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試探
同一時間,夏恩也在經歷着這一切。他所在的小隊被安排防守一小段的城牆,在魔法對轟之前,除了幾個觀察哨之外,其他人都退到了城牆下的掩體裏。供士兵躲藏的掩體雖然防護到位,但可是絕對沒有指揮所的好視野。他們很早就收到了隐蔽的命令,所以夏恩甚至連第一枚火球都沒有看到,只是從別人那裏聽來外邊即将開始轟擊魔法,當他們躲進掩體裏兩分鐘之後,大地開始顫抖!
掩體裏禁止燈火,也禁止交頭接耳,所以這裏一片黑暗,悶熱又潮濕,能感覺到的只有從腳下傳來的一次次的顫抖,以及震得雙耳發疼的巨大炸響。
“轟——!!!”一聲極端接近的炸響,夏恩的頭頂上甚至嘩啦啦的掉漆了細碎的沙塵,夏恩的第一反應就是想站起來躲開,但是他的身體剛直起來一點,就被坐在旁邊的賽倫一把拉了回去——這裏同樣禁止跑動,就算被活埋也要待在原地!這都是戰前反複強調的。雖然這也是賽倫這個隊長的職責,但不可否認他救了周嶺軻一命。
夏恩忍着道謝的沖動,重新坐好,只是他的手緊緊摳住了膝蓋。戰前的那些命令他總算都明白為什麽了,因為如果沒有那些命令,夏恩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嚎叫兩聲,另外站在門口朝外看上幾眼。畢竟,躲在墓穴一樣的地洞裏,聽着仿佛喪鐘一樣的巨大轟鳴,在心理上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他剛才腦海裏一直浮現着自己被活埋的場景,根本控制不住。
舔了舔嘴唇,夏恩盡量深呼吸調整自己,他并不為自己明顯菜鳥的表情而覺得羞愧,因為他只是做好了在戰場上搏殺的心裏準備,這卻并不表示他一下子從菜鳥變成了老兵。
忽然有什麽亮了一下,接着整個掩體都亮了起來,夏恩看着包括賽倫所有的小隊長都站了起來,這才慢半拍的想起來燈亮就是上城牆的命令。他看見賽倫和很多人的嘴巴都在張合,他們必定是在說話的,但是夏恩的耳朵只能聽見一些轟隆隆的聲音在耳朵裏回想,至于賽倫和其他人說了什麽卻一個發音都聽不清楚。站起來,跟着走,不要散就對了。
站起來時踉跄了一下,夏恩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腳,跟了上去。
走出掩體的掩護,夏恩終于看見了那像是地球上大炮炮彈一樣威力的魔法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一個火球就那麽從他頭頂上飛過去,并且巧而又巧的和內城裏轟擊出來的另外一個火球撞在了一塊!它們在天空中炸裂,仿佛這裏又升起了一顆太陽,接着無數火焰從天而降……
“啊啊啊啊!!!”一團比較大的火焰正好落在了人堆裏,那裏距離夏恩很近,只有十幾米。魔法的火焰熱度驚人,鋼鐵的铠甲防護很好,導熱……也很好。夏恩親眼看見被砸個正着的兩個人,那個瞬間他們的铠甲甚至都變成了赤紅色的。不是所有人都硬漢到即使被烤死也一言不發的,夏恩看着他們掙紮,聽着他們慘叫,同時聞到了空氣中傳來的烤肉的香味……
夏恩想吐,但是身後的,大概是同小隊的,只是不知道是誰的人推着他。夏恩下意識的跟着走了,他腳步踉跄,甚至站到了城牆上,他的腿還在顫抖。他向城牆下發看去,剛剛引起騷動的火焰已經熄滅了,那些受傷或者已經死亡的人也不見了蹤影。
“夏恩!”耳邊的喊叫聲讓夏恩猛地從剛才那種懵懂迷茫的狀态中驚醒,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耳朵已經恢複功能了。
不等賽倫喊第二聲,夏恩已經跑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這段城牆是他們小隊的負責區域,但并不是說這段城牆就只有他們了,和他們同在一個地方的還有另外四個小隊,其中兩隊人是弓箭手,另外的人員配置都和他們一樣。夏恩躲在城牆垛後邊朝敵人的方向看,他的眼睛足夠讓他看清最遠的地方,那裏有全副武裝的戰士,被嚴密保護的魔法師,還有巨大的攻城器械,他們的腦袋上明顯的寫着“不好對付”。和那些現在吶喊着朝城牆沖來的人完全不一樣,這些人最多只有最簡陋的武器,有些手裏甚至根本就是農具。
他們沖到了距離城牆五十米的地方,就被一輪箭雨吓回去了,可當他們回到己方的陣營,又被自己的騎士一陣砍殺,于是只能扭頭重新沖向城牆,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
這個……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是近千人的大量死亡,但這情景實在是……詭異到幾乎戲劇,甚至是喜劇了,以至于因為剛剛那通狂轟亂炸以及近距離的慘烈死亡而帶來的對戰争的恐懼都淡了很多,反而讓夏恩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茫然。
同時跟他一樣莫名其妙的還有周嶺軻,不過相比起夏恩,周嶺軻的特別待遇讓他還能找個人解答他的疑惑,比如邊上暫時沒什麽事的衛兵。
“那是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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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
“對,除了莽坦之外,其他國家大多有開戰之前由民兵打頭陣的傳統。活下來的,并且拿着對方的人頭回去的民兵,将很可能受封為騎士。”
“怎麽可能活下來?”周嶺軻低聲念叨着,謝過這位士兵,将視線重新投向戰場。一年多之後,當他真正接觸到了這個世界,周嶺軻才了解了為什麽在莽坦之外,會有這樣的傳統。現在看似是愚蠢的送死,但在特定的環境下,這種傳統的産生其實非常的合理。
民兵已經死光了,莽坦沒有出城的民兵和他們對砍,進行這種無意義的殺戮,這是等待着他們的唯一的結局。
號角的聲音響起,後方的軍隊開始動了,周嶺軻只能看見三個不規則的長方塊,向着城牆前進。城牆上的夏恩看得更清楚,這些人應該是真正的士兵,至少他們穿着铠甲,而且手中的是武器,背上的是圓盾與弓箭,也有攻城器械陪伴着,不過,這些士兵并非身着統一的制式服裝,只是有些相似的徽記。刺耳的尖嘯聲突然密集了起來,六七個各色的巨大魔法球越過城牆向着要塞外的敵人轟去——剛才民兵們可沒有這種歡迎儀式。
一道肉眼可見的金色魔法光幕出現在敵人的上空,黑石堡的魔法攻擊砸在了光幕上,光幕因這沖擊搖晃着,但一直堅守着它的職責,直到所有的魔法球全都撞得粉身碎骨,它才消散在空氣中。攻擊的大部分士兵全都安然無恙,只有超出光幕範圍的十幾個倒黴鬼倒在了前進的路上。
夏恩看見幾個有經驗的弓箭手,竟然趁着光幕消失的極端時間站了起來,朝着敵人的方陣射箭。因為使用的抛射所以沒有瞄準,但面對成片的敵人,不需要瞄準,只要箭射出去就必定會有斬獲。他們只射了兩箭,就立刻縮回了城牆後。夏恩看見敵人的隊伍裏零零散散的人倒了下去,不夠也有同樣經驗豐富的士兵高舉着盾牌防備弓箭。
幾乎是這邊的弓箭手剛剛躲好,魔法球高速飛行發出的如重型炮彈一樣的尖嘯聲再次響了起來。當第二輪魔法球轟擊結束,步行前進的敵人忽然大步奔跑了起來。魔法光幕的施展需要法師們在一定範圍之內,而他們現在的距離,如果法師再繼續跟随施法,那麽就要面臨着被使用魔法箭矢的神箭手狙擊的危險,這顯然是不值得的。他們在路上硬吃了第三輪魔法球的攻擊,但當第三輪攻擊過後,敵人大部分已經進入到了城牆的五十米範圍內,在這種距離內,魔法球已經繼續轟擊了,否則很可能誤傷到自己的城牆。
號角再次響了起來,但是這次的號角更加的低沉,這是莽坦的號角。城牆上隔一段就有一個存兵處,現在這些存兵處的門大敞開,更多的弓箭手從裏邊湧了出來。夏恩深呼吸,把一面一寸厚一米五高的巨盾舉了起來,這個盾牌并不是随身攜帶,而是一直靠在了城牆邊上,只有特定的時候才能使用,比如現在,用來保護弓箭手。
城牆上在向下射箭,城牆下也有士兵單膝跪地對着城牆上的弓箭手瞄準,巨盾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必須站直身體的弓箭手們。不過,也只是一定程度,畢竟不可能把盾牌舉過頭頂。
“噗!”“呃!”
夏恩身邊的弓箭手倒下了,一個今天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一支幾乎是擦着盾牌邊沿射過來的箭刺穿了他的喉嚨,不用學醫,夏恩也知道那一定穿透了他的大血管,大量的鮮血直噴出來,但在黑色的城磚上,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刺眼……他倒在地上,手抓着自己喉嚨上的箭,身體在抽搐着,眼睛裏的光芒也在逐漸暗淡。而在那些光芒完全消散殆盡之前,有人沖上來,把他擡走了。
有那麽一會,夏恩在想是不是他的原因,那個人才會死,如果他把盾牌舉得稍微偏一點,是不是那支箭就不會射中那個弓箭手?或者至少不會射穿他的喉嚨。但很快他就沒時間多想了,因為他也一樣要加入戰鬥了!
還是號角,拉長了的調子,連續響了三次。這是撤退的意思。夏恩剛想動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他朝着最近的一個存兵處看了過去。門口插着的還是紅色的旗子,那表示着戰鬥。他仿佛灌滿了漿糊的大腦還沒有恢複運轉,敵人就已經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幾百具屍體。夏恩靠着城牆坐下,其實……他真正和敵人白刃相見的時間并不長,可能連半個小時都沒有。這對于已經适應了莽坦最高強度軍事訓練的夏恩來說,并沒應該是無所謂的。但是,現在他很累,累到雙腿仿佛已經失去了作用,連站起來都只是一種奢望了。
“受傷了?”賽倫擔憂的聲音響起。
“不,并沒有,我只是有些累。”夏恩并沒有隐瞞自己的狀況,賽倫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臉上帶着理解的笑容,沒再多說什麽,轉而去看他的其他士兵了。
又過了一會,夏恩在戰友的攙扶下離開了城牆,總是寡言的黑大個,少有的在攙扶着夏恩的同時和他說起了悄悄話:“夏恩,你不錯。瘦傑克第一次參加大規模的戰鬥就尿了褲子,而且一臉提心吊膽了半個月,因為他的小弟弟軟得站不起來了。”
“嘿!我聽見了!”
黑大個甕聲甕氣的嗓音,他再怎麽悄悄的,周圍依然有很多人聽見。于是,在十幾個人的悶笑聲中,瘦傑克在像只老猴子一樣蹦跳着抗議。
“今天的戰鬥應該是結束了。”指揮官也在指揮所裏如此宣布着,但他伸了個懶腰之後,立刻就把防禦布置了下去。他的經驗告訴他,今天這種試探性的攻擊已經足夠了,真正的戰場在明天,甚至後天。
“有什麽需要嗎,尼克法師?”周嶺軻還在看着外邊發呆,他并不知道夏恩就是衆多正在下樓換防中的士兵的一員,他也并沒面對面的和死亡對視,但是,有些感覺确實不一樣了。所以,當指揮官主動跑過來問他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尼克法師?”
“啊?呃……抱歉,我剛剛走神了。閣下,您剛才在說什麽?”
“我想問的是,您有什麽需要嗎?”對于尼克的走神,指揮官并沒表現出不滿,他依舊很耐心的問着,不過同時他眼睛裏的期待是騙不了人的。
“需要?”周嶺軻對這個詞感到疑惑,直覺告訴他,指揮官指的可不是吃飯喝水之類的。
“我們得到了一批屍體,很新鮮的,當然,都是敵人的,可能還有幾個戰俘。”指揮官說,那種期待更明顯了,面對着他的這種眼神,周嶺軻甚至都不得不後退了一步,“我聽說用這些可以制造出很不錯的瘟疫。”
“我不善于這個。”周嶺軻再次退後,他的後背幾乎靠在了牆上,“很抱歉,指揮官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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