話之餘甚至還會特地回過頭與齊木相視一笑。魅惑衆生的笑容,看得齊木除了眸光蕩漾,還是眸光蕩漾。

這落在前者眼裏,已經不能用驚詫來形容。

庭院中,仙塵回過頭,神色複雜一閃即逝,似乎有些不耐。無論自己怎麽對待淵落,無論淵落如何溫柔寵溺,甚至摟靠在一起足以讓一個喜歡淵落的人瘋狂。

可無論自己如何作态,無論淵落說什麽做什麽,均不見青年憤怒,亦或者絲毫的失态。

這是佯裝鎮定麽?你早就已經按捺不住了吧,很是憤怒,很想抓狂吧,你不是該像瘋狗一樣撲過來咬我麽?還能鎮靜到什麽時候……

仙塵閉着眼微笑,長長的睫毛下濃密的陰影,他向着不遠處招招手,坐直了倒了杯茶。

“齊木,過來這兒坐。”

來此兩次,齊木終于是認定了,淵落對仙塵絕對是百依百順,可憐了秦休一直暗戀從未被超越,所謂的可能性早就已經被扼殺在搖籃裏了。

走近,看了眼淵落,在後者示意下,坐在石椅上。

仙塵微笑:“不用拘禮,這裏沒什麽可以招待的,區區小茶,還請将就。”

渾身散着濃郁天地靈氣,舉手投足間大道氣韻十足,就連靈蝶都貪戀不已不願離去。

所謂小茶,茶葉摘至世間僅有一棵的混沌樹,生長于人跡罕至的古老兇獸蠻荒之地,無數修士九死一生,一年才能摘得百片,一片即是無價之寶。普通書上沒有記載,只是在秦休煉丹時,百無聊賴之際随便翻看典籍,見過。

齊木無言,原本茶杯放在嘴邊,輕抿一口又生生放下。

“您過謙了,在弟子看來,這已經算是極品好茶了。”只是喝不出味道而已,若是修煉時喝下估計對悟道大有裨益。

堂堂魔尊從進來之後,仿佛變了一個人,更加深不可測。此刻聽着兩人的談話,像毫不在意一般,只是靜靜地品茶,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含笑無笑。

已經認定了想要确定的現狀,差不多該走了。三人獨坐一席,齊木如坐針氈。

仙塵端正坐姿,半晌才徐徐開口:“淵落他,待你可好?”

舉止儀态宛若九天之仙,清雅脫俗。

又是個不知所謂的問題。

齊木汗毛倒豎,如芒在背。

當下潇灑地撥過自己額前的發,實則擦汗。目光清亮,眉眼含笑。

“當然是很好,”齊木斬釘截鐵:“尊上救了我的命,就連凝丹都是尊上親自教導的,弟子感激萬分。無以為報。”

青年眸光很亮,說出的話更顯得真摯,似乎抱了萬分的真心。鮮血流動的速度,脈搏,心跳無一不顯示他說話的真實。

但,缺了些什麽。

仙塵紫眸半阖,嗓音與先前不同卻聽不出語氣:“哦?只是這樣麽?”

齊木一驚,這才有些失态:“這樣足以,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尊上于我恩重如山,如您之于萬民。”

說這些的時候,淵落只是靜靜地喝茶,漆黑瞳孔深不見底,仿佛什麽也不在意,仿佛只要是仙塵說的,都絕對正确。不反駁,不搭話,坐得筆直,隔離塵世。

“話說的還真是漂亮,”仙塵捧腹,笑得極為誇張,一改先前的高雅姿态,指着石桌旁的小草道:“萬民于我不過是草芥,你所謂的重恩僅僅是這一顆草?”

忍不住了吧,你的淡定,從容不過是裝模作樣。無論輪回多少世,靈魂是否殘缺,只要見到這個人,理智不過是煙雲。

這一系列的發展超出齊木預料,聽到這話,手中的杯子差點離手。不同于仙塵所想,甚至差了十萬八千裏。

把尊上比作草芥,能不能別這麽一針見血,我也就敢在心裏說說!您可是仙尊啊,萬民如草芥,這是什麽發展,該不會是在尊上面前刻意為之,故意貶低自己身份?

這可就不是我能理解的了,果斷沒聽懂。

齊木差點嗆到,趕緊放下杯子站在一旁。話說出口,又是另一番措辭:“哪哪敢,尊上他,他真的……”

頭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對我很好,很好。”

聽到這句,淵落竟看了一眼。

仙塵嘴角弧度依舊,眼底卻看不到任何笑意:“哪種好法?”

白袍勝雪,身上靈蝶像是被什麽驚擾般飛舞遠去。

齊木想死的心都有了,這都是些什麽問題,就不能別這麽委婉,直截了當讓我別纏着尊上不就行了?關鍵是這裏還有個目前看來更不能招惹的人存在,兩個牛逼哄哄的人物,惹誰都不好……

這個情敵惹不起,對尊上又必須是暧昧态度才能靠近他身邊。

一番衡量,齊木果斷選了最有利的那個。

“……好到,想讓人據為己有!”

仙塵驀然睜開雙眸,攝人心魄的威壓若隐若現,又瞬間消散無蹤。

齊木往淵落身邊靠了靠,倒是沒有注意仙塵的眸光。額上流出幾滴冷汗,迅速加了句:“不過現在不同了,自從上次見了您一面之後,改變主意了,現在絕對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與淵落的一言九鼎相比,齊木最喜歡用‘絕對’‘一定’‘再也不’‘永遠不’之類的字眼,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樣接下去說的都是屁話。

淵落不露痕跡地遠離半步,齊木藏其身後的半個身子再次落在仙塵的視線中。

仙塵默默看着他,紫眸中露出些許暖意。

突然,對着淵落示意,指着不遠處柳樹斜下方長勢甚好的漿果灌木叢,笑容不減:“我想吃那個。”

淵落并沒有猶豫,移步踏過去。

氣氛極其暧昧,簡直連一秒都呆不下去。

齊木臉皮抽搐,搶先一步,朝着柳樹沖去。

“尊上,這點小事而已不用麻煩了,我去就好!”

白玉漿果晶瑩剔透,生長在冰寒高原以及雪峰頂,此處氣候适宜,沒想到此果竟然長勢良好,已經成熟。靠近些,齊木才感覺到森森寒意,刺入皮膚,仿佛能把骨骼凍住,但摘下來瞬間變得溫暖。拿在手中,手臂凍得發抖,不過手确實溫潤的,很是奇異。

齊木尋了處成熟得最好的地方,白玉果明顯格外晶瑩得透明,剛摘了兩個,突然間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直襲天靈蓋,頭皮發麻,腳下偌大環形區域恐怖的氣機瞬間爆發,能量波動吸引天地靈氣凝成巨大漩渦!

“這是什麽!”

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毫無防備地被烏光籠罩,森冷死氣仿佛将人血肉剝離,完全不是元丹境能夠抵抗的力量,齊木渾身冰涼,一時間聞到死亡的氣息。

恐怖能量爆發的同時,浩大仙氣将整個區域全部籠罩,一道白光洞穿虛無瞬間将齊木籠罩其中,修長手臂環過齊木胳膊,将其抱起,仙塵一身靈氣虛無缥缈,行動之時天地大道為之颠倒,能量波動瞬間淹沒,剛顯現出來的環形法陣被全數抹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從齊木遇難到被救非常短暫,淵落站在原地沒有動,神情依舊無喜無怒,緊緊是一瞬間皺了下眉頭。禁地柳樹下漆黑的深坑清晰可見,白玉漿果灌木林被全數摧毀,宣召着剛才的一切并非是錯覺。

齊木睜開眼,渾身僵硬無法動彈。耀眼白發格外刺眼,冰涼發絲落在臉上有別樣的淡香,陡然間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被仙塵抱着掠過半空,正好晃過淵落身側。

“小心,這裏多得是禁制,”擡起頭,正對上仙塵戲谑的眼。

“他對你哪裏好,剛才差點身死,看看你的尊上,連半只腳都沒有挪動過。”

齊木還沉浸在死亡的餘韻中沒有回過神來,瞬間爆發的法陣,森冷死氣仿佛陰間煉獄才會有,無論如何,方才若不是仙塵出手,自己早就死了。

喃喃道:“與尊上無關,是我方才不小心。多謝您出手相助。”雙目無神,看上去格外失落。

仙塵嗓音恢複清冽,把齊木安置在石椅上,蹲着與其平視。

“怎麽樣,現在是我救了你一命,救命之恩該如何報答?”

齊木看看淵落又看看仙塵,不知道怎麽回答。

仙塵拍了拍齊木的肩膀,白光閃過:“這樣你就能暢通無阻了,我一個人在這無趣得很,若得空閑可以來陪陪我。”

感受到齊木身體僵硬,還沒恢複,笑道:“玩笑話而已,別當真,我可不是一旦失了恩就要人還的人。”

……

一直到被應允了出去甚至被仙塵熱情招呼有空常來,齊木都有些神情恍惚,仙塵看了似乎很是愉悅。但這人真正在想些什麽自然除了他自己,無人知道。

禁地內。

仙塵收斂了笑容,半阖着的紫眸突然睜開,陰鸷寒芒清晰可見,頭微微垂下,白發遮住了表情,落下漆黑的陰影。

恢複平靜,淵落施施然坐在一側,面上無喜無怒,看不出情緒。

他沒有随着齊木一同離去,安然而坐,像是剛才的破洞沒有影響到他分毫。他既然不走,仙塵樂得他在,嗓音愉快了許多。

“今天倒是好興致,陪着我聊了這麽久。”

突然,待一切平靜,淵落回過頭,黑眸深不見底:“禁地內怎麽會有骨陣?”

仙塵嘆了口氣:“你想說什麽便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淵落眸光一凜,道:“此地已經有人介入了,換句話說你已經與外界取得了聯系。”

嗓音如常,毫無波瀾。

仙塵捂住嘴笑出聲,上氣不接下氣:“你怎麽不說是剛才那人要在此地設下法陣,害我性命,恰好被我發現,他不是僵硬得說不出半句話麽,估計是沒想到這點小伎倆根本傷不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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