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運動會(一)
又練三天,秦笛覺得自己臉和後脖頸都曬腫了。沒少爺的命,卻長了身少爺的嬌嫩肉皮兒。到後來只能打濕手帕搭着遮一遮。女生們雖然也沒怎麽叫過苦,但難熬都是一樣的。祁松言和童晨星為了搶操場那幾塊陰涼,沒少跟別班體委相互瞪眼。但他倆身高肩寬,看起來都不太好惹,倒也被默認了先到先得,互相照顧着挺到了周五。
全班齊整地穿了校服,女生們統一梳起了高馬尾,看起來精氣神十足,連史雨铮萬年犯困的臉都多了幾分神采。上場之前互相檢查儀容,秦笛把幾個男生的領子都理了一遍,回頭熟練地給祁松言扣上一粒衣扣。祁松言越過他頭頂一個勁兒望遠方,幾乎和主席臺上坐着的黎帥對上眼。
隊列吃的虧,體操和韻律操都能補得回來,女孩在動作上的整齊标準和動感美觀更勝一籌,更別說六個男生也拿出了舍我其誰的勁兒,舞得虎虎生風。徐唱劇烈颠動的小肚子惹笑了主席臺的領導,秦笛趁轉體運動時在祁松言身後小聲說了句:“這波穩了。”
确實穩,穩到全年級16個班,十二班和十三班分列第三和第五。黎帥也萬萬沒想到,祁松言捧着獎狀回隊伍,黎帥高興得直接破了音:“同學們辛…咳,苦了啊!意外之喜,卻在情理之中,啊。努力加上不認輸,就是百分百的勝利!明天,咱們再接再厲!”
朱瑞高高舉起班牌,大家在萬裏晴空下放聲齊呼:“十二班,加油!”
周六,天氣大好。
一中不大的操場,天剛蒙蒙亮就有學生出來“擺攤”,今年學校作安全考量禁用氣球拱門,各班級大多選擇用彩帶或鮮花裝飾,徐唱跟祁松言商量過,在網上買了一批瑕疵處理的假花,租了架子自己布置。女生們分發了搞氣氛的彩虹沙錘,互相幫忙把布制號碼牌縫起來。黎帥托大學室友借了足量的田徑服,天水藍的背心和短褲,裏面墊一件白T恤,看上去相當亮眼。
李銘軒睏得幾乎冒鼻涕泡,蹭着眼角的眼淚沖爬高綁花的秦笛嘟囔:“咱們不用開幕式表演,還棄了男子100米,裏外裏多了一個多小時能發呆,為啥天不亮就得來…我現在感覺,腳底像踩棉花糖。”
秦笛接過他遞來的花束,毫不留情地笑話他:“虛就承認,別賴早起。”
“哼,我還在長身體,需要充足的睡眠。”
王初冉在一旁正給打牌的朱瑞化妝,聽了他的話立馬撇嘴:“你可得了,我記得你從高一之後就沒怎麽長過。”
“我是戰略性成長,長一長歇會兒,再長!”
“我看你是幻覺性生長,把花遞我。
“你別踮腳啊,小心點兒。”
秦笛迎着朝陽,用軟鐵絲一點點把花纏在架子上,逐漸就有點晃得眼花,腳下一偏,突然從旁邊伸出一只手穩穩地将他扶住了。秦笛攀着花柱,逆光看見祁松言仰頭正望着他,微皺着眉頭,仿佛為他的不小心而不悅。
“我沒事。”秦笛語氣禮貌,反倒祁松言愣了一瞬,剛猶豫着想說些別的,黎帥在後面招呼他們:“鼓送到了,來兩個男生去門口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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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笛馬上應聲:“來了!”跳下椅子,拉着李銘軒就逃離現場。
路上他問李銘軒:“你跟祁松言說過我家裏?”
“說過一點……”
“一點是多少?”
“我本來知道得也不多啊,連你家都沒去過…”
秦笛嘆了口氣,停下腳步說:“小軒,我剛才語氣不好,對不起。你也知道,我就這點不能碰。班會選角那天,你們幫我我都明白,但其實我可以應付。我不想做一個被保護的人,這會讓我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李銘軒拍拍他肩膀說:“懂,我笛獨自美麗。”
秦笛笑了,也拍拍他:“你笛美得不行。”
祁松言看他倆一臉凝重地出去,又說說笑笑地回來,想了想,還是躲到班級末排默默整理傷藥包和備用號碼牌。
日光升至半空,呼應着熱鬧的校園。各個班級踩着激昂的進行曲陸續入場,各年級彙操比賽第一名獻上了特地編排的節目。校長十分罕見地穿了一身運動服,還在圓乎乎的手腕上勒了兩個運動手環,激情脫稿發了言。禮炮迸射彩色煙霧,擁着氣球彙成的海洋一同飄向最高處的雲朵。
一百米開賽後,祁松言和唐澄一起去檢錄。祁松言熱身,唐澄就在邊上站着看他。祁松言扭了扭腳踝,還是開了口:“唐澄,一會兒知道應該怎麽做吧。”
唐澄推推眼鏡,點點頭,他變聲出奇地晚,張嘴還帶着奶音:“嗯,知道,我要搶跑,打亂他們節奏。”
祁松言趕緊看了看旁邊,小聲囑咐:“知道就行,不用說了。”
五班六班體委彙操比賽練習的時候沒少跟他們搶場地,看祁松言帶個藝術生來跑200米,一邊大弓步壓腿,一邊開嘲諷:“你班不是吧,這麽草率的嗎?你帶個秦笛來跑也是那麽回事兒啊!”
祁松言看了他們一眼,不想搭理,倒是唐澄面無表情地回了句:“你們不配。”祁松言乍一聽覺得這話怪怪的,但看唐澄沖他笑嘻嘻眯起眼睛,他還是悄悄比了個大拇指。
唐澄的分組也算是老天保佑,剛好和開嘲諷的兩位同在第一組,直接把兩次搶跑機會全都用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唐澄雖然被罰下,可他留下的心理陰影還持續籠罩在全組。五班體委一個晃神以為又有人搶跑,猶豫了幾步,結果被大部隊遠遠甩在身後,出線無望。
秦笛的妙計幫他幹掉一個強勁對手,祁松言壓力小多了,他遠遠望了一眼班級的方向,脫了運動褲,丢進置物箱,走上跑道。
“B1201”——秦笛望着祁松言胸前黑色的號碼,下意識地隔着外套摸了摸自己的“B1202”。
“是祁松言!”徐唱舉着個袖珍望遠鏡跟大家報告。女生們全都站起來,在朱瑞的帶領下大聲喊到:“祁松言!加油!”
李銘軒單手搭棚,邊看邊不滿:“都是十好幾的人,人家穿短褲的腿怎麽就…”他低頭看見秦笛外套底下的兩條長腿,白得如同加了濾鏡,頓時氣鼓鼓,“你們都給女娲送錢了!”
秦笛想笑卻笑不出來,這是今天他們沖擊的第一個項目,雖然祁松言如常淡然的臉上完全看不出緊張,但易地而處,秦笛完全能體會他承受的壓力。他坐在第一排,抱着胳膊。槍聲響徹雲霄,八個賽道同時蹿出飛一般的身影。身處第四跑道的祁松言在第一個彎道已經越過五六跑道,向暫排第二的八道追擊。風掠過他耳旁,飛馳的雙腿還有無盡力量。20米,10米,八道被他追得心慌,咬牙跨了一大步邁過終點,而祁松言選擇加速沖過線。
十二班爆發一片歡呼,祁松言旁聽了計分員統計,吐出一口氣,慢慢走回班級。
劉小桐把水遞到他手裏,急切地問:“小組第幾?”
祁松言比了個“2”,灌了一口水在嘴裏,分次慢慢咽下。
“那決賽絕對進了!”
祁松言點點頭,眼睛不自覺地飄向秦笛。
秦笛起身脫了外套,招呼李銘軒:“跳高檢錄。”
“啊,好。”
經過祁松言身旁,秦笛還是頓了頓,祁松言趁機對他說:“加油。”
秦笛笑笑:“不辜負你開的好頭。”
其實祁松言很想跟着去。作為體委,跟個把項目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但他總覺得秦笛對他的态度有些不一樣,品不出,道不明。秦笛依然在笑,就像,他自己應付人群時的模樣,得體、溫和,卻缺少真實的情緒。
祁松言翻着運動會秩序冊,腦中一直在溯回這些天自己的言行,卻沒發現有什麽冒犯了的地方。他把鼻尖的汗珠蹭在手背上,明知道這世上最愚蠢的事就是揣摩他人的心情,卻還是要固執地嘗試,即使毫無結果。
秦笛的跳高是小學體育老師訓練出來的。他四肢纖長,協調性好,體育課跳了一次就被老師發現了潛力。同班的小孩兒到了自由活動時間全都抱着墊子滿地瘋跑,只有他乖乖跟老師學習技術動作,很快就初步掌握了技巧。從初中開始,當不論男女都用跨越式闖天下的時候,他卻以漂亮的背越式一騎絕塵。
以他的實力,決賽進得很輕松。李銘軒多少有點緊張,試跳兩次沒過才慢慢進入狀态,幹脆叫了個進決賽圈的高度,一次成功。決賽基本上是秦笛和八班外號“栗子”的男生的雙人高光舞臺。對于幾乎沒什麽體育特長生的一中來說,1.7米的高度,已經足以引起圍觀了。
祁松言送史雨铮去檢錄400米預賽,看見王初冉帶了幾個女生心急火燎地往跳高場地趕,也渾水摸魚地加入了她們。
此時,徑賽換項休整,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田賽場地。祁松言在人牆中費力劈開一道空隙,抓過小個子的劉小桐塞到前面,幾個女生也順勢圍過來。
“那就是,高二十二秦笛!”
“這也太好看了吧!比我都白!”
“你說咱們年級怎麽沒有這麽帥的啊,我要是天天看他,一天能多背100個單詞。”
“哎,你邊上那個也是帥哥…”女生假裝不看祁松言,卻一直用肩膀頭暗示閨蜜。兩個人交換了眼神之後,馬上握着手原地跺腳。
“你和秦笛經此一役算是帥出班門,為班争光了。”王初冉擠兌祁松言。
祁松言伸出食指碰碰嘴唇,他們收回視線又投在不遠處的秦笛身上。
“直接試173?”李銘軒看着栗子打算讓秦笛也像他一樣冒進一次。
秦笛搖搖頭,“我狀态一般,先171保個底。”
“B1202,試跳高度171。”
哨響。秦笛緩緩吐氣,邁開長腿,弧線助跑,蹬地,騰空,收腿,完美落墊。他利落地後翻下地,四周一片歡呼。
“秦笛太帥了!!”王初冉一嗓子力透方圓50米,秦笛聞聲回頭,看見了人群裏熟悉的面孔,揮手向他們粲然一笑。
祁松言聽見了更多的驚呼與私語,像泉眼,在他周圍此起彼伏地鼓動。而他在其中,只是無聲流露欽羨的一個而已。
栗子也很謹慎,跟着跳了171,過得并不費力。
“173。”秦笛打了個響指,立在起跑點。這個數值已經很接近他的最高成績了,如果能就此壓過栗子就最好,如果不能,他也不知道這個提振士氣的第一能不能拿得下。
哨響。秦笛在起跑點停留了更久的時間,他緊緊抿着唇,幾乎踩在超時的前幾秒,才沖向橫杆。背越,落墊!秦笛坐在墊子上,咧着嘴角搖搖頭,好像在嘲笑自己剛剛沒必要的緊張。
栗子也沒想到秦笛這麽猛,這種從不出現在籃球場的人,居然是個運動能力者。他聽着背後同學的加油,憋足一口氣,過杆時收腿遲了稍許,橫杆顫了幾下,但最終沒掉下來。這一跳太驚險,所有人都跟着緊張了一瞬。
秦笛這時反倒釋懷了,遇見一位旗鼓相當的對手,竭盡了自己的全力,這一場比得痛快。
“B1202,試跳高度175。”
“秦笛加油!”
“帥哥加油!”
場地右側的主席臺上,張主任也關注到了賽點,搶過話筒,有力地號召起來:“全場同學注意,高二男子組跳高決賽已進入冠亞軍的争奪,讓我們為兩名挑戰卓越的同學鼓勁兒!”
全場沸騰,吶喊彙聚起如潮的聲浪撲向場地中央的秦笛。祁松言握緊的手心裏全是汗,太陽穴鼓脹地跳動。而秦笛卻微微舒展了身體,舉起雙臂,用手掌打出一個節奏,圍觀的同學們在他的帶動下也踩着點兒一齊拍手。秦笛滿意地點點頭,行了一個紳士鞠躬禮,忽然拔腿助跑,合着掌聲的節奏,以彈性步伐掠至杆前。發力!那一秒忽然變得漫長,成百上千雙眼眸中都映出他的身影——像彎刀般劃破空氣,又像飛鳥輕捷地掠過霜林。落墊!橫杆紋絲未動!
“啊啊啊啊啊啊!”
“牛啊!”
“175!第三那個才跳了165!直接斷層了!”
秦笛跳下墊子,走到場邊,栗子對他比了個大拇指。秦笛做了個“請”的手勢,雙手撐膝,來緩解腿軟。
栗子在起跑點深呼吸,開始助跑,加速後蹬地起跳,騰空時秦笛馬上意識到,他肩頸牽引不充分,這一條多半折了。果不其然,上身過杆後,栗子的臀擦落橫杆,和他一起摔在墊子上。
秦笛緩緩直起身,走過去和栗子握了手,“承讓。”
“明年再鬥。”
“不見不散。”
張主任握着話筒高聲宣布:“恭喜高二十二班秦笛,勇奪跳高冠軍!”
人群熱烈地湧向他,在湛藍晴空下的那抹純色,而他終于在一百次壓抑之後,越過人潮,望向那個默默離去的背影,呵出繃了太久的一口氣。
作者有話說:
數據是根據個人經驗瞎寫的,畢竟我只練過短跑。——理直氣壯的阿蠻
每天都期待着收藏和評論!——翹首以盼的阿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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