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希望你在新的一年,一切順利……

除夕當天, 雲連飛火車晚點,過了中午才到家。

那一天是二零一三年的二月九日,雲泥白天在麥當勞兼職, 下午兩點多才下班。

雲連飛已經在家備好了東西, 雲泥回去換了身衣服,和父親一起出門去鄉下給母親掃墓。

徐麗去世那一年, 正是家裏最難的一年, 雲連飛連一塊像樣的墓地都買不起, 只好将妻子帶回鄉下入土為安。

回鄉的班車沒多少人, 雲泥坐在靠窗的位置, 看着窗外逐漸開闊的視野,和父親陷入同樣的沉默裏。

每年回去的這趟路, 都是父女倆最默契的時刻。

下了車, 要沿着田埂走很長一段路, 雲連飛提着東西走在前邊, 身影一瘸一拐。

雲泥上前一步, 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我來拿吧。”

“沒事, 這麽點東西, 能有多重。”話是這麽多說, 但雲連飛還是松了一只手。

走到徐麗的墓前, 父女倆一個收拾着墓旁的枯枝落葉,一個蹲在那兒燒紙,也不怎麽說話。

燒完紙,雲泥給徐麗磕了三個頭,和之前一樣起身往遠處走了走,讓雲連飛和母親說會話。

冬天的傍晚來得格外早。

雲泥站在一望無際的田野旁,回頭看了眼父親有些佝偻的背影, 心裏猛地一陣發酸,鼻子也跟着酸了起來。

她挪開視線,又往前走了幾步。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雲連飛才跟上來,眼眶又紅又濕,聲音也有些沙啞:“走吧,回去了。”

“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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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重新回到市裏,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小區裏點着紅燈籠,家家戶戶都亮着阖家團圓的燈光。

菜是一早就買好的,到家之後,雲泥換了件外套,穿上圍裙在廚房擇菜洗菜,雲連飛洗了把臉,跟着走了進來。

他拿下挂在牆邊的另一件圍裙,“買了什麽菜?”

“雞、魚,豬肉,還有些蔬菜。”兩個人的年夜飯也吃不了多少東西,雲泥買的并不多。

雞昨晚就炖好了,雲連飛卷起衣袖開始處理魚,說話聲伴着水聲:“杭州那個工程還差個尾,初八我得過去一趟,大概三月初才能回來。”

“那之後你還出去嗎?”

“你高考之前都不出去了,要是你之後考到別的城市,我就幹脆不出去了。”他關了水龍頭,“畢竟這家裏總要留個人。”

雲泥“嗯”了聲,繼續洗菜。

吃飯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家裏就兩個人,但桌上依舊擺了三副碗筷,電視機放着春晚。

父女倆吃着看着,偶爾聊兩句。

等到吃完飯,雲連飛在廚房刷碗,雲泥去樓下丢垃圾。

這一年,禁燃令還沒完全實施,遠處鞭炮聲此起彼伏,天空時不時冒出幾朵煙花。

她站在樓道看了會煙花才上樓。

雲連飛已經收拾好,泡了杯茶坐在客廳看春晚,雲泥洗了手,拿着手機坐到沙發的另一側。

方淼今年和父母在去了國外度假,一會一個小視頻彈過來。

雲泥和她聊了會,等再擡起頭,雲連飛已經靠着沙發那一側睡着了,手裏還拿着半個沒吃完的橘子。

她放下手機,起身走過去:“爸?”

“嗯!?”雲連飛陡然一驚醒,目光還未清明,擡手抹了把臉:“我睡着了啊,幾點了?”

“十一點了。”雲泥拿掉他手上的橘子,“您去裏面睡吧,今晚我睡客廳。”

“沒事,你進去睡吧。”他揉着肩膀,起身把茶幾往前邊推了推,将沙發攤平,就成了床。

家裏就一個房間,雲連飛每次回來都是在客廳睡,雲泥拗不過他,只好去給他拿了被子和枕頭,“那您早點休息。”

“好。”

雲泥進了卧室,關上門坐在桌旁。

這個點,外面依舊到處都是噼裏啪啦的動靜,她還沒什麽困意,拿了張試卷攤在桌上。

好像她的生活一直都是這樣,枯燥又無聊。

寫了半個多小時的卷子,快到零點,外面的放鞭炮放煙花的動靜小了許多,雲泥拿起手機,才看到有好幾個李清潭打來的電話。

她很少有和別人打電話的習慣,每次放假,方淼知道她要做兼職很忙,都只會發發消息。

和雲連飛的聯系也都固定那幾天。

手機通訊錄裏,聯系人也寥寥無幾。

她握着手機,趕在零點來臨之前,回了一通電話過去,嘟聲漫長,等待總是着急又緊張。

“學姐?”

還是熟悉的嗓音和稱呼。

“是我。”雲泥一手握着手機,另只手無意識在桌上畫着圈,“剛剛在寫試卷,手機開了靜音。”

他笑了一下,“這麽勤奮?”

“反正也沒什麽事情。”她想到他兩位數的理綜,不知道他怎麽能這麽淡定和安穩,“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李清潭站在窗前,對面就是師大的教學樓,他拿手丈量了下高度,問:“就一定要有事才能給你打電話啊?”

“……”雲泥一噎:“我也不是這個意思,看你打了那麽多,我以為會有什麽要緊事。”

“沒什麽要緊事。”

“哦。”

“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不行嗎?”

雲泥心裏一緊,握着手機,唇瓣動了動,沒接上話,他也沒急着再開口,聽筒裏一時間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她不小心摳掉桌角一塊小木屑,才輕聲說:“沒什麽不行的。”

李清潭又笑了下,拿起桌上的手表,離零點還有兩分鐘,他倚着桌邊,等着秒針轉完最後兩圈。

最後十秒。

“學姐。”

“嗯?”

李清潭原本想掐着點說一聲“新年快樂”,但他沒想到在他開口的同一瞬間,聽筒裏忽地傳來一陣很近的鞭炮聲。

“……”

“……”

是雲泥這邊傳出的動靜,小區裏大概有人蹲着零點這個時間出來放鞭炮和煙花。

還不止一戶。

動靜一直持續了很久,但兩個人誰也沒挂掉電話,明明隔着很遠的距離,可在這一刻,又好像是兩個人在一起看了同一場煙花。

等到徹底安靜下來,已經過了十多分鐘。

李清潭好一會都沒說話,半晌才開口:“學姐。”

她應了一聲。

“新年快樂。”他頓了下,而後用很認真地語氣說道:“希望你在新的一年,一切順利。”

雲泥這次真的笑了出來:“我希望你也是。”

那一天,窗外很遠的地方一直有煙花聲傳來,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辭舊迎新的歡樂中。

新的一年真的來了。

……

年初八,雲連飛一早趕回杭州,雲泥起床時客廳的沙發床已經歸置成原來的樣子,被子和枕頭疊好放在一旁。

茶幾上有雲連飛的留下的字條。

——同事買了最早的火車票,看你還在睡就沒叫你了,鍋裏有煮好的面條,你熱一下。

落款是父留。

她攥着字條,看着空蕩蕩的客廳,心裏湧上一陣悵然若失的情緒,但好在這只是一時的。

畢竟這麽多年,離別和孤獨都是她的常态。

餘下的幾天假期,雲泥和往常一樣,白天在麥當勞兼職,晚上回來寫卷子,唯一不同的是,在這樣寡淡如水的日子裏,她和李清潭始終保持着不頻繁但卻很連續的聯系。

通常都是在傍晚。

他拍來幾張北方城市的雪景,和她分享在暖氣屋裏穿短袖吃雪糕,出門卻要裹成很厚的趣事。

那會她正好在下班的路上,會匆匆回一句“剛下班,很冷,不想拿手機,回去再聊吧”。

而他總是掐着點問到家了嗎。

雲泥換了拖鞋,放了壺水在燒,坐到客廳沙發上給他回消息。

-到了。

他又問。

-晚上吃什麽?

-吃飯。

-……

雲泥隔着屏幕都能猜到他肯定又在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蛋炒飯,還有雞湯。

-不用這麽細致,說得我都有點餓了。

雲泥笑了下。

-那你怎麽還不去吃飯?

-晚上要出去吃,七點才開席。

兩個人就着吃飯這個話題斷斷續續聊了半個多小時,最後結束在李清潭的“我要出門了,回頭再說”這句當中。

水也燒開了。

雲泥起身倒了杯熱水,站在桌邊一小口一小口喝完,最後又回到和之前一樣的生活裏。

李清潭是在開學前兩天回的廬城,吳征的案子開庭,他和何楚文一起出庭旁聽。

伴随着一錘定音,吳征被判入獄兩年,而他的那些所謂的朋友,也都受到應有的懲罰。

吳家人在庭上情緒失控,嚎啕大哭的是吳征的母親,滿面怒氣的是他的父親,何楚文拍拍他胳膊:“走吧。”

李清潭起身跟着他從一旁走出去,将這混亂的一切抛下。

廬城早已立春,連雨水也剛過,天空徹底放晴,洋洋灑灑的暖陽鋪滿整座城市。

李清潭長舒了口氣:“何秘,這件事謝謝您。”

“不客氣。”何楚文提着公文包,坐進車裏時,他其實猶豫了下,想問李清潭這個結果會不會有點過分了。

但他說白了也只是一個打工的,說再多,倒顯得立場不正,轉而道:“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好,有事聯系我。”

“嗯。”

李清潭沿着人行道走了會,旁邊站臺進來一輛熟悉的一路公交,他想也沒想,跟着人群上了車。

公交車一路穿過大街小巷,走走停停,他下車時車廂裏已經沒多少人。

李清潭站在下車的那個站臺角落,拿着手機和人發消息,旁邊有女生湊過來,聽意思是想要個聯系方式。

他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有約了。”

說完,他走下臺階,穿過馬路,走進一旁的老小區裏。

不遠處,公交車駛離站臺開向遠處,車尾氣卷起一陣灰塵,恰好又刮來一陣風。

那些塵埃漂浮在幹淨透澈的光影裏,久久未能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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