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高三

黎帥買的風筝很氣派,每個角都系了一對兒長飄帶,三只抱在徐唱懷裏,像給他穿了件流蘇裙,分外妩媚。

雨後升溫,河邊夏風習習,是個放風筝的好天氣。

女孩兒們聚在一起,把男生當小桌子,風筝擱在背上一一寫了志願,又畫上許多愛心和笑臉。祁松言給第三只風筝挂線,那邊李銘軒和徐唱已經成功放飛一只,贏來女生們一陣歡呼。秦笛握着記號筆走過來,幫他托着,祁松言問:“寫完了?”

“嗯。”他點頭,

祁松言也跟着點頭,“OK,裝好了。”

第二只風筝也飛了起來,随着放線,越發高遠,飄搖中飏動七彩的蝶尾,一階一階穩穩接近第一只的高度。

祁松言望着風筝若有所思,也許亦步亦趨并不能使他獲得水到渠成的結果,他要把旗幟插在最接近秦笛的地方,踏上自己的征程,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真正抵達他的身旁。

他接過秦笛手中的筆,在風筝上簽了簡短的一行:“進京——祁松言。”

秦笛看他,眼裏盛滿光彩,就像每一次聽他叫他名字那樣。祁松言在他手背上兩筆畫了個小旗子,合了筆帽:“學校我再看,先标個點。你想去更好的地方,我也是。你覺得異地沒什麽,我不行。只把心放我這也不踏實,人也得在我這。你先飛,我随後就到。”

最後一只風筝升得飛快,秦笛握着線軸将它送了很遠。那是祁松言的心願,聽起來更像一個承諾,牽着纖細卻堅韌的線,緊緊連住了他也絕不松開的手。

開學第一周的周末,祁松言收到了個人圖書館黑卡會員秦先生送來的自制報考指南。兩張紙詳細地羅列了祁松言現階段成績能報考的京城高校,還有進步一檔和二檔後的參考名單,甚至每個學校的知名專業和校內生活條件也細致地标注好了。

其實幾天前,祁松言少有地主動聯系了爸媽,要求找個高考志願指導老師幫助篩選學校,雖然打了三遍才打通,但兩個人都對他突如其來的上進表示驚喜,飛快地落實了。指導老師給他做了科目偏向和性格興趣的測評,兩天出了一份報告,當祁松言拿到秦笛的指南,兩相對比,發現竟然有七成重合。

“你到底是什麽神奇小寶貝兒,不然咱們開個志願咨詢中心得了,賺他一筆然後遠走高飛。”

秦笛翹着二郎腿,把一截碎碎冰吸得吱吱響,白了他一眼:“給多少錢也不值得我為別人廢這個勁。早知道你已經托人做了,我堅決把這三個晚上省來好好睡覺。”

祁松言把紙按在懷裏,擠出酒窩朝他飛了一吻:“是愛情。”

“你爸媽給你請的金牌講師團隊什麽時候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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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松言頓時臉垮了一半,父母對他在放養之餘主要以砸錢來彌補親情缺位,高三只周日這一天的休息也給安排得滿滿當當。自習室去不了,男朋友見不上的苦日子咣當砸在腳趾頭尖兒上,疼得他直咧嘴,卻有苦難言。

出國或者2+2是他自己否的,考進京是他自己跟爸媽提的,神奇小寶貝兒是他自己要追的,因此随之而來的一切艱辛都必須自己承受。長大就是要勇敢選擇,并且毫無怨言地承擔選擇的後果。

“九月…扶我起來,我還能學。只要周日你不放養我怎麽都好說。”

秦笛從沙發上跳下來,跪在他旁邊的墊子上,給了他冰冰甜甜的一個親吻。“周日可以早晚各給我打個電話,個別學崩潰的課間還允許你加鐘,但是上課不許偷偷給我發短信,學校的作業也要寫完。同意你就親回來。”

祁松言捏過他的下颌飛快蓋了章。蓋完意猶未盡地摸摸他的臉,忽然問:“哎,你說別人談戀愛也這麽甜嗎?”

秦笛拍開他的手,站起身,踢了踢他屁股:“怎麽?你還想和別人試試?老任頭兒留的四張單元測寫完了?我給你整理的文言實詞背了?”

臉變太快,祁松言骨碌起來邊應聲邊慫唧唧溜去書房。

高三的氛圍總是不同的,但又叫人說不上哪裏不一樣。停掉了除體育課之外的所有素質課,停掉了大課間出操,每一位老師上了講臺的第一句話總是:“這個知識點,我五百年前就講過,那時候你不聽,現在總複習了,發現自己仿佛沒上過高一高二。今天,我再講最後一遍,還不聽,就等着高考考場上哭吧。”

連秦笛也不得不承認,這話千真萬确。尤其數學,之前分模塊學的時候,遇上像立體幾何那種剛好他擅長的部分,還能對付個七七八八。總複習一開,所有模塊彙聚在一套卷上,擅長的部分就幾乎發揮不出效力,而漏洞卻漏得愈加明顯。更不用說知識點疊加的綜合題,還有時不時出現的創新變型題。

每當楊老師點着題幹問他們:“從這,我們能看出出題人想幹什麽?”秦笛都要在心裏嘆口氣,可能想讓我死吧。有一些內容甚至要問問祁松言,畢竟直接問劉小桐她可能會瞪着驚訝小兔子的大眼睛直接喊出那句令秦笛靓仔語塞的“這你居然都不會嗎”。

好在祁松言雖然也暗暗疑惑秦笛高一的數學課到底在幹什麽,可他并不會把驚訝挂在臉上,盡量用最簡潔的語言給出解答。秦笛腦子靈,很快就能吸收掉補上的知識。但他這屬于渾身的陳年血栓,通了一處半處縱然不能說完全無用,但效果也是有限。

其他人如黎帥所言,個人有個人的難點。有他這種被數學攔腰抱住挪不動步的,也有祁松言那種剛進化到能讀懂作者意思又摔倒在作文上的,還有地理卷上出現圖就大腦一片空白、學完哲學感覺自己特別有深度卻把經濟學全然忘卻的等等,不一而足。

第一輪總複習更像知識體系的重建,把零散的再整合,拼湊起學科的全貌。一模就在不遠處的三個月後,每個老師都清楚地知道那将是他們高中三年裏最嚴重的一次打擊,但每個老師都默契地緘口不提,只把幾十雙眼睛抓在黑板上,粉筆灰簌簌地落,積成滿槽細雪。

但鈴聲一旦響起,被暫時禁锢的小靈魂們就争先恐後地卷出門,報複性地各自嗨起來。主樓面向操場有整面的落地玻璃,王初冉她們最常搞的娛樂活動就是捧着果汁或者咖啡站在窗前,開了千裏眼猛勁兒搜尋,誰眼尖瞄到了帥氣小學弟就低聲報個方位,一排辮子唰地甩向同一個方向,幾秒之後總會傳來“什麽呀”“就這”的抱怨。被祁松言和秦笛養叼了口味的十二班女生在審美這個領域還是很有話語權的,偶爾也能趁着轉體運動挑到個把可愛的臉,幾個人湊在一塊兒拉着手跺腳,杯子裏的攪拌匙嘩啦啦響成一片。

每當這時,被喜新厭舊的某祁姓帥哥便會拉着某秦姓帥哥路過那叽喳雀躍的一團,前往物欲橫流的小超市。祁松言覺得秦笛很好玩兒,嘴饞但是又很好答對,他的口味似乎長到十歲就停滞了,喜歡吃的都是些古舊的零食。給他買支烤得噴香油亮的小烤腸或者一小塊酥甜的花生糖,他就很高興,吃得眼睛都彎成月牙,遇上祁松言的目光便會下意識地把那一口吃的遞過去,巴巴地看他,祁松言會把多買的幾顆話梅糖偷偷裝進他口袋,再拍幾下。

“你吃吧,彩笛卷兒。”

“本來也不是誠心給你,就随便客氣客氣,妙脆角。”

祁松言樂了:“行,情侶名。那你是甜的,我為什麽是鹹味兒?”

秦笛用食指蹭了一下他的側頸,眨眨眼:“可不就是鹹的。”

祁松言瞬間夢回橋洞,氣血上湧,趕緊打開冰可樂灌了一口,指着他點了好幾下:“留條活路吧,夏天還沒過,我還在長身體。”

秦笛使壞成功,含着花生糖咯咯笑,午後的陽光依然熾熱,可操場邊騰起的風卻能細品出一絲涼,其實秋天已經在路上。想到已經和身旁的家夥一起踏過了四季,秦笛覺得自己的美夢真的做了很長久。他交叉了食指向外推出清脆的關節響,被習題圍困的酸脹随着血液散開來。“哎?還有一個多月就運動會了啊。”他忽然停住,問出了這個關鍵性問題。

祁松言拎着飲料瓶咳嗽了兩聲:“不是吧大佬,摸底考都還沒着落,你就惦記上運動會了?”

“他考他的,不耽誤我尋找快樂。高中最後一屆運動會,我想搞一票大的。”

祁松言瞧他目光炯炯,不知又立了多少宏圖偉業,只是糖在頰邊鼓起的包還圓滾滾。“有多大?”

秦笛把手腕背在身後握起來,得意道:“很大。”

“用不用精明能幹的體育委員協助你?”

“需要該名體育委員主持大局,花糖買我打輔助。功勞都給他,快樂都給我。”

“還有這種好事,準了。”

他們望向彼此,默契地擊了一掌。可樂瓶上的水珠濺起來,盛下了夏天末尾的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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