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未來
祁松言在夜色裏找了一會兒,才看見躲在離小區大門還有段距離的一棵高樹下聽蟬鳴的秦笛,幾乎被樹幹完全擋住,如果不注意看根本發現不了。他穿了件寬大的白T恤,明明是夏裝,左胸口卻歪歪扭扭地繡着一個小姜餅人,滾灰邊的黑色純棉短褲剛到指尖,露出修長雪白的兩條腿,走近就碰了一鼻子沐浴露的清新。
祁松言臉還有點僵,但盡量把語氣放得輕軟:“去哪?”
“往河邊走。”秦笛交代了一句,就往前去,慣常使喚人的口吻。
祁松言插着口袋,默默跟上他。他也穿了白T黑短褲,可更像個自在的少年,而秦笛的短褲實在太合身了,後背的布料吸在腰上,根本遮不住他飽滿的臀線,尤其是穿過路燈的光亮時,藏在寬大衣服下的細瘦腰肢便被透出隐約的影。
如果當場發情,那這一下午的不高興就顯得非常沒有面子且多餘,祁松言憋住,盡量只看他洗得蓬松的腦瓜頂。
秦笛一路也并不和他說話,腳步慢悠悠,幾乎路過每一種樹或灌木都要去摸一摸,甚至撿了花壇邊落的兩朵粉色小花夾在耳朵和鬓角間,別好了似乎很高興,向前躍了幾步,回頭望向祁松言。
祁松言看着他,覺得那朵花瓣也落在自己肩頭,是夏夜悄悄的親昵,溫柔又俏皮。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伸出手,秦笛就跳回來,把手指放進他的手心。
十一點的河邊,已經沒什麽人,他們牽着手,走到河堤最下一級臺階坐了。不遠處的萬柳橋流光溢彩,明亮地照在黑暗的河面上,映出河水暗暗流淌的波紋。秦笛稍稍側過臉,又轉回來,深呼吸後兀自開了口:“軒和你說過我爸跑了的事兒吧?”
祁松言沒料到他突然提這個,愣了一下,悶悶地嗯了一聲。
“那年,我十歲。他和我媽都是家裏最小的,我媽脾氣差,他呢不務正業,工作都幹不了幾個月。可能是受不了我媽天天罵得難聽,也可能心裏憋着勁兒想出去闖一闖,又或許是單純犯了賭瘾酒瘾,現在也沒法知道了。總之拿了家裏所有錢,甚至還有我媽陪嫁的首飾,就那麽跑了。
我媽其實也想走,但最後還是留下了。雖然我是家裏最争氣的小孫子,可是爺爺奶奶都不在了,把我丢了就真的也沒人管。這幾年,她做過很多份工作,學歷低,但勤快能幹,餐廳超市都願意要她,只是做的苦,心裏更苦,我都知道。
剛開始那兩年,親戚都說我爸沒信兒了,估計死了,讓我媽去報失蹤。可我媽不願意。第三年的時候,他往家裏打過電話,我媽一開始罵,他就挂了。後來我也接過兩次,他都不說話,號碼是假的,查不出來什麽。
十四歲那年,我發現自己好像不喜歡女孩兒,就很憤怒,我已經和別人很不一樣了,怎麽還能攤上這種事兒啊。那時候一度覺得自己要變壞了,家境窘迫,父親跑路,母親家暴,親戚躲避,妥妥的先混街頭再進少管所的劇本。
我每天上學都會路過夏奶奶門口,她養過許多花,有一些也會不适應氣候或者生了蟲救不回來,有一些就長得好好的,一年比一年開得漂亮。我有時候也想,那我就不能也開得好好的嗎。甚至不依靠誰的照顧,就自己,曬太陽,喝雨水。
其實我很感謝上天給了我一些天賦,雖然很慚愧地也有浪費,所幸并沒有辜負太多。但我應該再盡點力,我想進京,讀心儀的大學,去看更繁華的風景。我要打工,也要拿獎學金,要通過自己的力量一點點改善生活,讓我媽少吃點苦,這樣她就不用每次罵完我又躲起來哭。”
秦笛頓了頓,眼眸被河上的燈光耀得螢火萬千,祁松言想去握他的手,卻被他先一步枕在頸窩上,又拱了拱。祁松言攬住他的肩膀,聽他的聲音被夜風徐徐送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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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你之前,我都是一個人做夢,一邊幻想以後,一邊被現實胖揍。後來,你也變成我的夢,有風,有松林響,我想如果那是在說愛我就好了,因為我好愛你啊,為你哭過好幾場。現在,你從夢裏走出來了,可我還是不滿足,我想要你是我的以後。是不是在一個城市,是不是在一所大學都沒關系,我會把心放在你那兒,你還給我,我也不要,這樣無論怎樣的時空更替,我們都不會分開,你只能捧着我的心,就這一顆,在這裏。”
秦笛拉過他的手,貼近自己的胸口。心髒感知到兩只掌心的溫熱,奮力地跳躍着,急切地為主人求索回音。祁松言摸着他的心跳,閉上眼,長久地吻上他的發頂。
“我也好愛你啊。”
鬓邊的那朵小花,落入河水,悠悠漂向璀璨的波瀾,樹葉間的蟬鳴息了,只剩細微的風語。秦笛說的倦了,就賴在祁松言懷裏不起來,祁松言想親他根本夠不着嘴,只能呵他癢,鬧得他起身撒開腿就跑,被祁松言捉住,按在橋洞的水泥壁上吻了個密實。
吻了幾次就再按捺不住,四只手都纏進對方衣擺,祁松言被他摸得呼吸都重了,手停在他肋骨邊,還記得紳士守則,問道:“能不能碰,嗯?”
秦笛含着他嘴唇,把他手腕擡了擡,又遞了一截東西到他另一只手裏。祁松言低頭一看,是他短褲上打着蝴蝶結的抽繩的一端,難以置信地擡眼看向秦笛,秦笛眼光閃了閃,環上他頸子,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都能。”
一切都是有預謀的——當祁松言順着指引從秦笛兜裏摸出那包帶香味的紙巾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但他也太喜歡這樣的小圈套了。秦笛比他預想的要熟練得多,甚至還在最後關頭叼起衣擺,叫他弄在自己肚子上,說會好清理一點。而他的都在祁松言手心,被香味蓋了,只餘淡淡的氣息。
他把秦笛的抽繩系回去,撫了撫被他咬皺的T恤,盯了他半天,說:“秦小笛,雖然這是第一次跟你生氣,但也沒冷戰沒吵架,不至于這麽雙管齊下地搞我吧。”
秦笛臉上的紅還沒消,抓着鬓角喃喃地說:“我就是有點害怕…”
祁松言給他拍拍背面蹭的灰,“傻。”
秦笛這次沒炸毛,反而低頭瞧着自己的鞋面,伸出手比了個OK:“其實是三管。”
他扭身,示意祁松言摸他另一個褲兜。祁松言把老朋友小手帕掏出來,還同時掉落了一封信,淺綠色的紙折成樹葉形。
“情書?”祁松言擡眉。
“心裏太亂了了,組織不出來語言,只寫了一段。”
祁松言打算立刻就拆,想了想還是揣進口袋。“你這個搞法,以後沒氣我都要生一生。”
秦笛急了:“不行!”
“知道了,乖,走吧,送你回家。”
秦笛往他懷裏一堆,理直氣壯地說:“祁妙,你背我吧,我腿軟了,走不動臺階。”
祁松言心說好像誰不軟似的,但他是秦笛的未來,他不能說不行,忍着瘋投一下午的酸爽以及甜蜜的小空虛,祁松言把住他腿彎,頂天立地。他一步一步走上臺階,運動會那天沒背的,成人禮那天沒背的,此刻都在他背上。秦笛忽然問:“祁妙,我是你的壓力嗎?”
祁松言頓住,微側過臉點點頭:“是。”
秦笛把他摟得更緊了,小孩子似的任性:“可我不想下去。”
“那就不下。”
祁松言背他走到街上,直到攔的出租停在腳下才放他下來。不過十分鐘路程,秦笛就睡着了,好像剛才背了一路人的是他,到家還迷迷糊糊的,胡亂親了祁松言幾次就上樓了,忘了說晚安。
祁松言又一次站在夏奶奶理發店的門口,那盛放的花團錦簇裏,卻沒有哪一朵比秦笛開得還漂亮。他撿了個臺階坐,掏出那封信,小心地拆開。一封情書沒頭沒尾,甚至沒有稱呼和落款,短短幾句話,他卻看了十幾遍:
“我不甘心你只是我愛的啓蒙,我要你是我發亮的青春,是我心髒的寄存,是路過所有風景的見證,是我越過滄海終于栖息的彼岸,是我窮盡一生解不夠的習題。我要你,歲歲有我,歲歲愛我,歲歲見驕陽高升,人間光燦。”
這夜,祁松言沒睡。他在淩晨跑下樓,賞天光破曉,晨陽大盛,輝光鋪在他臉上,映亮那顆酒窩。
人間光燦啊,今歲如此,歲歲應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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